《见山》芦骨

27、我等你

　　房间里的橘色灯光很温煦，周雅山抬了抬眼皮，看到窗台上生长很好的三色堇，可惜现在不是它的花期，不过绿叶依旧蓬勃。
　　白承川就在她的身边，触手可及，周雅山闭上眼睛，会有一种和他一起沉溺在海底的错觉。
　　海水是温暖的，她愿意就此和他渐渐窒息。

　　“雅山。”
　　他叫她好几声，周雅山才抬起头看他。
　　“雅山，你的手……”白承川伸手抓住了周雅山在他锁骨处摩挲的那只手，黑寂的眼瞳中有柔情蜜意渗出。
　　“昨天就想问你了，你锁骨上这个圆圆的烫伤，是烟头烙的？”
　　周雅山蜷起手指，烫伤的伤疤留下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她的指尖。
　　“嗯。”
　　“谁烫的？”
　　“我爸。”

　　周雅山的话语打住，胸口感觉到有缓慢却灼热的血液在升腾，不止怎的，就会沿路烧上来，眼眶都跟着热。
　　他未曾说起过他的成长，但是周雅山猜到了一些。

　　“高考那年，我背着他改了志愿，他知道后，跑到我住的地方来找我，我不想见他，躲在一个网吧里……
　　后来，还是被他找到了，他揪着我的衣领将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指缝里夹着的烟头正好烙在我的锁骨上。”

　　白承川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就像是平铺直叙地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是，说起这个故事，他的脑中却不断浮出十八岁那年的记忆。

　　“白承川，你报考的考古学？”
　　白富林的声音在网吧里响彻，引得大家频频侧目。
　　“对，考古学，录取通知书都到了，我很快就要去上大学了。”白承川虽然被他扯着领子，但是依旧扬着下巴，很是桀骜。
　　白富林咬了咬牙，想给白承川一巴掌。
　　松开白承川领口的瞬间却发现，他的烟头将他的锁骨烫出了一个水泡。
　　白富林看着白承川锁骨处的伤口，有些愕住。

　　“你不是还有个儿子？让他去继承你的一切呗。”
　　白承川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网吧。
　　“白承川，你他妈有本事别用老子的钱！”
　　白富林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白承川在网吧门口顿住脚，微微侧头：“随便。”

　　离开网吧后，白承川顺着公路一直往前，夏日的黄昏后日线变长，蝉鸣弱了下去，空气里流动的是微热的风。
　　白承川没有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天都黑了，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坐在学校里的廊檐下。
　　好像那时候的每个学校都有那样一道走廊，头顶上是垂下的紫藤花，只是在这个季节，紫藤花早就凋谢完了。
　　橘色的灯光滤过花架和枝条，白承川仰着头，看着光束里飞舞的细小的蚊虫。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了，我妈受不了我爸，离开家的那天，她在公路上出了车祸。”
　　白承川从回忆里剥离出来，他仍然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个夏日。
　　周雅山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能伸出手，轻轻梳理了一下白承川额前散乱的盖住眉毛的头发。

　　“那个女人后来生了一个弟弟，我在那个家里觉得自己太多余了，高一的时候，我搬去我妈妈的房子住了，现在，和他们也就是每年过年的时候见上一面。”
　　“在弘京，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
　　“其实我没有什么孤独感，我反而觉得一个人生活好过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周雅山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忽然觉得自己和白承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相似的。
　　在整个漫长的少年时代的成长中，周雅山和白承川都缺失家庭的爱。
　　好在那个时候的周雅山还有沈雨时被她当成微光，而白承川却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我一直觉得，我是那种已经干涸、枯萎死亡的朽木，考古学对我来说，是一场又一场恰到好处的雨，我的心被这雨安置，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存世的意义。”
　　“我明白。”
　　周雅山点点头，她能明白白承川的这种感受。
　　在她第一次拿起画笔的那个瞬间，那种轻薄却生机盎然的感觉，不断地温暖周雅山的生命。

　　“但是……我现在会觉得孤独。”白承川忽然说。
　　“现在？”周雅山抬眼看他。
　　白承川伸手抱住她，唇角付出笑意：“在弘京的时候，每次想到你，我都觉得很孤独。”
　　“现在你不孤独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周雅山说着，将头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所以……”白承川有些吃惊。
　　“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会回弘京。”周雅山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很是坚定。
　　白承川握住周雅山的手：“我希望能每天见到你，但我不希望你违背本心，你是真的想要回去吗？”
　　“嗯，”周雅山紧扣住他的手指，“措木说得对，我不属于这里，我一直都在逃避，白承川，你是给我的勇气。”
　　“重新开始的勇气。”
　　周雅山顿了片刻，又说。
　　白承川闭上眼睛：“好，我等你。”
　　床头柜的小灯朦朦胧胧亮着，两人长久地拥抱在一起，紧紧的，像是互相缠绕共生的藤蔓。

　　翌日一早，周雅山领着白承川去水松街吃糌粑和酥油茶，恰巧程霄和他的几个兄弟也在。
　　三个人遇到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的尴尬。
　　程霄走过来，直接坐在了白承川的对面：“又来了？又是来看你们发现的那个什么萨达尔？”
　　“过来看雅山。”白承川说。
　　程霄愕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周雅山没好气道。
　　“我早知道你们俩会在一起，我早就看出来了，雅山，你对这小子不一样。”程霄说着，端起酥油茶猛喝了一口。

　　“过段时间，我会离开班则。”
　　周雅山这话出来，程霄的动作滞住。
　　好一会儿，他才缓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大笑：“挺好的啊，以前措木老师一直劝你回去你都不走呢，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程霄的声音止住了。
　　看着他站着，周雅山才注意到，程霄的身体比以前消瘦了一些，或许是因为才出院的关系，但是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那种暴躁，而是释然。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然后展露了一个笑容。
　　“我过去那边坐了。”
　　程霄说完，就回到了他和兄弟们的那一桌，他们谈笑着，似乎看不出他有任何不舒服的情绪。

　　“雅山。”
　　白承川忽然喊周雅山的名字。
　　“怎么，还是喝不惯酥油茶吗？”周雅山看向白承川。
　　“没有，”白承川端起酥油茶喝了一大口，才说，“我现在觉得这味道挺好的。”
　　“吃了送你去机场，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可以买些带在路上。”周雅山说。
　　白承川摇了摇头：“我回去吃。”
　　“好。”

　　刚才的白承川想说话，但是又没有开口。
　　他的心里是感激和佩服程霄的，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只会显得无力和苍白，所以白承川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些情绪放在心里。
　　毕竟，这些真实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

　　吃过早餐，周雅山就送白承川到了机场。
　　因为知道他们很快还会见面，这次的分别，没有离别的难过，反而暗含着一种期待。

　　“承川，一路顺风。”
　　周雅山送白承川到安检口，看着他弯了弯唇。
　　白承川走过来，和周雅山深深的拥抱。

　　“我等你。”他说。
　　“好。”周雅山答应他。

　　目送白承川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周雅山才缓缓转过身，出去打车回民宿。
　　路上，周雅山接到了曲旺打来的电话。
　　电话刚已接通，曲旺的哭声就从电话那头传来。

　　“曲旺？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旺这小子很憨实，脑子简单，不装事情，周雅山从来没见他哭过，这次他哭得这么厉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雅山姐，梅朵她阿妈要让她嫁多吉……”
　　后面曲旺还在说着什么，可是声音太含糊了，周雅山根本听不清楚。
　　“你先别哭，我去梅朵的藏袍店看看好吗？”
　　周雅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曲旺没哭的间隙，冲这他说道。
　　“好……”
　　曲旺含混应着，周雅山挂断电话，让司机开车去水松街。

　　梅朵家的藏袍店是半打烊的状态，卷帘门关了只剩一半，周雅山俯下身钻进来，一群人的目光全都汇集在周雅山的身上。
　　好热闹。
　　周雅山看到梅朵家的人和多吉家的人围坐在藏袍店里，地上堆积的袋子里全是水果和其他礼盒，看样子两家人是在藏袍店谈论婚事。

　　“雅山姐！”
　　梅朵看到周雅山过来有些意外，毕竟周雅山已经好些天没来藏袍店了。
　　“阿姨，我……找梅朵。”周雅山冲着梅朵阿妈问好。
　　“梅朵，你和雅山去外面说话吧。”梅朵阿妈说。
　　梅朵点点头，起身绕过多吉家的人，拉着周雅山出了藏袍店。

　　“雅山姐，你怎么会来？”梅朵的脸红扑扑的。
　　“你要和多吉结婚？”周雅山也懒得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
　　梅朵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应该吧，我听阿妈他们的。”
　　“不是，梅朵，你平日里不是很喜欢和曲旺一起玩吗？我看你和曲旺在一起挺开心的啊……”
　　周雅山叹了口气：“你不喜欢曲旺吗？”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太久没更新了，收藏都掉了，呜呜呜，我之后会多抽时间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