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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八章 ...

  •   第八章
      白骨教是拜神教,拜的神,却是生神。每一世的圣女,即是白骨教的生神。圣女的地位,自是至高无上的,不但受所有教众的膜拜,就是教主,也必须对她恭恭敬敬,不得有丝毫的违逆。不过,历代的圣女皆温柔恬淡,除每年的祭奠外,向不干涉教内事务,甚至极少出现在教众面前。
      偏偏这一世出了个萧雪。自成为圣女以来,她就像只转个不停的陀螺,一刻也不安分。然而教中正事,她却一概没有兴趣。对她,轩辕萧离头痛归头痛,却也莫可奈何。一来,她是教中圣女,地位至高无上。二来,她是他妹子,血缘上牵扯不断。他又能对她如何?而这样一来,她更是肆无忌惮,三天两头换上男装,悄然离开圣坛四处游历,简直就是匹脱了缰的野马。而她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天下第一美人,然后和他成亲。她却半点也没有想过,若那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是个女子,她可怎么办才好。她自然更没有想过,生为圣女,她受尽尊崇,付出的代价却是终身不可言嫁,以纯净之身为教众祈福。
      祈福?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自从十五岁以后,萧雪待在圣坛的日子几乎扳着手指都数得过来。就像现在,她理所当然地窝在残月楼的禁地,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一边啃糕点,一边喝冰镇梅子汤。
      楚落尘半倚在宽大的圈椅上,轻袍缓带,腿上搭了条洁白的毛毯,星眸半合,纤长的眼睫投下弧状的阴影,安详得仿佛已然睡去。
      萧雪有些不满。半个时辰前,她硬把他拖出来,可不是为了看他睡觉的。塞了满嘴的糕点,她依然咬字清晰地问,“这次人家帮了你好大的忙吧?”
      “嗯。”
      “那你感不感激雪雪?”
      “嗯。”
      “既然感激,那怎么谢人家?”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萧雪问。
      “你说呢?”楚落尘睁开眼眸,淡淡地笑问。
      傻傻地望着那抹春阳般温柔的笑容,萧雪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每一根毛孔都仿佛刚洗了温泉般熨贴。长长呼了口气,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宣布,“你娶我吧。”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即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萧雪还是非常不满。瞪着圆圆亮亮的大眼睛,她问,“为什么?”
      楚落尘笑笑,眼底浮现一抹淡淡的温柔。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为了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嘛。她都要嫁给别人了,你还理她?”忽然觉得那样的笑有些扎眼,又觉得有点不甘心,萧雪嘟起嘴,坏心的提起那桩不了了之的婚礼。
      楚落尘抬眸,望着萧雪的眼睛,缓缓地说,“自从猜出你的身份,我就希望可以借你之口,化解中原武林的一场浩劫。雪雪,你做的一切,我很感激。”
      “没诚意。”萧雪嘟哝着,抬头问,“那你总该告诉我,我教的辛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残月楼自有它严密的情报体系。只是,这件事委实太过诡异,若从旁人嘴里说出,轩辕萧离定然不信。”执掌残月楼两年,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不少。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所以你就利用我?”萧雪睁大眼睛,“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于是假意告诉我一半的秘密,激我回教彻查大哥的身世之秘。然后,又借我之口将秘密说出,好让大哥无法分心去争霸中原?你居然这样利用我?”慢慢回想着一切,一层层抽丝拨茧,待完全想明白了,她瞪着他,竟觉得可怕。
      “对不起。”无法辩解,利用了终归是利用了,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
      “难怪我悄悄离开后,残月楼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萧雪忽然冷冷地笑起来。这样的笑,出现在那张稚嫩的脸上,着实不太相称。“可是,你却没有想到,我在回程的路上,竟遇上了些意外,所以耽搁了好些时日。若不是这一耽搁,中原武林甚至不会和白骨教起正面的冲突。这样就更完美了是不是?”
      垂下眼眸,楚落尘无话可说。他毕竟不是神,能做的只是尽力而已。即便是利用也好,背叛也好,只希望,可以尽可能地阻止血腥的杀伐和屠戮。然而,意外的变化却全然无法掌握。宫千雪死了,莫西同死了,施一拾死了,路予恂死了,便是白骨教,在雪山崩塌之际,也不知死了多少高手。就是这几日的耽搁,葬送的却是如许人命。
      “你利用了我。”冷漠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萧雪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地控诉,“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还没有被谁利用过。”
      “——对不起。”望着她红红的眼睛,楚落尘有些无措,只能默默地道歉。
      揉着眼睛,萧雪委屈地哭起来,呜呜咽咽地道,“你——你欺负人。”
      “他不会娶你,你再激他内疚也没有用。”冷冷的声音传来,冷清寒走过来,抛了根手巾过去,道,“擦干净。”
      攒着手巾,萧雪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再抬头的时候,竟半点泪痕也没有了。她皱皱鼻子,瞪了她一眼,说,“你已经嫁人了,他更不会娶你啦。”
      也不理她,冷清寒径自走到楚落尘身边,端起矮几上的极品毛尖,一口喝了个干净。
      “寒儿。”见她过来,楚落尘微微一笑,握住她伸来的柔荑。
      摩挲着他掌心的淡淡疤痕,冷清寒心头一软,忍不住轻轻一叹,“你这个样子,是会被人欺负的。”
      “才不会呢。”萧雪跑过来,想要抱他的腰,却被冷清寒拍开。
      想到萧雪那变脸的速度,楚落尘只是一笑,“不伤心就好了。”
      “伤心呢,你怎么赔我?”萧雪趴在他身边,撒娇似的磨蹭。
      “关在屋子里大哭一场,也就不伤心了。”冷清寒不冷不热地道。
      “要你管。”冲她扮了个鬼脸,拉住楚落尘的衣袖,萧雪道,“我有话要和你说呢。”
      “你说罢,我听着。”轻轻抚着她盘在头顶的双髻,带点宠溺,带点纵容,又带点无奈地道。
      “可是……”瞄瞄冷清寒平静如水的容颜,她缩了缩脑袋,算了,还是不说了。要是被这冷冰冰的女人知道她给的解药只能压制挽留三年的毒性,恐怕她很难活着走出这禁地。
      “雪雪,你想说什么?”楚落尘笑问。
      “那个……”萧雪眨眨眼睛,坏心地笑起来,“人家只是想问问,冷姐姐和白虎堡堡主的婚事还算不算数?”
      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回眸,冷清寒却是一言不发。
      “雪雪!”警告地低唤一声,楚落尘有点无奈。这丫头,有事没事便喜欢撩拨寒儿,乐此不疲的样子。
      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萧雪说,“说说又没有关系。不过冷姐姐真的很笨呢,居然为了一颗雪莲子就把自己卖了。”
      心里将萧雪骂了十七八遍,面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冷清寒淡淡地道,“你懂什么?”
      “雪雪什么都不懂,倒是流言流语听了不少呢。雪莲子有什么希罕的,我家圣坛里好多好多,除了炼药,剩下的都熬莲子羹喝。”萧雪撇撇唇,从地上跳起来,笑嘻嘻地道,“对了哦,那次我给你的解药就是雪莲子炼的呢,你要不要嫁给我?不过,你真要嫁给我,我还怕怕的呢。”
      说完,她挥挥手,一溜烟地跑了。
      望着萧雪远去的身影,冷清寒忽然有些怔忡。她是个,活得很自在的孩子,即使身为圣女,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却依然有办法使自己过得开心。这样的自在,竟让她隐约有些嫉妒。
      “怎么了?”楚落尘轻问。
      看着他的眼睛,沉溺在那轻浅宁定的眸光中,莫明地感到幸福,竟又忽然有些想哭,心里头酸酸涩涩酥酥麻麻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末了,却是微微一笑,道,“怪我吗?”
      “怪你什么?”
      “怪我,把自己嫁了。”
      缓缓起身,盖在膝头的毛毯滑落地面,落梅如雪,飘落在洁白的毡子上,却仿佛开得更盛,更艳了。带着温和的笑意,楚落尘执过她冰冷的素手,却并不回答,只道,“觉梦湖畔的那株老梅又开花了。想去看吗?”
      “嗯。”那株老梅,该有百年了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它的花期。冷清寒不爱梅,却每每被楚落尘拉着,坐在梅树下,一边赏梅,一边浅酌。有时候,他会抚琴,她坐在一边静静地听。那时候,仿佛离了俗世倦了尘嚣,眼底心头,只有那梅,那琴,那人。
      一路上,两个人都静静的,谁都没有说话。她的手,握在他的掌心。宽大的衣袖松松垂下,遮住交握的双手,然而,自掌心穿来的淡淡暖意,却缓缓传递到心底。
      悄悄地抬眼,却正好与他望来的目光撞在一起。心微微一跳,面庞忽然热起来,垂下头,轻声道,“残月楼和白虎堡的联姻,不是真的。”
      “嗯。”
      “那时,白虎堡内部生变,勿天寻到我,要我与他演一出戏,借残月楼的力量压制他叔父的野心。我答应他,予他三个月的时间剪除叛逆。而后,再不相干。”她一句一句,慢慢地说。
      静静垂眸,楚落尘有些发怔。“嫁给他——三个月吗?”
      “不嫁了。”她轻轻地说。
      “你就失信了。”眼底却浮上淡淡的笑意,和淡淡的温柔。毕竟,还是希望她是他的,即使什么都不说,即使只有短短三个月,心,也是会痛的。
      冷清寒抬眸,微微一笑,“我不怕。”
      望着眼前那张秀美容颜,楚落尘笑说,“寒儿长大了,什么都不怕了。”
      静静地笑,却不答。什么都不怕吗?怕的。怕他的病痛,怕他的愁绪,怕他,忽然离开,再也不愿见她。
      思绪飘浮间,忽然嗅到淡淡的香,抬头望去,已见那株老梅。寒梅临水,雪白的梅瓣舒展着,绽放着,偶有微风拂过,飘起一两瓣白梅,悠悠落入那觉梦湖中。清碧的水,轻柔地抚慰着娇嫩的花蕊,晕开一圈圈的涟漪。她转过头,道,“这梅,开得真好。”
      抬起手,接住悠然飘落的洁白,唇角浮起轻浅的笑,楚落尘道,“像你。”
      “像我?”讶然抬眸,却看见他眼底深处的喜悦。那么纯粹的喜悦呵,只是为了这株老梅吗?还是因为这梅——像她?痴痴地想着,不知不觉中,伸手揽住他的腰,抬头,无言地望着他。
      “寒儿——”一声极轻的叹息,淡色的双唇覆上她的。
      清淡的梅香中,一双相依的人影,仿佛融在了一起,渐渐淡了,淡了……
      ◎ ◎ ◎ ◎ ◎ ◎ ◎ ◎
      夕阳渐落,将天边的浮云染得晕红晕红,便是篁篁的修竹,傲雪的寒梅,也星星点点地泛了金。
      穿着一袭书生的儒袍,手里抓了把折扇摇呀摇,一条鼓鼓的褡裢背在肩上,萧雪第一百零一次晃进痴园。顺着回廊,拐了个弯,就看见书房的镂花窗格子。窗是打开的,她探了探脑袋,双手一撑,就这样跳了进去,笑眯眯地对正在品茗的楚落尘道,“我要走了。”
      杯盏碰在桌面,发出“格”一声轻响,楚落尘微感诧异,抬眸望她,“怎的忽然要走?”
      萧雪“嗯”了声,一本正经地道,“离教那么久了,我总该回去瞧瞧。何况如今教内正值多事之秋,我是圣女,自然要尽圣女的责任。”
      她说着这话,一脸的理所当然,竟似半分都没有想到,那成天东游西荡,半年都不见影子的圣女正是她自己。
      见她说得认真,楚落尘有些好笑,“既然如此,我不留你。记得一路小心。”
      “不过,走之前你得告诉我一件事。”萧雪慢悠悠地道,“你得告诉我,既然大哥并不是我爹的儿子,那我亲生大哥又在哪里?失踪了?还是死了?”
      “你为何认为我会知道?”楚落尘淡淡一笑。
      当年,轩辕竞雄逐鹿中原,却为柳飘絮挫败,铩羽而归,却发现襁褓中的幼子离奇失踪,百般寻找之下,却全无踪影。他仅有一嗣,平日视若珍宝,骤然失去之下,竟形若疯狂,方圆百里之内,挨家挨户搜查,只盼得回爱子。这般漫无头绪地搜寻,却让他寻到一个婴孩,一样碧绿的眼眸,一样稚真的笑容,一样吧嗒吧嗒吮着羊奶。那一刻,他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杀其父,弑其母,甚至屠尽那个小村,只为占有那个婴孩。已经二十多年了,尘封的辛秘,却再次被挖了出来。
      萧雪望着他,狡猾地笑着,“你不知道吗?”
      起身,从书架的角落里取过一卷案宗,“你要知道的,都在这里。”
      饶有趣味地翻着,却越看越惊讶,到最后,几乎到了震惊的地步。她原本只是好奇罢了,却没有想到,这小小一卷案宗,牵扯竟如此深广。身为圣女,她的身世却并不单纯,幼年更是坎坷,是以无论是对白骨教,亦或对她生父轩辕竞雄,她都无甚感情。然而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不管。一念之下,归心更甚,嘴里却依然笑谑道,“最后问一次,真不考虑娶我?”
      楚落尘望了望她,笑而不答。
      “傻子,你不要后悔。”舔舔红润润的小嘴,萧雪神气地道,“实话告诉你罢,你身上挽留的毒性还没解呢,普天之下,也只有人家才有解药。”
      “我知道。”楚落尘淡淡地道。
      “你知道?”萧雪怪叫,看他的眼神像看怪物。
      “当日你予我的,该是雪莲子罢。雪莲子为天山玉莲所结,你得了那一池玉莲,这是机缘。”楚落尘微微一笑,淡若清风。
      “呼”地吐了口气,萧雪气鼓鼓地道,“既然知道,那你必定也知道一颗雪莲子只能保你三年无恙。只有你居然还不肯娶我?你说你说,我有哪里不好?”
      楚落尘笑笑,拍拍她的脑袋,“感情是件很复杂的物事,雪雪,你还太小。回头仔细想想,你是当真想嫁给我,一生都和我在一起吗?”
      真的想嫁给他,想一生都和他在一起吗?萧雪微微一怔,摸了摸脑袋。想着想着,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一双黯淡的眸子,嵌在苍白得几乎泛了淡青的容颜上,盛满绝望的痛楚。那张脸,交错着狰狞的伤痕,一刀一刀,划在脸上时,该是怎样的痛。洛清凛洛清凛,莫念着这个名字,心头竟是一痛。这种莫明的情绪让她心烦,索性一甩头,道,“我走了。你若是后悔了,想娶我了,就到圣坛找我。”
      “等等。”楚落尘唤了一声,取出一封浅蓝的信笺,“回去时,代我交给轩辕萧离。”
      “咦”了一声,萧雪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将信塞入怀里,伸手在窗沿一撑,翻窗而走,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透过窗棱望出去,残阳如血,将落未落地挂在半空,竟是莫明的凄恻。目光拂过桌上的案宗,楚落尘微微一叹,只愿萧雪这一去,莫要再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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