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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六章 ...

  •   第六章
      风云突变。一个月内,白骨教精锐尽出,以雷霆之势攻占南七北六十三省数十门派。
      其间,轩辕箫离行霹雳手段,施铁血之策。凡不愿俯首,奉白骨教为首者,满门诛绝。不到旬日,华山,点苍,崆垌,昆仑,雪山迫于压力,同尊轩辕。衡山,飞燕,红巾,风雷奋起相拼,却均在三日之内惨遭灭门。一时之间,腥风血雨,中原武林人人自危。
      然而,中原泰山北斗之少林武当,武林后进之残月白虎,遍布最广,人数最多之丐帮,以及无双会,飞云堡,千琼门,南宫世家等,却又自成一股势力,与白骨教分庭抗礼,令轩辕箫离久攻不下,引为大患。
      但任是江湖再是闹得天翻地覆,轩辕箫离却一步都没有离开云州。
      负手立在暗处,冷冷地望着潜入竹楼的一道黑影,他森然一笑。
      一直在等,终于等到了他们按捺不住的一天。
      不消片刻,黑影靠着竹楼的门扉,向外探了探身子,复又缩了回去。再出现时,他腋下已挟了一人,几个起落,便已悄然离去,半点都没有惊动旁人。
      @ @ @ @ @ @ @ @
      云州近郊,半山之上,有间茅屋。许是之前猎户留下的,却已废弃不用。
      一身黑衣,南宫非凡赶了马车,在山腰茅屋外停了下来。自车辕一跃而下,面容一片冰寒,他挑开车帘,一把将楚落尘拖下车来。
      身子本就虚弱,外加月余的寒毒伤伐,楚落尘根本无力站稳,被他这一拖之下,不由眼前一阵发黑,重重摔倒在地上。
      俯下身子,南宫非凡扣住他的肩头,凝眸道,“你只怕没有想到,自己竟也会有这么一天吧。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知不知道我简直想要杀了你。”
      如玉般莹澈的左手撑着地面,右腕连遭摧折,已是一片肿紫,无力地垂在身侧。楚落尘抬了抬眸,失却血色的唇微微动了动,却忽然咳嗽起来。他咳的并不厉害,血却顺着唇角不断地溢出。半晌,他不再咳嗽,只是轻微的喘息,鲜血却依然自口中涌出,竟似不可遏止。
      不由松了松手,南宫非凡怔忡一下,心头不期然地有些发慌。夜入白骨教,不过是意气用事,一点把握都没有。却没有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地将人给掳了出来。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抓到这人,必定要他受尽千般苦楚万般折磨,必定亲手将他凌迟碎剐,车裂分尸。然而,眼下楚落尘确是落入他手中,他却反倒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望着眼前这单衣一袭,荏弱如斯的男子,望着他撑在地面的左手不住轻颤,望着他不可遏止地呕出鲜血,南宫非凡忽而重重咬牙,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冷冷地道,“姓楚的,千雪死在你的手里,今天,你就一命相偿吧。”
      刀光一现,拂过一抹寒光,南宫非凡一瞌双目,用力将匕首扎了下去。
      半空中,刀锋忽被截住,去势不禁一顿。
      南宫非凡微微一惊,甫自睁眸,迎上一双温和静谧,澄澈的仿佛毫无杂质的瞳眸。
      截住匕首的是一只手,楚落尘的右手。刀锋划破掌心,入肉入骨,血顺着刀身,顺着手腕滑落,洁白如雪的衣袖顿时殷红一片。
      “我还——还——不能死。”浅浅抬眸,目光宁和,无半点痛苦之色,仿佛那如秋水一汪的刀锋是假的,那满手淋漓的鲜血也是假的。
      他手底并没有多少力道,也仅能在南宫非凡猝不及防之际截住刀锋。南宫非凡回过神来,若真要将这一刀扎下去,他是万万阻不住的。然而,匕首却顿在那里,南宫非凡手底既没有用力,楚落尘也没有放手。刀锋依旧静止,鲜血依旧长流。
      怔怔地看着他,南宫非凡静默良久,忽然手底一颤,松手。“当”的一声,匕首落地,划破这一山的寂静。
      用力握了握拳,南宫非凡一把掐住楚落尘的颈项,怒道,“你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不能死?你……你杀了千雪,你怎么……怎么可以不死?”
      蓦然一阵窒息,紧接着眼前一片黑暗,楚落尘只觉得思绪逐渐抽离,抽离。却并没有多大痛苦,有的,只是遗憾。
      寒儿寒儿,答应今生伴你,却终究不能了。
      意识迷离,转瞬就将陷入混沌,紧掐在颈子的手却忽然松开了。眼前依然一片昏暗,头晕得厉害,想要咳嗽,却半点气力都没有,只是轻微的喘息。
      一双泛着凉意的手环住他的身子,将一股至真至纯的真气传入他体内,然后,一滴清冷的液体滴在他的手背上,渐渐化开。
      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冷秀美的面庞,向来坚定倔强的眉目却是隐隐浮现脆弱。轻轻抬了抬手,握住那双冰凉的柔荑,楚落尘低弱地唤了一声,“寒儿。”
      用力咬住下唇,冷清寒紧紧地靠着他,气韵依然清冷,身体却分明在颤抖,她不住地摇头,轻声低喃,“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敢了。”
      指尖顺着黑色的衣袖,缓缓上移,停在她右肩之上,楚落尘微弱地轻咳,眉目间倦意更盛,微微一叹,却什么都没有说。
      身子一颤,冷清寒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恼我,我……我以后不会了。”
      堂堂残月楼之主,说来说去,却只有一句“以后不会了”,就像一个认错的等待责罚的孩子。她自己没有觉得什么,看在旁人眼里,却实在太不象话。
      叶观舟抚着手掌,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没个定处,唇边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勿天抬首望天,神色冷凝,忽然一拂衣袖,取出一个精致的酒葫芦,大大地灌了一口,脸色微微染上红晕。
      南宫非凡蓦然抬首,道,“冷清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冷清寒情急之下一掌击中他肩背,掌力之下,直把他击出三步之外,重重摔到地上。这还算,颜含情竟还捡起他掉落的匕首,威胁似地架在他的脖子上。匕首极是锋利,泛着森森的寒意。颜含情心里恼他,微微用力之下,在他颈项上划开一道口子。
      不发一言,冷清寒径自将黑色大氅除下,罩在楚落尘身上,轻声道,“尘,你看着,所有伤害了你的人,我都要他们用血来偿。”
      “寒儿。”握了一下她的手掌,楚落尘抬眸望她,轻轻摇头。
      撑起身子,南宫非凡狠狠瞪她,怒道,“冷清寒,我敬你是残月楼主。你却这般羞辱于我,当真眼中没有我南宫世家了吗?”
      “住口吧你。南宫世家?你唬谁呢?我告诉你,你今儿个伤了公子,别说楼主放不过你,就是本护法也绝饶不了你。”眯起眼睛,颜含情压了压匕首,刀锋顿时入肉三分,血流得更急,脸色也越发苍白。
      她瞪了他一眼,只觉一阵怒气上涌。要不是叶观舟发现他一身夜行衣,三更半夜出了门去,心里头奇怪,所以知会了冷清寒一声。恐怕谁也不知道他竟然潜进白骨教去了,公子的性命,只怕当真要生生毁在他手里。现在想来,她都还是又惊又怕的。简直不能想象,当楼主见着公子白衣染血的那一刻,该是如何的气血翻腾,又该是如何的痛彻心扉。
      双目怒瞠,怨恨地在叶观舟面上扫过,复又抬眼向勿天那边望去,最后定定地瞪着冷清寒,南宫非凡咬牙道,“姓楚的是白骨教的人,你们当真都忘记了吗?我不求你们为千雪报仇,也不指望你们为莫西同,为施一拾,为路予恂讨还公道。但是,你们凭什么这样阻止我?你们当真忘了那天石林之外,他是如何无情了吗?”
      “没有忘。”叶观舟神色一敛,走到他面前,倾下身子,道,“千雪自小与我一同长大,你以为我不想为他报仇?你以为我不想?”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语声若斩钉截铁,眼神中满是执拗的锋芒,看得南宫非凡不由一怔,不觉松了口气,喃喃道,“那你为何……为何……?”
      “为何不像你一样,将楚落尘狠狠地掐死,然后碎尸万段?”叶观舟冷冷一笑,道,“因为我不相信。即使他亲口承认了,我依然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不能否认,当楚落尘承担下所有罪名的那一刻,他震惊,他急怒,他恨不得当场揍他一顿。但出了白骨教,心绪稍稍平静下来,他几乎立刻就产生了怀疑。日子越久,这怀疑就越发深沉。与楚落尘相交数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会不明白。
      “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是因为你没有亲眼看见。可是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他将短刃扎入千雪的……千雪的心窝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南宫非凡一阵激动,挣扎着要站起来,喘息地道,“你要是不信,不妨看看他胸口有没有伤。他杀了千雪,又要杀我,我亲手在他心口扎了一刀。他如果没有刀伤,南宫非凡亲口向他谢罪。”
      叶观舟一怔,犹豫一下,朝楚落尘望去。
      “你自己问他,问他胸口有没有刀伤。”南宫非凡目中满是怨毒,厉声道。
      叶观舟张了张口,想问,却终究没有问,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我……”楚落尘微微启唇,一口逆血却骤然涌了上来,一阵微弱的轻咳。半晌,咳声越来越轻,直到几不可闻,苍白的面色却笼上隐隐的灰青。
      蓦然一震,冷清寒紧紧揽住他的身子,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然而,惨白的脸色却依然惨白,一丝一毫的血色都没有。
      南宫非凡冷笑一声,道,“这算哪一出,又算演给谁看?你以……。”
      以为的“为”字尚未出口,已被冷清寒森冷地瞪住。目光如箭,兀自燃烧着寒涩而凄厉的厉芒,仿佛要把他生生烧尽烧毁。她轻微地颤抖着,额上青筋隐隐,冷如冰寒如水地道,“无论他承认了什么,无论他心口有没有伤,南宫非凡,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我不相信我的眼睛不相信我的耳朵,更不相信你所谓的证明。我相信的是他,是他这个人。”
      她垂下眸子,望着楚落尘苍白如雪的容颜,冷然的目光忽现柔和,接道,“何况即使他做了又如何?即使他杀了宫千雪,杀了莫西同,杀了施一拾,杀了路予恂又如何?无论他是神是鬼,是仙是魔,我都不在乎。”
      她骤然抬眸,目中寒芒暴长,道,“南宫非凡,你听清楚了没有?”
      迎上她冷如冰雪的目光,南宫非凡只觉心头一阵冰凉,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迸出来,“冷清寒,你是个疯子。”
      “够了吧你们。”叶观舟忽然大大伸了个懒腰,道,“无论疯也好傻也好,痴也好恨也好,我们总不能僵在这里。来来来,要么赶了马车下山,要么进这小茅屋里坐坐。站在这里吹什么冷风?又没有银子收。”
      冲颜含情笑了笑,他伸手将她掌中的匕首取了过来,掏出手巾抹了抹,又递还给她,眨眼道,“姑娘莫气,把刀子好好收起来。好歹也卖小叶一个面子,暂且饶过我们的南宫公子罢。”
      “扑哧”一声,颜含情忍不住笑起来,接过匕首,啐道,“你有什么面子?亏你说得出口。”
      见她果真将匕首纳入衣袖,叶观舟不由微微放下心来,将南宫非凡从地上扶了起来,附耳道,“你安分一点。不然冷清寒恼恨起来,你就真个把命送在这里了。”
      言罢,他抬眸偷偷瞄了冷清寒一眼,却见她面色苍白,目光盈然,轻柔地扶着楚落尘的身子,正喂他服药。怔怔地收回目光,看了看南宫非凡,他不由有些担忧。这南宫非凡,绝不是个坏人,却因为生在世家长在世家,难免带了些骄横之气。这也还罢了,他千不该万不该伤了楚落尘,还好死不死地被冷清寒逮个正着。
      “冷楼主,你说我们还走是不走?”勿天原本在一旁灌酒,不想才一会工夫,一瓶百年陈的竹叶青已被喝了个精光。他甩了甩酒葫芦,眉峰一蹙,大步走到冷清寒身边,问道。
      “撑得住吗?”冷清寒垂眸望了望楚落尘惨白如纸的面色,心头重重一揪,咬了咬唇,低声问道。
      “没事。”楚落尘握了握她的手掌,牵出一抹轻和的浅笑,精神微微好些。服了朱丹下去,身子泛起一阵暖意,似是暂时压制了寒毒。
      回他一记轻柔的笑意,冷清寒伸手,为他拂去遮落的散发,这才抬眸,对勿天颔首道,“下山罢。”
      豁然一阵大笑,如惊雷轰鸣,响遏云霄,久久在山涧回荡。笑声骤止,随之一个冷涩而凌厉的声音说道,“下山?恐怕你们这一生一世也不必妄想了。”
      只见人影一闪,黑衣厉颜,衣袍猎猎,轩辕箫离已然当风而立,冷然道,“今天,我要让你们一个一个都死在这里。谁都不要想走。”
      蓦然间,四面一片人影幢幢,刀剑弓弩,寒光凛然。冷清寒等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密不透风。
      众人心头一惊,却都是久经风浪,面上半点不露声色。
      “不走?这山上天那么冷,风那么大。留在这里,嘿嘿,简直就是受罪嘛。轩辕教主,小叶什么事情都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受罪的事儿。要留,您还是自请吧。”叶观舟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地道。
      轩辕箫离也不理他,如箭的眸子直直朝楚落尘望去,冷冷一笑,道,“你果然运气。她没有杀你。他们竟然也没有杀你。真是笑话。”
      一番辛苦布置,竟然就得到眼下这个局面?早知如此,当初石林之外,他就该把中原武林一网打尽,也免得现在罗嗦。然而,他却如何也不能明白,在这天衣无缝的布置,他竟然还能好好的活着。
      用力握拳,轩辕箫离一阵胸闷。不甘心,好不甘心。
      “我知道你在失望。”楚落尘淡淡一笑,抬眸望了望冷清寒,又望了望叶观舟,回转目光,复又看向轩辕箫离,语声轻弱,一字一句却重重击在他心头,“寒儿信我,是她护我。小叶信我,是他知我。换作是我,我一样护他们知他们信他们。”他吸了口气,略微顿了一下,抬眸,“你认为我必死,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别人,也从来都……没有被信任过。”
      面色铁青,轩辕箫离咬牙叱道,“住口。”
      信任?什么信任,他全然不信,也绝不需要。父亲猝死,他不知经历了多少背叛,也不止手刃了多少叛逆。就连……就连至亲至爱的胞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他离开他。这天下间,还有谁值得他信任。他诱人以利,摄人以威,迫人以刑,这才重振白骨教,打下如许基业。他又何必别人信任?旁人,只要惧他怕他就好。
      任他面色狰狞,任他恼恨切齿,楚落尘只是云淡风清地一笑,苍白的容颜浮现一抹晕红的血色。
      这一出戏,他何尝有什么胜算。自从身陷云州,他就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都掌握在轩辕箫离手中。他只能看着听着,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阻止,甚至连辩驳都不能。在这个局里,他一无所有,唯一的筹码,就只有情感。而他毕竟没有输,无论是他的挚爱,或是挚交,都没有让他失望。
      望着这抹云淡风清的笑意,轩辕箫离只觉胸闷气燥,恨不得将这笑容狠狠撕裂撕碎,重重踩在脚下。用力握了握拳,复又松开,他凝眸说道,“你以为,你这是胜了?你以为你能好好的活着?”
      他蓦然一拂衣袖,厉声道,“你没有死在他们手里,是他们不幸。今日我一样让你死在这里。你死,他们也陪你一起死。”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颜含情越听越气,按捺不住跳了出来,扮了个鬼脸道。
      “右护法所言极是啊。他真以为几把刀几枝箭就能放倒我们,以为咱是豆腐做的不成?”叶观舟摇头晃脑着,叹息。
      勿天双手环胸,抱着着酒葫芦,脸色阴沉,不言不动地靠在茅屋边,入定了一样。
      紧紧护在楚落尘身侧,冷清寒定心凝神,冷然凝恨的目光投注在轩辕箫离面上,却是半点不敢大意。
      轩辕箫离眉目凝寒,微微抬手,正待下令放箭,耳边忽闻隆隆之声,手底不由顿了一顿。
      楚落尘神色遽变,左手用力撑起身子,凝眸道,“雪崩。”
      一言既出,众人皆是面色大变。
      轩辕箫离眸中血丝隐隐,仅是微一犹豫,拂袖道,“退。立刻下山。”
      “不可。”楚落尘闭了闭眸子,听着越来越响的轰鸣声,道,“你想让这一干下属陪你去死吗?”
      云州早雪,这里又山势高拔,而今虽才初冬,却已积雪满山。楚落尘抬眸一望山峰,尽是白蔼蔼的一片,隐隐有雪光流动。只怕不消一盏茶的工夫,这雪就要以压顶之势崩落。
      轩辕箫离一怔,随即会意过来。此地离峰顶不远,一盏茶的工夫,要下山是万万来不及的。而且,山势越低,积冲而下的雪势也越猛。如若而今下山,只怕众人都将命丧于此。而峰顶雪势较弱,他们又尽多高手,兴许可以支撑抵挡。为今之计,只有顶着雪崩,勉强上山。
      这一转念,不过须臾。他眸光暗沉,掠过楚落尘面庞,忽而回首,冷冷吩咐下属道,“上山。半刻之内,必须赶到峰顶。”
      左歆宁垂手侍立于后,闻言之下微微一楞,却旋即敛了眸子,恭恭敬敬地道,“是。”
      转眼之间,寒意拂面,雪花如云,纷纷扬扬飘落空中。白骨教百多号人,十数高手,尽数顶着风雪,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峰顶迈进。
      “我们也上去。”目光一个交错,冷清寒道。
      勿天背负双手,看了冷清寒一眼,脚步微错,顷刻已远远行出百步之外。
      “走啦。”眨了眨眸子,颜含情一把将南宫非凡提了起来,笑靥如花,运起“风随影动”身法,闪身跟了上去。被一个女孩子拎麻袋一样提在手里,南宫非凡面色顿时涨个通红,怒目向颜含情瞪去,徒劳地挣扎几下后,渐渐安静下来。
      叶观舟眉目灵动,却并不急着离去,径自弯下身子,伸手抱过楚落尘的身子,“公子,小叶送你上山。”
      他话未说完,伸出的双手已被冷清寒挥开。
      “不必,你自管上去便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冷清寒垂下颈子,小心地为楚落尘拢好大氅,轻柔地将他护在怀里,一式“柳絮随风”,两三个起落后,已然消失在叶观舟视线之内。
      叶观舟嘟哝一声,没趣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听到一阵隆隆声,心下一惊,大叫道,“等等我啊。”
      然后运足十二成功力,拔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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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地下,满是白茫茫的一片,风在耳边呼啸着,积雪如潮,沿着山麓汹涌地滚落,浩浩汤汤。山道甚是陡峭,四处均是危崖绝壁,嶙峋兀立,仿佛一个不经意,就会被卷落抛起,断绝生机。
      雪很大,风很狂。冷清寒足不沾地,随着风雪不断变换着身形。折身,腾挪,每个身法的变化,她都那么小心翼翼,只怕一个大意,就伤着了他。
      他是……再也禁不得半点摧折了。
      自幼心疾,楚落尘身子原就荏弱,而今连番折磨,更是清减到极处。冷清寒将他抱在怀里,只觉得怀中人儿清瘦得惊人,心头委实揪痛,忍不住一滴清泪滑落脸颊,片刻间在寒风中凝结成晶莹的冰珠。
      纵是足下雪花肆虐,冷清寒依然身形灵动,抱了个人在怀里,却毫无凝滞之感,转眼已依稀可见峰顶。她再次提起真力,想要一鼓作气攀上峰顶,却忽被拉了一下。
      “你看那里。”楚落尘道,低弱的声音在寒风中几乎支离破碎。
      冷清寒抬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狂奔肆虐的皑皑白雪中,突起一块巨大岩石,隐隐遮住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心头一动,她身子一折,凌空一个飞掠,微微矮身,已越过岩石,行至洞内。
      洞外冰天雪地,洞内却甚是干燥,比之外头不知暖和多少,甚至还堆积了不少半焦的木炭干柴。
      冷清寒心下一喜,取过披在楚落尘身上的大氅,抖去落雪,铺在地上,轻柔地扶他倚靠在厚实的大氅上。而后晃开火折子,点燃了柴火。顿时,幽幽的火舌吞吐中,山洞之内一片温暖。
      衬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她靠坐在他身侧,怔怔地望着他,眸中有痛有怜有悔有痛,千回百转中,她终是幽然垂眸,低头道,“我……我……对不起。”
      她张了张口,纵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将出去。叶观舟说的诚然不错,如果不是凑巧遇上了她,他这一生,包管顺顺遂遂,无灾无难。然而,她任性,她自私,她放不下,所以才为他遭致那么多痛苦那么多折磨。似乎,经历了那么多年,从来都是他在付出,在委屈,在……爱她。而她,却总是为他带来伤害,从来都……没有为他设身处地地想过。
      用力咬住下唇,双手攥得紧紧的,她靠着他的身子,泪落如雨,打湿他的衣襟。
      任她靠着,任她不断地抽泣,楚落尘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环着她,让她哭个痛快。他知道她的自责,知道她的惶急,也知道她的内疚。在她心底,总认为这整件事都是她的责任,却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错。
      抽噎着,冷清寒抬头,一把抹去眼角泪珠,被泪水洗过的眼分外清明。她咬了咬唇,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玉瓶。然后执过楚落尘的右腕,拨开瓶盖,将药末小心翼翼地洒在伤口上。
      她上着药,身子却禁不住颤抖起来。这原该是如玉般修长莹澈的手呵,如今,却是肿胀淤紫之外,更是鲜血淋漓,令她几乎不忍触目。然而,她却怔怔地看着,目光一瞬不瞬,仿佛就这样看着,那伤的痛的就了无痕迹了。
      “寒儿。”他担忧地望着她。
      “我——没事。”冷清寒骤然一惊,深深吸了口气,抬眸已是一片平静。然而,这平静的背后,却隐藏了不知如何的波涛暗涌,以及刻骨铭心的怨恨。
      在这一刻,心底淋漓的恨意居然凝结,举凡伤他之人,她定要他们用血来偿。
      然而,她抬眸看他,却是云淡风清地一笑,靠在他身侧,轻道,“以后——再也不要分开。”
      颔首一笑,楚落尘语声轻和,“依你。”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冷清寒轻笑,道,“喜欢。”
      楚落尘却是蓦然一惊,抬眸一望洞外,微微蹙眉。无论是勿天,叶观舟,或者是颜含情,按他们的功力脚程,也该到了。莫不要一心往峰顶赶去,错过了此处。
      “你莫要担心。进洞之时,我已在洞口处设了残月楼的印记,他们该不会错过。”冷清寒依在他身畔,方寸间萦绕着温暖和煦的气息,让她没由来地感到安心。
      甫自说完,洞外传来几不可闻的声响,随后就听一人说道,“哎呀,果然是好地方。在冰天雪地里,竟然还可以找到这么个容身之处,而且还可以生火。实在是太妙了。”
      一边说,叶观舟一边已行了进来,他拍着身上的积雪,啧啧道,“见鬼的天,好冷好冷。里面实在暖和多了。不过要是能抓只山鸡,放在火上烤烤,那就更妙了。”
      “叶大会主又在做梦了。”颜含情随他一同进来,嘻嘻一笑,道。
      她原本将南宫非凡提在手上,可惜走到一半,却实在负荷不了。好在勿天适时地将南宫非凡接了过去。要不然,恐怕凭她的功力,万难平安到达这里。但饶是这样,她依然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勿天最后进来,他提着南宫非凡,打量一下山洞,忽然“咚”一声,将南宫非凡抛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在角落里坐下来。
      “小叶,你莫要贪心。若是这次侥幸脱险,残月楼为你摆下九十九道珍馐就是。”楚落尘淡淡一笑,道。
      “好极好极。”叶观舟抚掌,方待豁然大笑,却忽然蹙眉,盯着楚落尘道,“我说公子,你这气色,是大大的不好,唇青面白的。你给我照实说了,是不是姓轩辕的小子施了什么手段?”
      冷清寒心下一紧,眸中掠过一丝惶然,挺直了身子,朝楚落尘望去。叶观舟虽是嬉笑由心,骨子里却细致谨慎,既然他这么说了,就必然有他的道理。不由得她不信。
      “你何时见我气色大好?”倦意盈眉,楚落尘轻描淡写道。
      “嘿,你这叫避重就轻是不是?”叶观舟凑过身子,滑稽地眨了眨眼,道,“你知不知道,我祖上可是九代名医,三代神医啊。你以为瞒得过我小叶?”
      “名医?”颜含情哧哧一笑,“江湖上谁不知道,你叶大会主出生赌博世家。你祖上三代都是开赌场的。怎么反倒变成九代名医了呢?”
      “啊?这个……是吗?”叶观舟搔了搔脑袋,道,“哎呀,何必计较那么多。医赌不分家,医赌不分家。”
      “亏你说得出口。无双会的招牌都被你砸完了。”听他这样胡说,勿天实在按捺不住,不冷不热地道。
      “砸了就砸了。”叶观舟不在意地挥手,回眸道,“不过公子,你也不能太不经意。或者说,你是见外,信不得朋友?”
      若有若无地一声轻叹,楚落尘抬眸,眸光清浅,如秋水一泓。望着叶观舟,他微微一笑,道,“你……明知道不是。”
      “那是什么?”叶观舟紧追不舍,问道。
      “你放心,我哪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豁然一声长笑,人影一动,轩辕箫离行了进来。他全身湿透,臂弯里挟了个女子,依稀是那红纱一抹,娇如花艳如梅的左歆宁。
      将左歆宁安置在火堆边的石壁上靠着,他直起身子,眸如利刃,停在楚落尘面上,道,“挽留挽留,果然是药中圣品。你实在应该感激我,若不是这味奇药,恐怕你活不到现在。”
      眸中光芒暴长,冷清寒身形倏闪,欺身直逼轩辕箫离十七处要穴。
      “寒儿不可。”楚落尘面色骤变,却不及阻止。
      扬眉一笑,轩辕箫离不避不闪,双掌平平推出,嘴里兀自讽笑,“妙极。冷大楼主这就沉不住气了!”
      指掌相触,排山倒海般的内力倾泻而出……
      只听“轰”一声巨响,山洞之内狂风骤起,一时间飞沙走石,尘雾漫天。
      两人双掌甫一相接,均是脸色大变,同时向后一个回跃,下意识地避开对方掌势。碎石轰鸣,掌风轰然扫向石壁。江湖两大高手的全力一击,倒有□□成的功力被山洞石壁承受了去。
      地动山摇!
      雷霆般的巨响不绝于耳,积雪狂奔骤涌,夹杂着巨石滚落之声,浩浩然直若玉山倾颓,山洪崩离。良久之后,巨响方歇,石洞之外,却已被山石掩埋,再寻不到出口。
      轩辕箫离面色铁青,唇角抽搐一下,森冷的眸光狠狠瞪住冷清寒,咬牙道,“好,你好,你很好。”
      掌力倾吐,催动雪崩之势。积雪滚石如泰山压顶般崩落,白骨教数十高手不及赶至洞内,只怕已无一丝一毫的生机。他苦心经营数年的势力,竟在一夕之间毁了一半,怎不教他惊怒交集,恨意盈胸。
      “你若后悔,何必接我这掌?”冷清寒神色不动,淡淡看他一眼。
      不错,何必接她这掌?怪只怪他出掌之时未曾考虑周全,竟半分也不曾预料到这惨烈的境况。不过,既然已是如此的局面,他也不需顾及什么,定要将这女人毙于掌下才好泄恨。主意既定,他反倒敛了面上的怒意,运起十二分真力,缓缓举起右掌……
      冷清寒冷冷地望着他,左掌微倾,指掌晶莹如玉,正是“无定无思”起手式。
      叶观舟等凝气屏息,垂手肃立,已准备随时助她一臂之力,与轩辕箫离一战。
      “你们当真要全死绝在这里才甘心?”低低柔柔的声音蓦然响起,衬着山洞的回音,显得低弱而飘渺。楚落尘抬眸,神色空蒙,寻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感,只一字一字,吃力地往下说,“你们当真以为,这山洞是精钢筑成,禁得起你们折腾。死了的救不回来,活着的难道还要继续陪葬不成?”
      扶着石壁,他慢慢站起来,面颊苍白而毫无血色,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漆黑湛亮,静静地投注在轩辕箫离面上,“白骨教的势力损了泰半,你心痛你不甘,你恨不得让这里所有人陪他们去死。但是——”他顿了一下,缓缓启口,“你做得到吗?”
      眉目不动,轩辕箫离冷冷抬眸,“若是我想,你们谁也别想活着下山。”
      他漠然地说着,斜举的右掌却不着痕迹地收回身侧。
      而今确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何况,莫说白骨教的势力仅去了一半,便的全灭了又如何,只要他轩辕箫离还活着,一切都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冷清寒暗暗咬了咬唇,不敢去看楚落尘的面色。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因为她的冲动她的挑衅,轩辕箫离才会与她动手。洞外数十条人命才会在片刻间灰飞湮灭。即使死的只是白骨教的高手,但人命毕竟是人命,他断然无法轻忽。
      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她微怯地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袖,喃喃道,“尘,不要气我。”
      反手包住她的小手,楚落尘垂下眼睑,幽微一叹。
      气她?他何时能够气她?何况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一掌之威,不费一兵一卒,便毁去白骨教数十高手。如此一来,彼消我长,一旦两方交手,中原武林的伤亡必定大大减少。只是,逝去的终归是逝去了,眼看着数十条人命顷刻间已成烟云,心底自是难免怆然。江湖草莽,性命果然如草芥一般卑贱?只是,再卑贱的生命,终会有人珍惜着,等待着。友人,亲人,情人……
      轻叹一声,又有谁知,那无定河边的森森白骨,俱是春闺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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