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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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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苏缘独自一人前去赴约,她走在熟悉的小道上,心里五味杂全。
小径弯弯绕绕,僻静幽深处立有一小亭。
苏桦南正坐在圆亭里等她,亭里有一桌两椅,桌上摆了一盘桂花糕和一盏酒。苏缘踏上小亭的台阶,与苏桦南对立而坐。
“姐姐可算来了。”
苏桦南抬眸看着苏缘,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端着斟满酒的酒杯。
她还年轻,但也不是小孩子。
苏缘打趣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撒娇啊。”
苏桦南没有说话呀,她拿起苏缘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脸上,眼眶浸湿了她的视野,将色彩晕染开来,炽热的泪水划过脸颊,被苏缘的细指挡住。
苏缘静静看着她,并没有开口说话,由着苏桦南摆弄她,看着妹妹哭,她将头低下,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她的眼睛,隐约看到她眼尾泛红,可始终没有哭。
过了一会,苏缘抽回手先开口道。
“阿楠,我有话要对你说……”
苏桦南拭了拭眼泪,忍着哭腔回话。
“姐姐尽管说,这里凄清幽深,没人会想来这里的。”
簌簌小雨,竹林圆亭。对立而坐,轻言细语,碎碎念念,道尽了人间疾苦。
约莫一个时辰,苏缘提步先行离开,此时的小雨已停,竹叶挂水,小径的石砖上也沾满了水。
独留一人的苏桦南,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与那雨后情景,心酸涌上心头,千丝万缕只挑出喃喃细语“姐姐…”她喝的有些上头了。“但若你觉得值得,那便去做,只要你想做,我都会理解你的。”她朝着竹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迷迷糊糊间她似望见了身着浅青色薄衣,头插玉簪的少女,那时的少女站在竹群前,衣摆随风飘飞,起舞弄清影招惹蝴蝶来为她驻足,那时的苏桦南也是现在这般坐在圆亭里,望着她,眼里满是惊艳。
阿爹果然没有骗我,这里果然有仙女。
思绪拉回面色潮红,她终是没忍住道出了少女时的心声。
“姐姐…我好爱你。”
从这次小聚之后以后,苏缘就病倒了。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瞧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的药,也不见好。
苏姥爷嫌她晦气,便把她打发去了老宅,美其名曰老宅清静有利于养病。
时间流进十二月中旬,一个白色的季节在此地停息,大雪覆盖的整个山镇,想要掩盖这凡间堆积起来的罪孽。寒风时而奔走在人间,好似无归处的孩童,漫无目的的游荡在人间。
老宅位于巧裳镇的中心,四周不是山就是河的,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家坐落在此处,幽深僻静。
苏江云才明白巧裳镇的全貌,初来时看到的只不过是的表皮,巧裳镇的血肉只不过是穷山僻壤。这里的布匹好是真,山间的美景是真,东边那热闹的景象也是真,可连在一起却显得使得刚出过远门的少年觉得虚伪极了。
宽阔的河流漫步在河床里,清澈的河水捧着阳光。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簪碗搀扶着病弱的苏缘下的马车,清恭去破旧的房屋里搬来椅子,两人小心翼翼扶着苏缘做在椅子上,又将毛毯盖在她的膝盖上,安顿好苏缘后便着急忙慌收拾房间去了。
苏江云背着小包袱,打量老宅里的环境。硕大的老宅里因无人居住而显得破败,杂草穿过脚下的石砖探出身体,二楼窗纸已经被风戳破了,木头的房屋上粘满了灰尘,好在还能住人。
他与母亲没有话可说,有些不自在的站在门口。
苏缘:“去二楼挑个房间吧。”
那声音即使再温和也能惊起他心中的涟漪。他身体一颤,点了点头,迈步走上了二楼。
苏江云弓着腰蹑脚走在二楼,透过破掉的窗纸隐隐张望着每个房间。他大约摸清了二楼的结构,二楼有四个房间,前三个布置虽说不算奢侈,但也在尽力填充空隙。
最后在尽头停下了,那房间布局与前三个不同,这一间布局极其空旷,一扇屏风隔断了书案和床,一张方木桌搭配一个木椅。离了夏府以后,他对于锦衣玉食的生活已无一点可望,相比顺眼的房间要比杂乱的好多了,这简单的布局对他说足够了。
推开破旧的木门,走到方桌旁将包袱放下,里面藏着他从苏宅里偷藏的半张饼,他不是很饿,小心摘下一块放进嘴里,芝麻的香味充斥着他的整个口腔,像是在安慰他满在心底没被发现的伤痛。
嚼碎后咽下那一小块饼,随后扭头用手抹了一把敷在木桌上的尘土,他只是轻瞥一眼拍拍手就打算下楼。正巧在楼梯口撞见簪碗与清恭两人,一人端着水盆,一人拿着毛巾背着包袱上了二楼。
簪碗驻足回头朝苏江云喊去:“小少爷,一楼的堂屋已经收拾好了,你去那里坐着吧。”
苏江云没有回话,听到后便向堂屋走去。抬头时不经意间看到了苏缘慢慢站起身,迎着阳光闭眼享受着深冬里所剩无几的温暖,这一幕勾起了他早上的记忆,苏桦南在临走前塞给他一张纸,他摊开后发现是一幅画,画中的少女也是这样站在阳光下,薄薄的一缕青丝盖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但依然可以看到少女的嘴角是上扬的。如今的少女没有了青丝的遮盖,倾侧的小半张脸已有泪痕划过,却如十三年前那样依然勾唇笑着。
苏江云觉得悲哀,却不敢上前安慰,他出神之际 ,苏缘猛的跪倒在地,咳嗽呼出的空气好似刀片划过她的喉咙。一滩血被她吐了出来,楼上也哐当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之后是慌忙的脚步声。
他就这样呆在原地,眼中的光辉好似被抽离,麻木的望着簪碗清恭两人将苏缘扶起,一人又着急忙慌的跑上了楼,气氛变得慌乱起来。
事后苏江云不记得他是怎样渡过剩余时间,只记得他那天没吃晚饭,很早便睡下了。
春节如约而至,这一年他没有看见烟花,吃不上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也没有新年都有的喧闹声在耳边响起,枕头下也没有爹爹用红纸抱起来的铜钱。他独自点了根蜡烛趴在护栏上,遥望着东边那缩成一点的繁华表皮。漆黑的山谷望不到头,傍晚时分,山体模糊的轮廓落入他的眼中,又一次翻起了埋在心底的忧伤。
清恭轻轻推开房门,两人从苏缘房间里轻声走出来,两人看着十二岁孩子的背影在门口停留一瞬。
清恭轻步走去,两手踹进袖子里,停步在他旁边,轻拍了拍发愣的苏江云,将用红纸包着的铜钱亮出来。
清恭:“夫人让我给你的。”
柔嫩的声音传入耳朵,意想不到了红纸躺在清恭的手心里,他有些错愕,忙问了一句:“母亲现在好些了吗?”
清恭微仰着唇,柔声回到:“夫人能早些睡下了,想必也好些了。”
苏江云点点头又呆愣了,清恭将手里的红纸往前递了递,侧头看着他,脸上依然挂着笑。
直到苏江云回神默默接过红纸才收回手,见他似有话要吐出,却只是抿了抿唇,吐不出一个字来。苏江云两手轻轻攥着红包,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
清恭:“小少爷夜里凉,还是快些回屋吧。”
她见唤不动那人,只能嘱咐一句,转身与簪碗共同离开。
寒冷的夜晚,冷风跑过身边落下了凉意,这时苏江云才端起燃掉一截的蜡烛回屋了。
这一个春节便这样过去了。
旧冬新春,启哲的暖风吹开院里唯一一棵桃花树,粉红的桃花努力展示着自己,不少迎春的鸟儿在此驻足。
苏江云推开房门,清晨的微风有一些凉,但他顾不上这些,今天的他格外高兴。不为别的,只因为今天是三月初三,他的生辰。
落寞的他对生活仍有希望,但是这颗在暴雪中的火苗已经开始闪烁,急躁的狂风将要吞灭它。
他奔下了楼,路过堂屋时蓦然望见苏缘坐在里面,她在有些干瘪的钱袋里掏了几块银子塞进簪碗的手里,吩咐道:“你们去集市里买些菜,再买一匹布,若是有剩余再买些糕点吧。”
声音不是很大,还是飘入了苏江云的耳朵里,他很诧异,竟有母亲要为他庆生的错觉,他的魂魄好似被抽走一般,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江云,你是要出去玩吗?”
苏缘柔和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转过身来点头回答:“是。”
苏缘挥了挥手,嘱咐道:“去吧,今天早些回来。”
苏江云:“好的,母亲。”
话落便转身离去。
苏缘微笑着目送他出了大门,眼里尽是温柔,不经喃喃自语。
“小云儿,你要好好的啊。”
苏江云在山间奔走,好似那天上的白云,无忧无虑的游走在晴空之中。这也是苏缘所期望的,希望她的小江云啊如江水一样奔流不息,如碧云一般无束自在。
大约申时,手里撰着一块鹅卵石的苏江云喘着气跑着回来,他刚踏进门槛印进记忆里的是苏缘任然坐在清早他出门时看到她时的位置,不过手里却多了块墨绿色的平安扣,见到苏江云回来,连忙招呼他过来,示意苏江云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苏江云放慢脚步走来,还未等他坐下,苏缘便将平安扣套在了他的脖颈上。
“菜来啦。”
簪碗兴冲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寻声回首,只见簪碗清恭两人端着盘子走来,盘里盛着的正是苏江云爱吃的,饭菜的香味不断侵蚀着他的味觉,促使他不经意间咽了咽口水。
苏缘笑着加了一块鱼肉喂进苏江云的嘴里,酸甜微脆的口感使他沉醉,许久未尝过如此美味的佳肴,这一刻显得如此珍贵。
饭后,不知何时端来了一碗长寿面,苏江云吃进嘴里却有淡淡的甜味,他知道这是母亲做的,白面条里放糖这种事也只有苏缘能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