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那位公子》柠檬炖萝卜

1、乞儿

　　秋天的雨。
　　冰冰凉凉的。
　　风卷起昨夜掉落在地的残叶，打着旋滚到角落，静待着发臭，腐烂。
　　小乞儿把老乞丐的破破烂烂的衣物理得整整齐齐，裹着草席，拖入了他用手挖了一整夜的土坑里。
　　这草席是以前老乞丐捡的，他说现在可以用来睡，以后死了，还可以用这个当棺材。
　　小乞丐如他愿了。
　　他没去看老乞丐头上黑成块的窟窿，也没去看露出来的腿骨，他一丝不苟的整理着，整理好了，破破烂烂的草席一卷，在林边山脚处起了个小土包。
　　这便是小乞儿能给到他最好的归处了。
　　秋日的雨比平时的雨冷了些，混在泥土里像是雪水化在了地里，又硬又冷。
　　从怀里摸出两个又硬又冷的黑馒头放在土包前，小乞儿跪坐着，面上无悲无喜，神色平静。
　　“你因为这两个馒头连命都搭上了，尝一尝吧。”
　　长时间没说话没进水，小乞丐声音有些哑，轻咳了一下，便不做声了。
　　昨日的清晨老乞丐照常带着他在巷子口晒太阳，身前放着个豁口的碗，偶尔能装上两个铜板就是它最大的用处了。
　　小乞儿不爱晒太阳，喜欢躲在老乞丐瘦弱的背后看形形色色的路人。
　　由爱看鞋。
　　绣花鞋，布鞋，马靴，草鞋……
　　大多是灰色布鞋，灰面黑底，看起来很结实。
　　被人打的时候应该会跑得更快，不会硌脚。
　　他忽然看见一个和他一样光着脚的小脚。
　　白嫩嫩，胖乎乎的。
　　他有些惊讶的往上看，一个抱着两个白胖馒头的胖小孩摇摇晃晃的朝他们跑过来，地面很脏，灰尘沾在了胖脚上。
　　就像是白胖的馒头，在地上滚了些尘。
　　虎头虎脑的小孩把馒头递给老乞丐。
　　黑黝黝的眼，小小的鼻头，小小的嘴，红扑扑的小肥脸。
　　拿着馒头的手也胖嘟嘟的，像是胖乎乎的藕节一样。
　　白乎乎，脆嫩嫩的。
　　小乞丐听西街的猴子说过，一般这样的小男孩卖的钱更多，也更好出手。
　　小乞丐打量着四周，没人注意，他现在若是抱起这个胖小孩，入巷子，从窄道溜入西街，交给猴子……
　　不行，小胖孩太胖了，他又瘦又矮，抱不起来。
　　说起来，他也才七八岁，抱不动胖小孩。
　　老乞丐应该可以，他看着瘦，力气很大，脚程也快……
　　小乞丐在脑海里把抱走孩子的事情过了一遍，老乞丐也还没伸手把馒头接过来。
　　小乞丐很是诧异，老乞丐平时总是很快速的把吃食藏在怀里，他何时犹豫过。
　　他靠在老乞丐背后往外看，看到了隐藏在行人里的猴子。
　　那个喜欢卖小孩的猴子。
　　不知猴子盯了胖小孩多久。
　　小乞丐默默的转回了视线，缩在角落。
　　老乞丐是护不住小胖孩的，只要猴子想，老乞丐再怎么拖延时间也没用。
　　除非。
　　除非孩子的家人能立刻找来。
　　否则等老乞丐拿了馒头，胖小孩一入人群。
　　就谁都找不见胖小孩了。
　　老乞丐犹豫了很久，胖小孩都拿不住馒头了，这才笑眯眯的接过馒头，没忍住拍了拍胖小孩的头。
　　这样可爱的胖小孩，谁也忍不住想拍拍他的头。
　　小乞儿还想捏捏那张胖乎乎的脸。
　　肯定软乎乎，暖乎乎。
　　小乞儿只是想想，也只敢想想，他鼻尖闻着馒头的香，期待的笑了。
　　笑了一瞬，又敛了笑。
　　他突然有些无地自容，他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
　　小胖孩给他们馒头，他居然会想着卖了他。
　　他被猴子盯上了，他却无能为力。
　　不能帮，不敢帮。
　　他都是需要帮助的人。
　　猴子以前差点将他卖了，是老乞丐拼了命将他换下来的。
　　他缩在老乞丐背后，瘦小的背影能够把更加瘦小的身躯隐藏在背后。
　　是他独有的保护墙。
　　他躲在墙后，便什么都不需要去想，去做了。
　　只是下一刻，身前的墙没有了，那瘦小的身躯被人一脚踹飞出去，砸在墙边又弹了回来。
　　胖胖的小孩哇哇的哭，声音尖锐又刺耳。
　　一位丰腴的美妇急急跑来抱起她的孩子，搂在怀里哄着。
　　小乞丐自觉第一时间应该立马起身去看看老乞丐的，他却没有。
　　他第一时间，看向了那丰腴的美妇。
　　带珠花的绣花鞋，绣着花的衣裙，摇曳的金钗。
　　眉间有痣。
　　小小的。
　　他也有的。
　　他突然很想要这女子看他一眼，他努力的往外挪了挪，轻咳了一声。
　　无人在意。
　　美妇人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丝。
　　她亲了亲小胖孩的脸，一脸嗔怪，“怎么自己偷偷跑出来了，鞋也不穿，冷着了怎么办？”
　　她甚至没怪他乱跑惹她着急，而是生气他没穿鞋，会冷。
　　一堆奴仆呼啦啦围过来，又呼啦啦离开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奶香。
　　一位身着衙役服装的男子弯头哈腰的将人送走，立起身时，面目狰狞。
　　“狗东西，严府家的小世子也是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能碰的！”
　　小乞丐又偷偷缩回角落，默不作声。
　　老乞丐教给他的，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要动，不要出声。
　　即使听见老乞丐的呼吸断断续续的，小乞丐也没动，也没出声。
　　他总是很听老乞丐的话的。
　　刚才的不算，因为没人看见，没人听见。
　　“呸，晦气！”
　　一口唾沫落在了小乞丐破烂的袖口，衙役男子无趣的往外走了几步，小乞丐松了口气，他站起来，往老乞丐那边跑，一边跑，一边笑。
　　满面脏污也掩不住的笑容。
　　他今天没挨打，不用去偷草药，他可以爬山去给老乞丐采。
　　还可以多采一些，留着以后可以用。
　　平日里老乞丐都不会让他去采，山里野兽多，稍不注意，人就没了。
　　“碰！咔！”
　　一声微弱的惨叫。
　　走了的衙役又倒了回来，给了老人两棒子。
　　一棒子敲在头上。
　　一棒子在腿。
　　其实两棒子都往老人头上敲的，被小乞丐推了一下，敲在了老人腿上。
　　小乞丐后脑勺也被挨了一棍子，他晕乎乎的倒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一双鞋，两双鞋，三双鞋……
　　无数双鞋从他眼前走过，无一双鞋为他停留。
　　就似他和老乞丐两人不存在似的。
　　像是被遗弃的野狗。
　　被人随意踩踏，无人过问。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了老乞丐挣扎的呻吟，断断续续的喊着。
　　小乞,小乞……
　　活着……活着……
　　“我还活着呢，老乞叔别担心，等我睡一觉，就来扶你。”
　　小乞丐张了张嘴。
　　他以为他说了这样一句。
　　实际上他只是张了张嘴。
　　等小乞丐再次睁眼时天已经黑了，他很疼，头疼，身体也疼，全身都疼，他疼得眼里含了泪，爬起来，踉踉跄跄的。
　　天已经很黑了，四周静悄悄的，安静得小乞丐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可是听不到老乞丐的呼吸声。
　　微弱的，
　　断断续续的，
　　艰难的呼吸声。
　　听不到了。
　　小乞丐心突然就慌了。
　　“老乞叔，我疼。”
　　声音低低的，哑哑的。
　　颤颤巍巍的。
　　没有回音，也没有回应，四周安安静静的，街边高挂的红灯笼晃了晃，小乞丐把泪水逼了回去。
　　泪眼朦胧中看见被老乞丐牢牢护在怀里的两个白馒头已经被捏变形了，黑黑的，满是脏污。
　　满心善意的小胖孩被人抱着随着他母亲路过街口，看见了巷子口的乞丐。
　　“等会去买两个馒头给他们。”
　　丰腴的美妇随口一说。
　　小胖孩记住了。
　　趁一群人围着美妇转的时候，他拿了两个大馒头，下了桌，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老乞丐面前。
　　美妇人发现孩子不见了，路过的衙役十分积极的帮着寻人。
　　看到了巷子口拍胖小孩头的老乞丐。
　　浑身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