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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 9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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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们欢笑打闹,衬得槭树后某人更幽怨。
“傻球人如其名,听不懂人话,”他肩靠粗粝枝干。
林晓知道,刻薄话不是他本意,“如果傻球其实没那么傻呢?”
垃圾山看似杂乱,仔细回忆,也有排列规则。他晓得用塑料玩具搭框架,把纸质卡牌藏在月饼铁盒里。
林晓决定走坦白局,把他当作十八岁的成年人交流。
第一步,就撞上坎坷。
傻球一看到林晓,像只斗鸡,头顶的自然卷都翘起。
“你瞧,他还记得抢海报的我,说明不傻,” 林晓把手机交给盛繁,自己举双手,大步后退。
盛繁不愧是合格的演员,他下移喉位,模仿院长的低音,“傻球—— 你认识他么?”
手机屏幕里,是早年陆亭资助福利院的新闻宣传照。
院长的声音,陌生的脸,傻球愣头鹅般摇着头。
“也是,陆亭假死这么多年,怎么会现身?”盛繁暗叹自己蠢笨至极。
相册滑动到下一张,陆亭的管家谢迪甚少出现在媒体,只截取合照一角。谢迪八字胡、唇紧闭,小臂伸向前,阻拦记者靠近。
“呜呜——” 傻球嗖得躲到盛繁背后,攥着他的皮夹克,头颈缩在衣领里。
是恐惧,看来当年陆亭假死后,的确将作恶之手伸向了无人在意的孤儿。
此后,直到夜里,傻球都粘着盛繁不放。
两人挤在福利院宿舍单人床,长一米五,盛繁只能像只蒸虾,屈膝弓背。
林晓盘坐在对面下铺,徐朗来了消息。怕吓着傻球,她把语音转文字,发给盛繁:
赵钱孙李百家姓领养的六个孩子,其中两个男孩都在一年内,意外溺死;另外四个在上学期间,都曾接受过陆氏集团的奖学金。
“溺死的两个孩子,叫什么?” 他故意开口问。
林晓明白他的用意,一字一字念得很慢,“刘-天-翔,和许-天-鹏。”
怕傻球记不起,盛繁自言自语念叨着,“天翔、翔哥、翔子、阿翔……”
“阿翔!”
果然,正确昵称触发傻球记忆开关。
“长天哥去救阿翔,长天哥生病,长天哥让傻球乖。”傻球开始来回念叨这句,像极了青年祥林嫂。
由于傻球无法同时做两件事,紧攥盛繁的手自然松开。
盛繁撑着铺边栏杆,艰难起身,舒展憋屈的大长腿。
林晓收到他的信息:
[趁傻球不在,现在去垃圾山找?]
对上他猫眼石的瞳孔,林晓摇头,回复道:
[至少得搞清楚,垃圾山里藏得是什么]
“有道理~”盛繁两腿一收,盘坐在她右边,两人齐齐望着对面铺的人形复读机。
“长天哥去救阿翔,长天哥生病,长天哥让傻球乖。”
傻球嘴唇皱皮,一开一合,话语极密,像跳长绳时,绳子甩得快如风,几乎很难让人伸脚进。
老恶人陆亭不日就要出国,得尽快找到线索,送他去监狱安度晚年。
“铛铛——” 突兀的金属敲击声,充斥着小小一间宿舍。
不锈钢脸盆倒置在腿上,盛繁四指合并,敲出非洲鼓的咚咚哒。
别说傻球,就连一旁的林晓也着实意外。
“是不是在想,我的男朋友到底还有多少隐藏技能?”
“是是是~他可以上天揽月,手摘星辰。”
饶是敷衍的回答,就够盛繁翘尾巴的了。
对面铺傻球,嘴巴微张,“长天哥”还没念完,就被一阵急促的“咚咚哒-咚咚哒”淹没。
反复几次,傻球终于停下三句话循环,像是森林迷路的幼兽,急得哭了起来。
林晓仔细给傻球盖被子,掖好每一处被角,包裹住身体。
小时候做噩梦惊醒,奶奶就是这样安慰她的。
林晓坐到床头,手心轻拍被褥,“这些年,傻球做得很棒,保护住了长天哥的宝贝。”
傻球眼睛紧闭,睫毛轻颤,抿着嘴唇。
“可是,坏人还在外面做坏事,长天哥如果见到,一定会斗争到底!”
铺上的人,仍无反应。
“难道说,奥特曼就有义务一个人承担起保护地球的责任吗?如果我能,我也想变成光!变成光,飞得更高!”
青年演员盛繁声情并茂,一秒入戏,“傻球,你也要成为光,保护大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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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至,凉意起。福利院东北角一棵槭树下,两人挖得火热。
原来多年前,少年伙伴间的暗号,就是奥特曼。
泥土干硬,得踩着铁铲,借助身体的重力下挖。
脑内复盘时,林晓有些懊悔,傻球那紧身运动衣,单手翻跟头,还有手上的姿势,就是在模仿打怪兽,她应该早些想到的。
“林晓,不要让坏情绪占领大脑,我们得抓紧挖了。”
这家伙知道的太多了!她掌心摩擦铁铲柄,泄愤一击。
地下30公分,有硬物。
是一团旧被褥,和福利院宿舍的被子花纹一致。
林晓举起手机,打电筒,地下潮湿,被褥又易吸水,腐化严重。
打开被褥,里面是银色锡箔纸,光下反射点点星河。
锡箔纸粘腻,不像新的,更像捡的。
锡箔如银色花瓣,层层覆盖,当时10岁的徐长天,真当细致有耐心。
幸好,锡箔的确防潮隔热,里面的证物保存较好。
一本硬壳日记、一条运动裤,还有一张纸。
林间一束强光,将夜雾打碎。
“原来小天的东西埋在这儿~”
林晓捧着证物躲到盛繁身后,二对一胜算不小。
“院长,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盛繁这人体面,这时候还要说客套话。
“二位不用紧张,小天的遗物,我希望能尽快交给警方,将恶人陆亭惩治,” 院长关闭强光手电,并不继续靠近。
他什么都知道!林晓回忆起,多位受害者领养家庭信息表里,经办人似乎都是李长虹。
“是你替陆亭伪造外地领养人信息?”
夜很静,北风摇晃常青树叶,天地为证,罪人开始忏悔。
当时我二十多,在陆氏集团分公司做小小的宣传文员,周末固定去福利院做义工。
我自己是孤儿,自然想回报社会。
十年前,正是福利院最兴隆的时候。没错,慈善也是门生意,老院长开会时总强调:光有爱,只有情,孩子们还是没肉吃,没书看。
所以,济善福利院专门设有——对外联络销售部,主要负责去外面跑业务,拉赞助。
我毕竟在陆氏集团工作,凭着地利,从公司群发邮件里,向总公司宣传部几位同事,接连发了几封详细的邮件。
事情就这样办成了。
第一年,陆氏集团便赠与济善福利院现金一百万,并全资建设儿童图书馆。
这么慷慨的捐赠,自然引来不少媒体报道。当时我只觉是集团宣传口的需求,还有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
现在再看,怕是陆亭那魔鬼早已计算好,一百万不过是他进入捕猎场的门票。
我记得,接待过陆氏一名领导,他特意一早来福利院视察,背着手只看10岁左右的男孩。
选中的男孩名叫乐乐,个头瘦小,面容白净。我在做正式领养登记手续时,那人手里只有一张不是他本人的身份证,其余证明材料一概无。
老院长强调商业化经营福利院,陆氏是最大捐助方,自然不能轻易拒绝客户诉求。
当时那人给了理由,陆氏国外重要客户——华侨赵总,前几年痛失爱子,想从福利院领养,只因着国籍问题,手续冗杂不便。
这是第一次,我帮着盖了红印章。
那时,我是信的,半信。
后来,那人连新故事也懒得编了,名义上的赵总又接连领走五个孩子。
我已知不对劲,也多次和老院长反映。
可那时,福利院正在改造扩容电路,准备给孩子每个房间安上空调,预算报告刚递给陆氏,老院长没法在这节骨眼上发问。
时间就这么稀里糊涂过,直到再见到翔子。
第二年春,爱心人士组织了登山行,领着孩子们爬虹城北山,沿道再学习些植物学知识。
徐长天贪玩好动,带着傻球特意不走石板正路,尽往倒刺树丛里钻。
后来,他俩便发现了翔子,那个大家都说在马来西亚喝椰汁的幸运儿。
翔子满身污秽,嘴角渗着血丝,脖子、手腕隐隐见乌青。
翔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最后是在医院里走的。
火终究烧穿了纸,露出真相一角。
可福利院上上下下几十张嘴,都指着陆氏,老院长不敢信这真相,也不声张。
翔子火化后,我又去了趟北山,沿着倒刺小路上山,远远见那屋子,只是四周狗吠此起彼伏,狼狗眼珠红得滴血渗人。
我的胆子,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
徐长天和翔子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葬礼时他说要为翔子报仇,我并未当真,只以为是孩子过家家时许的愿望。
后来几个月,他闷在屋里不出,饭菜也吃得很少,我当是哀痛好友,哪知这孩子心里有主意。
黑大壮,硬是变成了白大瘦。毕竟骨架在那,没法缩小。
同时,福利院适龄男孩,似乎收到徐长天的指令,每天只要有日头,就晒在外面;食堂吃饭,每颗饭粒子都刮进嘴里。
后来,陆氏那位又来了,是老院长亲自开的门。
开鸡笼,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