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流》半盏清浑

4、儿时回忆

　　一个月之后，百花谷大厅内传来阵阵吵闹声。

　　“你到底救不救？”摔杯子的声音让门口的婢女不寒而栗。

　　堂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虽衣着得体，发髻优雅，脚下却一点也不安分，晃晃荡荡地小动作与那些小姑娘毫无二致。

　　“哎呦呦，这可是我最爱的染付茶碗。你这臭小子尽折腾我心爱的物件。”沈凛这一副要吃人的鬼样子她梁浣冰才不怕，他向来只是个纸老虎，也就唬唬不了解他的人。

　　梁浣冰看着自己对面的沈凛焦急的样子，抿着嘴打趣道：“臭小子，这毁了容貌的姑娘有什么好的？姨母家哪个丫鬟不是如花似玉美娇娘，任你选择……”

　　“姨母！我只是还她恩情，并非……”沈凛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姨母整日没个正形的样子，空有一副贤良淑德的空架子，真是“为老不尊”。

　　梁浣冰难得见侄儿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虽心中有意再揶揄一番，却也只能假装正经一次了。

　　“不是姨母不救，实在是这个丫头自己不愿醒来面对这一切！哀莫大于心死，你是不会懂的。”梁浣冰又怎么会不了解一个女人对于感情的付出呢？

　　沈凛看着自己姨母的神色，知道她又想起来了以前那段往事，那是她的死穴。

　　“如果你不治好她，姨母这每日吃喝玩乐的日子就别过了，赶紧和我回去炼丹，炼毒。”沈凛威胁道，原本就凛若冰霜的脸上变得杀气腾腾。

　　梁浣冰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肩膀，好冷。

　　脸上却堆着笑容：“姨母又没有说没办法？”

　　说完还冲沈凛挤眉弄眼，这样子的姨母着实让沈凛相当嫌弃。

　　“但是如果治好了，你得答应我让我永远在这过逍遥日子，我最讨厌那些毒物了。”梁浣冰不管自己有没有把握，但是条件得先谈好。

　　“好！”

　　“立字据？”

　　“好！”这么干脆的沈凛让她一下子很不适应，她可是好几次被他从百花谷给抓回去的。看来这唐家丫头对我这侄儿果然相当重要。看来以后她有治沈凛的办法了，想到这一关，梁浣冰心中不免十分畅快。

　　“其实心病还需心药医……”听完梁浣冰的话，走出大厅的沈凛脸更黑了。

　　这几句话就能管用么？

　　他绕过花园来到内室，挥手示意照顾唐心的医女和婢女退下，默默地坐在她的旁边。回想着当年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七年前自己的父亲自戕后，临渊阁大乱。年幼的他为了自保逃了出来，却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经常有上顿没下顿。

　　有日他见镇远镖局的后门开着，远远看到泔水桶旁边躺着一个馒头。虽然内心告诫自己大丈夫贫贱不能移，但他当时也只是一个好几日没吃饭的孩子。

　　于是他偷偷进去捡起馒头就开始吃，干瘪的馒头磨着他早已干涸的喉咙又痛又难以下咽，但他却吃的甘之如饴。

　　突然一阵狗吠，沈凛看见一个小胖子牵着一条狗跑了过来：“你……你这小贼敢来我镇远镖局偷盗？”

　　当时的沈凛口中正艰难的咽着馒头根本没空解释。

　　“问你话呢？”小胖子蛮横地喊着。

　　沈凛摇摇头，指指泔水桶说：“捡，捡的。”

　　“原来是个要饭的小乞丐，脏死了。”小胖子一脸嫌弃地说着。

　　虽是人家不要的，但这也的确是他们家，沈凛自觉有愧，便要退出去。

　　“关上门。”小胖子朝旁边的奴仆使了使了眼色，门就被关了起来。而牵着恶犬的小胖子也一步步逼近。

　　“别让他跑了，看他这长相，定然不是一个好人。”沈凛的长相的确不够和善。

　　沈凛退无可退，握紧刚在地上偷偷捡起的小石子，想等着恶犬扑上来的时候将他们制服。虽他跟父亲学了一两年武功后他父亲就开始变得有些疯魔，但是两只恶犬而已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他不能轻易暴露武功，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定然不能再暴露了。
　　“肉团子，你又干嘛带着它们出来吓人？”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

　　“你别怕！我保护你。”小姑娘转头安慰道，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十分好看。

　　明明只是一个手里握着冰糖葫芦的小丫头，却敢如此“大言不惭”。

　　“你，你这坏丫头，你……你让开。”小胖子知道她是爹爹贵客的女儿，顿时有点犯怵。

　　“你为什么要欺负这个大哥哥。”小唐心胖嘟嘟的脸写着不服气。

　　小胖子跺着脚道：“他……他偷我家东西。”

　　唐心回头看见沈凛手上拽着剩下的馒头，硬是把它抠了下来。白白胖胖的小手柔软又舒服，一点也不嫌弃他这双又黑又脏的手。

　　“就这玩意，都发霉的破馒头？你也是笨啊，吃这些可是要闹肚子的。”边说唐心便将剩下的馒头扔向了小胖子。

　　“你这个坏丫头，我跟你拼了。”林休沐与唐心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争抢一碗汤圆闹的不对付，今日他也只是想摆个谱吓吓人而已，这丫头又来多管闲事。

　　眼见林休沐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而眼前的小丫头却冷静地起势等着。看这有模有样的，沈凛心中想着：看来是武林世家的小姐。

　　然而当小胖子真的冲了过来，这两小家伙却只会满地打滚，又是扯头发，又是吐口水的，沈凛觉得有点嫌弃。

　　“你们这是干什么？”正在与镇远镖局掌门议事的唐震南被奴仆急冲冲地带了过来。

　　一阵安静之后，两个小家伙终于停了下来，这唐心额头也磕了个包，鞋子也丢了，可小胖子也未占得多少便宜。

　　镇远镖局掌门林磊略微了解了情况羞愧地说：“教子无方，唐掌门担待。”

　　“无妨，无妨，小女也着实顽皮了些。宋嬷嬷，快带小姐下去。”宋嬷嬷拉着唐心默默退了下去。

　　镖局手下细细询问了沈凛，觉得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并未多加为难，便将他扔了出去。

　　沈凛拍拍身上的泥土正要离开。

　　“小家伙，过来。”原来是刚带走那个小刺猬的嬷嬷。

　　沈凛拜了一拜：“多谢你家小姐维护！”

　　“还真是个小大人模样，这些个给你。”宋嬷嬷边打趣边将一些银子塞给了沈凛。

　　“嬷嬷，不用。”沈凛像块木头似得杵在那里就是不接，他又不是乞丐？

　　“这是小姐吩咐的，我还得回去照顾小姐呢？你不收明日未时来此处自己还给小姐。”宋嬷嬷把钱一塞便跑了。

　　沈凛为了还钱不得不第二天来等着。但谁会想到钱没还成，还成了唐心的徒弟。

　　“钱你收着，饿肚子真难受啊！我爹爹就经常罚我不能吃饭。你知道么这城东的桥头的馄饨最美味了，还有那天我拿着的糖葫芦是桥头王阿婆卖的，应该给你尝尝……”说起吃来这小家伙真是滔滔不绝，口水乱喷啊！

　　“你看么，我就说哥哥的衣服给你是够的。”望着穿在自己身上足足差了一截的衣服沈凛也只得默默受着，原来的衣服也的确已经不能算衣服了。

　　“你不学点武功是不行的，你这样会吃亏的，我跟你讲啊，唐震南唐大侠可是我的父亲，你知道吧？他的武功可是顶顶厉害的……”在唐心一顿天花乱坠的攻势下，沈凛莫名其妙变成了她的徒弟。

　　他其实可以不用搭理唐心，可是看着小丫头这一开一合的樱桃小嘴，加上这粉粉的肉嘟嘟脸蛋，他觉得他拒绝不了。

　　“不对，不对，你看我应该这样。”看着自己都扎不好马步的唐心却硬是要教自己，沈凛真是觉得她甚是可爱，不对，应该是可笑。

　　他母亲早逝，父亲又只管沉迷武学，很少与他沟通。而临渊阁的其他人对他都只有毕恭毕敬地疏离，他以为人与人的相处大多这般冷漠地。

　　直到见到这个碎嘴的丫头，天天在他耳边碎碎念，当年他可真是头痛的很，可是怕自己不去又会让她失落。

　　这样每天陪她插科打诨的日子没过多久姨母找到了他。姨母常年躲在百花谷不出来，这次竟以《寒光剑法》为交换条件让他成了临渊阁的阁主。他虽不愿，但是姨母告诉他，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墨严不会留他在外。

　　自从不告而别后，他却有点怀念那被碎碎念的日子。

　　不过这个阁主，也只是大长老墨严为了夺权的一个傀儡摆设罢了。而他也听从姨母的安排，将自己右臂的穴位封死，假装右臂已失去知觉，再不能提剑。这样才能让墨严放松警惕。

　　他没想到她要成婚的消息却来的那么早。那日他也只是想要远远看看她，看看她的师傅穿喜服是什么样子？

　　“今日你们这群小家伙又来了？前几日给你的鞋子怎么又不穿……你看你又拿脏手揉眼睛了……这些个吃的赶紧吃掉，可不能舍不得吃留过夜，不然吃了会闹肚子的……”经过唐府侧门的沈凛见一个少女正蹲下来和一群小乞丐碎碎念，这番情景让他不免想起他的师傅。

　　眼前这个身量苗条，面容娇丽的漂亮丫头会是他那短胳膊短腿的胖师傅？可是当他看到这双灵动的眼睛后他确认了她便是，于是便怔怔地站在那里。

　　“心儿，你怎么还在这儿？”只见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拉起唐心手，抬眼疑惑地看着沈凛，萧省一来就注意到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唐心。

　　“呀！倒是把你给忘记了？我们今日还去西街巷尾的饺子店么？”唐心一边说着一边歪向了少年的怀里，害羞的在他肩头蹭了蹭。

　　“一天天的尽想着吃！”少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走吧。”

　　“就知道省哥哥最好了，这家店的饺子非常特别，据说有……”看来他师傅依旧是个贪吃鬼，可是他心中却升起了异样的情绪？以前这样的话可是她对他说的，现在怎么就成了别人呢？

　　明知自己已经见到了她，可以离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留了下来，他也疑惑这是为什么？他现在要完成的事情只有肃清临渊阁墨严的一众亲信，重新掌握实权，他才能真真正正地活着。其他事情都不该是他现在所应该考虑的。

　　可当他听到有人在酒楼讨论唐家喜事变丧事，他却慌慌张张地跑到唐门，见到冲向火海的她。她可是自己的师父，不可不救。这是他给自己的理由。

　　沈凛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在萧省离去拼死将她从火海中救出来，并让人留了一具女尸作为唐心的尸体，从此以后唐心将永远不再这个人世。

　　可是他救了她的命，却救不了他的心。

　　她如死人一样躺了一个多月，中途他访遍名医却都只得到否认。各个都说她虽烧伤严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为什么醒不来，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凛只得找他这个不靠谱的姨母求助，却不想竟然只是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医治方法。

　　“唐心，我灭了你们全家，你就不想报仇了么？你想想唐震南死的时候……”只见沈凌压低声音学着萧省说话，竟有几分相似。

　　而此时的唐心一直沉浸在自己无底的梦中，梦中自己的父母还依然对自己宠爱有加，兄长嫂嫂依然对自己袒护，自己的侄儿小宝也依旧腻在自己的怀中。她不想醒来，永远也不想醒来。

　　可是耳边却一直传来那个恶魔的声音，她不想理会，可是偏偏怎么也甩不掉。

　　沈凛见床上的唐心渐渐握紧了拳头，知道她终于有了反应，便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这个方法还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