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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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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到凌晨这段时间,是这座城市苏醒的时刻。
整条街上的店铺都亮着招牌,各种颜色,各种图案,闪着各家独特的光,刺激着每一个过路人的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本来只是路过,但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陌生又新鲜,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我走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拿了瓶水。
虽然街上的人很多,但便利店里并没有几个人,除了我和另一个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的大叔之外,就只剩一个坐在收银台后撑着脑袋打瞌睡的小姑娘了。
我走到收银台,把那瓶水搁在桌上。
小姑娘脑袋一晃,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抄起那瓶水就扫了下码,一连串动作利落干脆,嘴里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两块。”
我闻言伸手掏兜,摸出几张粉红纸币后尴尬地定在原地。
我没有零钱。
我看了看小姑娘周围,没发现有二维码,于是我问道:“你们这儿能扫码付款吗?”
小姑娘懒懒掀起眼皮,在看到我的脸的一瞬间眼里的困倦一扫而空,整个人精神焕发,表情都灵动了起来:“我们老板还没开通扫码收款,先生还是现金支付吧。”
我犹豫着掏出了一张百元纸币放到她面前,说:“那……麻烦你找一下零。”
小姑娘:“……”
虽然有些无语,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替我找好了零。
“谢谢。”
“欢迎下次再来!”
我推开门走了出去,手里还攥着小姑娘找给我的98块钱,好几张纸币叠成一叠,各种面额都有。
我随意把这些钱捏了几下塞进裤兜,拧开刚买的水仰头灌了几口。
从梦梦那里出来已经有几天了,这几天我没有再去公交车上偷钱,而是一直在家里睡觉,睡醒了缓一会接着睡,睡不着就闭着眼睛在床上放空。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几天,直到房东来找我收房租,不然我可能现在还窝在家里睡觉。
在那幢大楼负二层经历的那些像一场噩梦,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的脑子里就会自动播放陶北最后恨我入骨的眼神,他被手术时鲜血淋漓的场景和他凄厉的惨叫,还有他一遍遍重复的那句“我要回家”。
那天梦梦带我去办公室,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梦梦往我的银行卡里打了一百万,说我跟她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求我出去之后把那天所见所闻全部烂在肚子里,否则她有一万种方法让我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她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监视我,她给我的一百万像悬在我头顶的达摩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轰然下落,我一分钱都没动。
我确实是活下来了,但从踏入那座大楼,不,从接受梦梦推荐的新工作开始,我的命就不在我自己手里了。
我仰起头,把剩下的半瓶水一饮而尽,然后随手把瓶子扔到地上,飞起一脚把它踹得老远。
空塑料瓶飞进远处的黑暗,不知撞到了哪里,传出清脆的声音,淹没在周遭的嘈杂声中。
我转身欲走,余光却瞥到了一抹与众不同的霓虹亮色。
我循着余光望去,五个巨大的彩色字母闪着抓人眼球的光——Again。
是一家才开业不久的酒吧。
我一向对这种地方没什么兴趣,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我还是走进了这家酒吧的大门。
震耳欲聋的蹦迪音响,快速闪烁切换的灯光,彻夜狂欢纵情玩乐的人。
我强忍着脑袋几欲炸裂的不适,穿过拥挤的人潮在吧台上找了个地方坐。
几乎是我刚坐下,蹦迪音响的声音就停止了,我连忙趁着这时候喊来了调酒师,打算给自己点一杯酒,说话间,一段陌生的旋律隔着重重人群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知道并不是所有鸟儿都飞翔
当夏天过去后还有鲜花未曾开放
……
当春风略过山岗
依然能感觉寒冷
却无法阻挡对温暖的向往
……
我呆呆地看着向我走过来的调酒师,视线渐渐模糊。
“先生,您怎么哭了?”
我刚想说我没哭,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却突然一凉,我愣愣地伸出手摸了把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早已泪流满面。
这几天的堵在我心口一直被我忽视的情绪此刻像找到了宣泄口,我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像洪水决堤。
我想起来了。
我也曾经向往过什么。
它是我幼儿时的一句戏语,是我小学作文的题目,也是我梦里遥不可及的制高点。
它是宇航员,是科学家,是医生,是厨师,是教师,甚至是普通工人,但肯定不是无业游民,也不是小偷,更不是杀人犯。
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忘记,只是它一直被藏在我的记忆深处,上面盖着厚厚的一层烂泥,不见光,在我看不见的地下被一点点腐蚀消磨,再也不复当年的光泽,变得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恶臭,无药可救,无力回天。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哈哈哈哈哈……”我突然笑出了声,然后越笑声音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我直接嘶喊着笑,声音又哑又刺耳,嗓子阵阵发疼,但我浑然不觉,像要把这辈子的笑都在今天释放出来。
我没有理会服务生的劝告,仍旧撕心裂肺地笑,笑得咳嗽,笑得嗓子眼冒着血腥味。
酒吧荒诞诡谲的灯光下,我无视音响的嘈杂和服务生的拉扯,边哭边笑,活像个神经病。
然而,也只是像而已。
在服务生准备喊保安的前一刻,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默默地把调酒师放在吧台上给我调好的酒挪到自己面前,然后摸出被我揉成一团随意塞在裤兜里的纸币,数都没数,全部放在了服务生的托盘上。
我哑着嗓子问他:“唱歌的是谁?”
服务生本来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在听到我问话的瞬间也意识到了这钱是打赏给唱歌的人的。
他看了一眼台上正在调试话筒的人,说:“他叫陵斯予,是我们这新来没几天的驻唱。”
我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穿过舞池中层层的人群,定格在舞台正中央的人身上。
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头发齐肩,脸上画着手法青涩的妆,穿着翠绿色的裙子,散发着独属于少年少女的璀璨生命力。
“真年轻。”我自言自语道。
服务生以为我在跟他说话,兀自解释道:“当然年轻了,他是个高中生,还不到十八岁。”
“陵斯予……名字真好听,女孩子?”
没成想服务生摇了摇头:“男孩子。”
男孩子,我定定地看着台上的人,他在聚光灯下发着光,那么耀眼,那么肆意。
十七八岁,应该自由自在肆意妄为的年纪。
我把手里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起身准备离开。
“哎,先生……”
我转过头,眼神询问。
服务生继续说:“您不留一下您的姓名吗?稍后我把这钱给陵斯予,连同您的姓名一起。”
我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跟他说匿名打赏。”
在他唱歌的时候,或许更早,在踏进酒吧的时候。
我心里已有了决定。
我的人生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一眼能看到尽头了,我现在要做的是让自己活下去,安全地活下去。
二十四年的挣扎,为的也不过就是三个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