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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兄对你这么好，你就合该黯然神伤，退避乡野才是。”
“哦？”
回应楼缡的，并不是程少商，或者万萋萋一众女娘，而是自入口处传来的声音。
四周的贵女都被无声无息的人骇了一跳，待看清楚了人又忙不迭地行礼，声音都此起彼伏的。
入口处的女娘并未涂脂抹粉，笑意温和，脸上透着一股奇异的苍白，她拢着手站在那里，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好像什么也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见过寿安郡主。”
她怎会在此？
听到这个名字，程少商想起来了，她曾听阿垚说过，原来这就是霍翀将军的义女，十一郎凌不疑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姐，被当今圣上封为寿安郡主的霍无盈。
“比起这个，余倒是更喜欢你们喊我镇南将军。”她随口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
虽然身体不好，但依旧和这群女娘不同，是真刀真枪在岭南开拓下一片疆土的猛将。
岭南一地民风彪悍，程少商偶有听闻她仍在戍边，此时见她不但出现在京城，还出现在了楼垚的婚宴上，自是惊讶万分。
程少商打量着她，霍无盈并没有看她，而是缓缓地挨个看过宴会上的女娘。
她长凌不疑四岁，如今二十有五，仍未婚配，也从未说亲。也是京城中的一朵奇葩，听说皇上最着急的时候曾动过将她与凌不疑凑成一对的心思，倒是她一口回绝不说，也如凌不疑一样冷不丁骑着马溜了，一人朝南一人向北，竟是为了绝了陛下的心思干脆分道扬镳。
是个妙人。程少商想。
这举手投足之间毫无软媚之气，倒有几分气宇轩昂的女子几步走到程少商面前，在少女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再行一礼的片刻间，示意万萋萋挪一个位置，就这样抓着少女的胳膊一起落了座。
一时间席间寂静无声，连隔壁妇人那桌声音都小了下来。
“你们，接着说呀。”霍无盈脸上漾起盈盈笑意，“余此番回京时日尚短，还不知程四娘子禀性，倒想听听你们怎么说。”
她微微抬了下下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倒唬的一些心里有成算的女娘期期艾艾不知该不该说。
倒是万萋萋爽快地笑了一声：“阿盈姊，你可别听这些女娘嫉妒的话，我把子是一等一的好姑娘，活泼可爱待人至诚聪明伶俐，是不是。”她说着，还转头问自己的一众小姐妹。
几个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
楼缡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万萋萋，你那些自说自话的粉饰趁早收收吧。就这程四娘子上午和我阿兄退亲，下午便和凌将军订下婚约，还不知是使了什么狐媚法子。”
她的话语突然停住，瑟缩了一下。
因为霍无盈那双带着笑的眼和她对上了，她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恼怒的神色，仿佛是在倾听她的话语。但她什么都不敢再接着说了。
“上午退亲，下午便又定亲了？”霍无盈收回目光，看向不安的程少商，隐约有些诧异。
她回京时也只听说凌不疑仓促求陛下定了亲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既然如此，不如出去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执起程少商的双手——少女感受到她指间有一个个的薄茧，甚至还摸到了细密的伤疤留下的痕迹。
程少商抬眼看她，霍无盈一双杏眼中漾着温柔的水波：“阿狸是个冷情性子，你倒叫余好奇坏了。”
楼府的花园里，程少商摆脱了饶舌不休的长舌妇，重重松了口气：“霍将军。”她垂头行了个有形无神的礼：“多谢霍将军救我于口舌地狱之中。”
“余不来，子晟过会儿也会来的。”霍无盈止住了她行礼的动作，轻笑说道：“我来时见楼家二房的王娘子遣人去寻他了。”
她生父是戾帝麾下的大将，素行光明磊落，与义军对战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戾帝多疑，无端灭人满门，小姑娘被老仆一路护送，危难之时是霍翀将军伸出援手，救了一命。老仆伤重，小姑娘时年四岁有余，已经烧地人事不知，一场大病之后忘了不少事情，身子骨也虚了下去。
霍翀将军感怀老对头明珠暗投，便与妻子商议收这小姑娘做义女。此时霍夫人的幼子霍不疑出生不过百日，刚与表弟凌无伤换了名字改为霍无伤，霍夫人便给这记不得名字的小姑娘用了类似的名字，取名霍无盈，也是怕应了那句月盈则亏。
谁知孤城一役后，霍无盈竟成了文帝从尸体堆中找出的唯一一个还活着的霍家人。
凌不疑和霍君华找回来之前，她便被皇后带在身边教养，不过她比起女工女红，更喜欢舞刀弄枪兵书骑射，也确实有这份天赋。
因而现如今，她礼数想要时一应周全，此时面前没有外人，她不想要，竟然也随心地很。
程少商的心思已经安定了下来——她直觉这位霍将军是个合她胃口的好人。
霍无盈捏了一把糕点的粉末，洒在了池塘里。
“这哪来的？”程少商勾着头去看。
“桌上的。”霍无盈掰了半块给她，剩下的细细揉碎了抛入池中。
她手快，衣袖一掩就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白玉糕。
两人喂了会儿鱼食，看着鱼儿逐渐围拢而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整个定亲事件的始末。
“楼家亲事一事，四娘子高义。”霍无盈凝眉，她素来信奉人该为自己的选择买单这一信条，并不赞同何家悔婚后又挟恩的行为，但木已成舟，她也只是叹息了一声：“而与子晟定亲，是那孩子对不住你。”
程少商愕然地看着她。
“子晟久居上位，才华横溢，容貌俊美，恩宠加身，却一心一意，你若是寻常女娘，自然合适。”她说着凌不疑的优点，突地话锋一转：“但他久居上位，便不恤你的心情，才华横溢容貌俊美恩宠加身之下，更难有人相信你的不愿，因你的不愿，这一心一意也成了负担。”
霍无盈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仿佛要看到了这小女娘的心里去，她问程少商：“是也不是？”
程少商目瞪口呆，自与凌不疑订婚起，周围的人都说她不知交了什么好运，除了何昭君今日私下说她倒霉之外，就没有想过第二个看穿了自己内心不情愿的人竟然是这位。
她张口结舌地站了会儿，对上霍无盈温柔担忧的神色，心知她所说俱发自内心，一时只觉得有些鼻酸，慌乱中她掩饰一般急忙忙地行礼，又被霍无盈按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