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瑰玫叶

2、十世为人

　　西海荒流深渊位于西海海底，离地数千里，终日不见阳光，寒冷刺骨，又有未收服的海怪盘踞，异常凶险。

　　这便是敖寸心的囚禁之地。

　　敖寸心一入荒流，便是苦战不休，她虽然被夺了龙籍，真龙之身却是三界难得的异宝，吃了她，便能徒增千年修为，或可飞升成仙。

　　她不由得庆幸，在离开杨戬之后的数百年中，每日都兢兢业业修炼，总算法力有所精进，不至死无全尸。

　　如此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忽有一日，海底金光大绽，敖寸心刚杀完一头千年海鳄，浑身是血，半眯着眼睛去看，只见二郎神显圣真君携天兵天将前来宣旨。

　　“天条新立，陛下仁慈，特赦免罪人敖寸心永囚西海之刑，改刑为投入轮回道，十世轮回，方可再获龙身。敖寸心，还不接旨！”他声如洪钟，威严冷肃，那些原本围着敖寸心虎视眈眈的海兽都四散而逃。-

　　日理万机的司法天神竟会亲自来宣旨，她见那人站在金光之中，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比天光更加刺眼，忍不住闭了眼睛。

　　敖寸心满身血污，精疲力竭，咬牙屈膝跪下，沉声道：“敖寸心，谢陛下天恩！”

　　只一瞬间，敖寸心眼前多了一道明黄卷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着一端，她伸手去接，却忘了手中血污，一时间，卷轴两端境遇天差地别，一边是如玉般的洁白，一边是脏污不堪的猩红。

　　“敖寸心，你可休整一日，再赴轮回道。”说罢，他似乎是嫌弃一般微微皱眉，捏了个法决施在她身上，敖寸心瞬间清明，身上也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连伤口的疼也减轻了不少。

　　“多谢真君！”敖寸心真诚道谢。

　　“我带你去龙宫。”杨戬伸出手来，敖寸心受宠若惊，却不敢搭上去，急声道：“真君公务繁忙，实在不必挂念，我有龙宫水笛，会唤宫中人来接我。”

　　“既然如此，杨戬告辞。”他面色更冷，转身带着天兵离开了，只那道天光还未灭，敖寸心赶忙召出水笛呼唤父母。

　　杨戬似乎，比数百年前更冷漠了，敖寸心想着他刚刚的冷峻面容，不由打了个寒颤。

　　天光将灭时，龙王龙母带着人来接她，一见面，母亲就泪流满面，抱着她不住地抚摸，父亲也是眼含热泪。

　　敖寸心不由得落泪，多亏杨戬给她换了身装束，不然以那副样子见父母，他们必定肝肠寸断。

　　敖寸心任性了近两千年，父母还待她如稚童，天底下，再没人能像他们这样疼爱自己了。

　　“母后、父王，女儿不孝！”

　　一家人只相聚了一日，敖寸心便由杨戬亲自押送至地府轮回道，进入地府，十殿阎罗皆来恭迎神君，敖寸心站在她身后，好不威风，全然不像是要来服刑的。

　　她却不知，杨戬走这一遭，阎王必然会给她找个好人家托生，安排好命数，确保一生无忧，平安到老。

　　敖寸心站在轮回道前，望着那深灰色旋涡，心中有一丝恐慌，她虽已经竭力说服自己，却还没有把握能做好一个凡人......

　　然而杨戬就守在一旁，她是再怎么也拖延不过了，敖寸心心底叹息一声，转头看向他，挤出个笑脸：“真君，就此别过。”

　　说完，闭眼纵身一跃，投入轮回道中。

　　杨戬在一边站了许久，隐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半响，又去找了这一殿的阎罗叙话。

　　......

　　五月，梅子黄时，恰逢细雨连绵。此时李家院内喜悦与紧张并存，主人仆从都挤挤挨挨站在一间屋外，翘首以盼。

　　刚过午时，屋内传来婴儿啼哭，众人呼喊起来——“生了，生了！”

　　李寸心，李家的宝贝姑娘出生了。她出生时，口衔宝珠，喜鹊登门，是极好的兆头，一家人从老到小，都视她若珍宝，眼珠子似的看着。

　　李寸心转眼长到五岁，她聪颖伶俐，玉雪可爱，不仅亲朋见了可喜，就连街坊邻里也爱不释手，更何况，自她诞生以来，周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人人都说她是福星降世。

　　就这样一个宝贝，在五岁生日之时，因勿食了糕点，不幸噎死，李家人肝肠寸断，愁云满天自不必提。

　　敖寸心蹲在房梁上，看着这一家人哀哀戚戚，哭声震天，只觉得十分无语。

　　“你小子做的好事！现在可怎么办？”她忍不住锤了下一同蹲在身边的敖春，可惜刚触到他的身体，自己的手便“穿”过去了——不错，她不幸变成了孤魂野鬼。

　　敖春挠着头连连道歉：“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按说凡人死了，是会有鬼差来索命的，或许我们再等等？”

　　“已经三天了！没看我都要入土了吗？”敖寸心指了指下面金丝楠木的小棺材，那里面躺着她这一世的肉身。

　　敖寸心下凡是为了受罚，因此并无前世记忆，她锦衣玉食长到五岁，趁奶娘不注意多吃了口糕点就丢了命，魂魄从身体里出来才想起前尘往事。本来她这一世该富贵平安到老的，谁知敖春异想天开，预备帮她早点走完这十世，便在她的糕点里做了手脚。

　　敖寸心这一世五岁夭折，却无鬼差来勾魂，想必天道也早防备着这漏洞，怎么会轻易让他们钻了空子。

　　屋内哭声又大了些，那小棺椁被人抬着往外走，看样子是要出殡了。

　　敖春眉头紧皱，低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得去找人问问你这魂魄是怎么回事，你安心等我回来。”

　　敖寸心点头应下，她也没有其他法子了，自从变成这孤魂野鬼，她总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吹走，因此哪儿也不敢去。

　　敖春走后，敖寸心盘在房梁上，百无聊赖，正在昏昏欲睡之际，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寒意，她回头去看，就见杨戬元神半显，半边身子从一到柱子里探出来，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真君大人怎么在这里？”敖寸心惊讶问道。

　　“敖寸心，你还不思悔改？”杨戬声音冷肃，好似在审问犯人，当然，她此刻正是犯人身份。

　　“真君何出此言？”

　　“你本该十世为人以作惩戒，现在竟投机取巧自伤性命，你可知你这一世阳寿未尽，你这魂魄也入不得轮回？”

　　“什么？！”敖寸心大惊，险些从房梁上飘下，“真君，我并非有意自戕，这只是一个意外！如今可有解救的法子？”

　　“你这一世肉身已然入土，阳寿还剩七十五载，等阳寿尽了，便可入下一次轮回了。”

　　“七十五年！七十五年！难道我要一直待在这房梁之上吗？敖春啊敖春，你可害我不浅！”后半句她声音细若蚊蝇，不敢给杨戬听见。司法天神铁面无私，若是让他知道这是敖春干的，可就连敖春也搭进去了。

　　“你随我来。”杨戬元神没入柱身，似是等半天不见人跟上，又显出身来，眉头紧皱。

　　敖寸心不等他责问便急忙解释道：“真君息怒！我，我还不知鬼魂该如何行走……”

　　杨戬听罢，叹息一声，飘身至前，低声道：“为何如此生疏，你可唤我本名。”

　　“真君身份不同往日，寸心岂敢。”

　　“哼！”杨戬别过头不再多言，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用力，敖寸心便随着他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