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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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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一起的日子过得很惬意,他很少去连云居,菱娥也很少出来,我知道他喜欢唱戏,便用琴声做配,虽感觉差了些,他也能跟着唱,没有其他人,他只唱给我听。
这样无忧的生活一直延续到六月,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步入长夏。袁掌柜回来了,想让雁秋重新回到连云居,我知道他是想的,这么久的闲适,他也没真正放下过。
园内荷塘盛开,离得远些依旧可以闻到淡淡花香。
袁掌柜探亲回来,喜不自胜,带了好些茶叶糕点说是济州的特产,非拉着师父对饮畅谈。见了雁秋抱歉地说道:“我去沈家打听过,你母亲并未嫁到沈家,当初派去接亲的队伍到时你母亲早已不知所踪。”
雁秋却是面色冷淡道:”提她作甚?“
掌柜诧异道:”你不是托我打听……”
见他如此冷漠,想来掌柜定是以为他因母亲抛弃还怀恨在心吧,也没再说些什么便又同师父喝酒去了。
听着馆内铜鼓声,客人屏息静坐等着台上人登场。是阿桂的戏,他的戏也安排得多了起来,即便是雁秋回来,也再抢不走他的场。
此时雁秋已将杜丽娘扮上,对着铜镜不经意间问我:“师姐,方才袁掌柜可曾提起我娘的下落?”
时隔这么久不见菱娥,我诧异地盯着他,我虽一直觉着他是戏中人,可戏中人如何记得戏外事?
“师姐,师姐……”
“没有你母亲的消息……”
他失望地垂下眼,良久,一阵风袭来,带着缕缕清香。
“师姐,园里的荷花开得真好。”
我向窗外看去,烈日之下,那星星点点的白显得娇弱不堪,却散发着缕缕清香。
我道:“时至盛夏,唯莲花开得最好。”
从铜镜中看他没有荷塘盛开的欣喜却从眉眼中透着忧愁。
外面锣鼓渐停,他收拾心情向外走去。
我也不知是不是记着那莲,还是驻足多看了几眼那荷塘,夜里竟梦到我穿梭于荷塘之中,拂过朵朵白莲,惬意地靠在轻舟之上。
可不知怎的,白莲渐红,顷刻间已是猩红一片,我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沾染了血迹。我仿佛置于血泊之中,不断挣扎着想要逃离。周边如火烧一般,渐渐化为灰烬,待平静了,浮现出一间屋子的模样。
屋子不算华丽甚至有些破败,窗上雕着细纹却上了灰,常年不见打理,角落的木架也有些损毁。
这时一女人端着碗汤药进来,递给书案旁的男人。女人脸色苍白,鬓间几缕碎发显得憔悴,见男人喝了之后才松了口气。
她正打算端着碗出去,男人却察觉出异样,脸色变得难看,揪着衣服想把药吐出来,可也无济于事。
“贱人,你……”他挣扎着向女人袭来,可腹部的剧痛只让他碰倒了药碗。
见他痛苦地倒地,女人吓得愣在原地,听着男人的咒骂声,她才反应过来,跌撞着向外跑去,踏出房门还一脸惧意地向男人看去,却被他的谩骂声吓了出去。
此时房间里只剩男人的咒骂:“贱人,我就算死都不放过你!”
周围的影像又开始消散,我又回到那片荷塘,那女人倒在荷塘中,莲叶将她托起,渐渐周遭血色蔓延,女人也渐渐沉了下去被荷叶掩埋。
看着周遭的血色向我袭来,我挣扎大叫着从梦中惊醒,看着漆黑的房间,只透过窗户照进一丝夜的光亮。
“怎么了?做噩梦了?”
雁秋被我的大叫惊醒,他温柔地替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靠在他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我才不知不觉睡去。
我不知为何会梦到她,她的模样同荷塘格格不入,此后多久我不敢再多看荷塘,竟连那白莲也不敢直视,一见了便想到它染血覆灭的模样。
不知为何师父从连云居回来便病倒了,我同刘姨又开始不分日夜地守着他,同上次的旧疾不同,这次毫无征兆地倒下了。看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此病乃是心病,急火攻心,身子骨本来就差。
试了好几个方子不见好,眼看着他身子日渐消瘦下去,却毫无办法。
一天夜里,他突然从梦中惊醒,“浩倡!”
我同刘姨连忙前去查看,见他将手伸到空中,想要抓住什么。
“阿慎……”
“师父……”
我们小声唤着,他回过神来,“我,我梦到他,身中数箭,被悬在城楼上,他,他向我招手,我……”
“他没事的,他只是受伤了。”刘姨握着他的手,安慰着。
“梦好真实,他身上的箭、他痛苦的脸,我看得真切。我以为这么多年我已经忘了,可当我梦到他,琬英,我……”师父一脸愧疚地看着刘姨。
刘姨沉默了片刻,自嘲道:“我也以为这么些年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便会慢慢忘了……所以他走了,你也要去找他了?”
“我,我不配……”师父闭上眼,刘姨不忍,一狠心,说道:“不,你配得上!你知道他两个儿子叫什么吗?慎之,思贤!”
师父眼中一丝错愕,“慎之,思贤……”他凄苦一笑,“王慎,贤之……”
“你放不下他,他又何曾放下过你……他院中种的是你最喜欢的海棠,他为你种了一园子的花,等你好了,你去看看……”刘姨声音颤抖地说着,努力哽咽着不然眼泪流出。
师父最喜欢海棠,我却从未见他栽种,齐思贤说的那位故人是师父吧,他说师父喜欢花,我却只在院中见过了了几株,多是刘姨种下的。
师父费力地一笑,看着刘姨,“琬英,此生我对不住你……“
刘姨紧握着他的手,“你没有对不起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下辈子,别再……“
“不会了,下辈子,我要做你妹妹。“
师父别过脸,带着欣慰和解脱,看向房梁,“行舟覆水上,落……“声音戛然而止,没人知道那诗的下文。
“师父!“我跪在床前痛哭着,他没有回应,只是安详地躺着,他走了,我永远听不到他唤我欣儿了。
刘姨握着他的手失声痛哭,她追了一辈子的人终是离开了,而师父终于可以去寻他的少年,没有世俗的阻拦,他们该安心了吧。
师父的葬礼办得仓促,他的家人没来送他。我陪着刘姨在墓前待了一会儿,她拿出那个珍珠袋子,取出里面的东西,她告诉我那是婚书,将婚书烧尽,这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半个月后,齐将军的灵柩运了回来,葬礼很隆重,好些达官贵人前去吊唁,而守灵的只有齐思贤,他的两位兄长没能回来。
一时间,战场没了将军,戏园没了班主,战场上会有人接替他,戏园里也自有人接替师父。
戏班的大小事便交到董叔手上,虽不能事事巨细,但也算过得去。应客人要求阿桂的戏占了大半,其余给师兄弟的机会便是少之又少,雁秋也不争,一切只看董叔安排,有时几天都没戏,他便在家陪我。
只是师父不在,没了主心骨,他们担心若是董叔哪天也撒手人寰,戏班便没了方向。戏班的下任班主便在阿桂和雁秋两人之间,雁秋不想同他争,拱手让他便是了。
可戏班里有人不服,说是阿桂戏唱的不如雁秋,唱戏不行如何做得了班主。
阿桂拿客人的喜好说事,现在客人多喜欢看英雄好汉,早就看你了儿女情长,若是雁秋做了班主,没人听戏还靠什么养活戏班。
这虽堵了他们的口,却依旧心里不服,期间闹出几次矛盾。
一天夜里,趁着师兄弟都在,阿桂喝了好些酒,对雁秋说道:“从小到大,哪一次打架不是我冲在前面,别人来砸场子,哪一次不是我带头护着,我怎么就不如你了?”
雁秋懒得同他理论,“你没有不如我。”
“那为何师父要将阿笙嫁给你不嫁给我?”
我听着这话觉得不对,“是我求师父,是我要嫁给雁秋的。”
阿桂没理会,继续道:“什么离魂症,师父根本就是偏心,他教你如何入戏,却不愿传授给我!”
“师父的确没教过……”
阿桂瞪着雁秋,“放屁,不教你,你无师自通?你是不是要说自己天生就是唱戏的料,哼,我看菱娥是假,满足你的私欲是真,你就是喜欢装女人吧!”
“你!”雁秋被说得发怒,我拉着他的手怕他一个没忍住打过去。
“你疯了!”我朝阿桂吼道。
众人面面相觑,奇怪地看着雁秋。
“我疯?不是他疯了吗?哈哈哈,他有离魂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我给杀了,我好怕的。”他佯装害怕地摸着胸口,“我怕他像杀掉梁夫人一样把我们都杀了……”
“你够了!”我愤怒地盯着他。
“没够!阿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陪了你多少年,他又陪了你多少年,你宁肯嫁给他也不嫁给我。”
我看着他的眼神,越发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