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食荒漠推广蔬果》晚樾

4、烧烤韭菜（二）

　　萧绎一走进去，目所能及唯有冷桌冷板凳，不禁蹙起了眉。
　　这林家酒楼是要倒闭了吗，怎么里面如此空空荡荡？别说客人，就连伙计和掌柜也不见半个人影。

　　可凭借过人的嗅觉，他的确闻见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
　　近距离再仔细闻辨一番，萧绎愈发笃定，这香味里定然夹杂了那古怪竹筒里的佳酿，只是表面还覆着一层更加逼人的辛香，甚至比那佳酿的醇香更令他抓心挠肝。

　　纤长手指一一抚过桌椅，他循着香味找过去，鼻翼耸动，神情破天荒地流露出一丝陶醉之意，眼底却一片迷茫。
　　迷茫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这种让他神魂颠倒的香味——即是所谓的美食。

　　而此时的厨房，正是一派炭烟袅袅，满室生香。
　　凌观尘已经做好了近百串烧烤韭菜，而林汕在旁依葫芦画瓢地帮忙打下手，哪有闲心去嘀咕食盒怎么塞得下那么多东西——谁让他在勉强尝试过第一串后，就立即被这美味的草给折服了。

　　凌观尘顺手又在韭菜上撒了圈芝麻，抬眼注视着没忍住拿了第三串的林汕。
　　她没有阻止，仅仅调侃道：“林掌柜，其实你肯给我打下手，是想靠它转移注意力，怕自己控制不住把招徕客人的份都吃完了吧？”

　　林汕喉咙里那口韭菜直接呛住，一张糙脸泛起酡红色来：“保……保证……咳咳咳！最后咳！一串……”
　　凌观尘好气又好笑，一边放下手上活计赶忙走过去帮林掌柜拍背顺气，一边暗想要么说烧烤是小吃界的霸主呢，名不虚传！

　　两人光顾着弄出那口噎住的韭菜，因此没有留意到厨房门口微微探出的一点身影。
　　萧绎围观了半天，确信香味就出自那女子正捣鼓的……草。

　　本来即使再香，他也完全没把那种只要快饿死的人才吃的草当成食物，但眼看着那个中年男子吃得满嘴流油，他喉结不受控制地一动，比酒楼还空荡的胃里也忽的涌上极度的饥渴。
　　于是趁着这个空隙，他屏息凝神，轻功一扫，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窜进厨房，迅速拿走了一串再迅速退回，快得几乎只剩残影。

　　他皱着眉头心一横，张开有些干涩的口，将那草悉数纳入洁白的齿关。
　　无与伦比的香气顷刻间肆虐了整个口腔，柔滑爽嫩的草舔舐着软软的舌头，每个味蕾都似乎被浸润开来，而且随着牙齿的咀嚼，那绝美的口味不仅没有丧失半分，反而越来越香。

　　终于咽下那口不知嚼了多少遍的草，萧绎只觉得年少离家奔赴边关，都没有如此恋恋不舍过。
　　这女子到底怎么做到的？竟能把草做得美味！

　　身后夹杂着咳嗽声的脚步声传来，萧绎心神一凛，知道他们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开厨房了，看样子，是打算出门接客了。
　　萧绎一闪身回到大堂，陆一鸣一见他出现，就差扑上去跪下了：“王爷你跑哪去了？来这破地方干嘛？随属下回……”

　　“我在这家吃。”萧绎兀自寻了张干净的桌椅坐下，淡声打断他。
　　陆一鸣瞬间熄火，同时怀疑自己耳聋了。

　　是他聋了还是王爷疯了？
　　对面的天下第一楼不稀罕，居然要跑到这种没人招待的破地方用膳？
　　王爷的口味什么时候这么忆苦思甜接地气了？

　　对方轻咳一声，猛地想起什么，提醒他道：“人马上来，你别跟在蓬莱酒楼那般大呼小叫的，在外低调为上，勿拿身份摆架子。”
　　萧绎对自己名声还是有数的，朝堂上人人敬他怕他，连带着民间也不遑多让，据说还有拿摄政王吓小孩的。那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要是报出真实身份吓着了，说什么死活不敢献丑的话，他想想就头大。

　　陆一鸣刚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答个话，便有声音响起：“抱歉抱歉，不知两位贵客上门，让您久等实在是失礼了！”
　　林汕看装束也不难看出这两位是非富即贵的打扮，尤其是穿黑衣服的那位，气度明显不凡，十之八九是哪家贵族公子，怠慢了他可惹不起。

　　萧绎忍着没去打量那女子的冲动，耐着性子开口道：“无妨，本……公子也不过刚坐下，贵酒楼有何招牌菜品？”
　　一句话问得林汕欲言又止，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招牌菜品，林家酒楼以前自然有得是，单论绒兽肉就有七七四十九种做法，然而此刻，墙角都给对面那狗东西挖空了，做不出又怎么拿得出手？
　　他不是没动那所谓烧烤韭菜的心思，可那亏得他身轻命贱，加上凌丫头诚心自荐，自己才不好拂她面子尝试了一番，尽管试过之后他有把握喜欢，但如若向这种口味估计挑剔惯了的贵客张口，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呐。

　　电光火石间林汕心肠已自顾自纠结了九曲十八弯，不料凌观尘先上前两步，主动开口了：“公子能屈尊光临林家酒楼，我等不胜荣幸，说来也巧，我们刚巧研究出了新的招牌菜品，口味绝佳，包您满意，若不好吃，不怕十倍赔偿。”
　　“哦？叫什么？”萧绎这才将视线顺势悠悠挪到她身上。

　　这一挪眼，连阅尽宫内美人的他仍不由得微怔了一瞬。
　　之前在厨烟里看不真切，如今细看，但见及腰的乌木长发覆着纤细的身子，发丝随着穿堂风轻轻飞舞，一双清透干净又如墨般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注视过来，许是刚才做菜时被热着了，鼻尖和眼眶都微微泛红，面庞白而红润，俨然是一派娇嫩如胭，格外动人。

　　凌观尘亦然。
　　长街的灯火透过窗柩漏了过来，座上男子深墨色长袍上纹的金线若隐若现，他脸色透着些许苍白，却不显羸弱，反而衬托得如冰雪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凌观尘不愧在商界拼杀多年，迅速收敛心神，虽心有讨好金主之意，面上却不卑不亢：“回公子，这菜名为烧烤韭菜，所用原料前所未见，与外头的绒兽肉大有不同，不知公子可敢试上一试？”

　　陆一鸣本想下意识斥一声“大胆”，瞥见王爷目光不善，又讪讪咽回了肚子，乖乖给王爷沏起茶来。
　　即使没有自报身份，萧绎也鲜少见到丝毫不怕自己、甚至敢拿他当试验的人，胆大包天却又彬彬有礼，倒是他小瞧了这女子。

　　于是他也不急于答应，顺手接过那杯茶，用杯盖轻刮杯面，不紧不慢地道：“既是绝品，按理不该仅有口味，这烧烤韭菜，于人有何裨益？”
　　凌观尘心道这可稀罕了，在这么个美食荒漠，居然能有人思维如此之超前，想到靠食养生层面上去了。

　　只是真要说的话，这烧烤小吃主要就图个口味，要说养生效果确实没什么，凌观尘便又扯上了那个万能理由：“韭菜，对男人极好。”
　　这也不算她撒谎，韭菜性热，当真具有温肾助阳的作用，只是谈不上多强。

　　萧绎登时一口茶断在肺腑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大胆！”陆一鸣憋着的两个字终是没有忍住，一拍桌子莫名恼羞成怒起来，“我家王……公子岂是寻常男子，还需要那类不入流的物事滋补！”

　　“原来公子姓王。”凌观尘也没放在心上，莞尔一笑，掀开了盛着百串烧烤韭菜的大锅盖，“小女子并无冒犯之意，实话回答问题罢了。公子当然不是寻常男子，所以锦上添花方能添上那一分；要是换个身子骨扶不起的，想靠外力起作用那才是自欺欺人呢。”

　　“你这番话圆得倒是乍听在理。”萧绎起初不过是故意试探试探她的底气，不料自己吃了半个哑巴亏，又实在不舍得白白错过好不容易能勾起胃口的美食，遂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不过说到底还得凭真好吃说话——试试也罢，有何不敢？”
　　凌观尘笑得愈发柔了：“公子真乃大丈夫也。”

　　虽说这两位突如其来的客人，与她原本的计划有所出入，但若能先吸引部分在京城有人脉关系的贵客，对后续可有大大的推动作用。
　　再说也就两个男人，而且其中一位看起来像是不敢逾距的属下，这位王公子一个人哪能吃多少，等他吃完，剩下的大多数她再拿出去招徕便是。

　　思及此处，凌观尘接过林汕递来的碗碟，在大锅里捡出烤得最满意的十串，整整齐齐摆作一排，双手恭敬地呈到对方的面前。
　　陆一鸣习惯性接过，正欲拿上最右边的一串替王爷先试个毒，却被萧绎更快地夺走了。

　　相处多年，他领会得很透彻，王爷的眼色明晃晃写了三个字：别多事。
　　想自己鞠躬尽瘁满城找吃食，结果王爷偏偏看中了一栋破酒楼和一堆破草，陆一鸣颇为心酸地缩回了手。

　　不过他很快就不心酸了。
　　虽然王爷的吃相依然尊贵高雅，不疾不徐，但以他的了解，王爷这是真开了胃了。

　　——而他也是真开了眼了。
　　王爷从少时就有挑剔食物的毛病，他自那时跟随王爷便深知这点，后来上阵杀敌环境恶劣的时候，王爷哪怕难吃的食物也能强迫自己硬塞下去，可回到京城扶持幼帝上位摄政王以后，日子一安逸下来，王爷反而越来越吃不下任何东西，太医诊断说是什么厌食之症，除非自身愿意，否则药石无医。

　　跟着王爷寡了多年，陆一鸣也被带成了看女人如同看石头的眼光，饶是如此，他也看得出这位给王爷吃草的石头，其实是块无需雕琢便显美质的璞玉。
　　不禁生出点热泪盈眶的冲动，看她的眼神颇有种看救命菩萨的激动。

　　凌观尘自是不知道也无暇知道他这堆小心思，因为她刚应承了“王公子”的示意，递上了第七盘，然后忙着理顺锅内剩余不多的烧烤韭菜。
　　她点了点数量，拿着竹签的手紧了一紧，忍不住有些抖了。

　　天呐，这人是大胃王吗？
　　就是牛魔王也没您这么能吃草啊！草！
　　他……他不会是要把这百串一个人全吃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