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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风起 ...

  •   果然又做梦了。

      但并不是从前那样没头没尾的片段。

      ——上元十六年,春末。

      苍定野踩在窗棂上,一只手抓着房檐,另一只手轻轻敲着窗户:

      “景小歌?景小歌!”

      屋里头没动静,依旧黑黢黢的。

      苍定野倒也不气,又敲了敲:“景小歌,我可是带了你最爱吃的胡饼!你要是不吃,我可就走了——哎呦!”

      话没说完,窗户被人从里头猛地拉开,露出一张鲜活漂亮却带着怒意的脸:“你还有脸来!”

      景云歌披着头发,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彻底干透,对苍定野怒目而视。

      “哎呀,怎么还哭呢!”看到她的眼泪,苍定野慌神了,“别哭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来道歉了……”

      “道歉有什么用!”提起这一茬,景云歌的眼睛又开始发酸,“我给辛辛苦苦给沧时哥做的小点心,都还没给他看到就让你吃了,你怎么这么坏啊!”

      说着,小姑娘开始伸手推他:“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哎哎哎景小歌!!”苍定野连忙死死抓住窗框,“别推别推!掉下去要摔坏了的!”

      “把你摔坏了才好!”景云歌一边哭一边说,“至少你就不欺负我了!”

      苍定野嘀咕道,“摔坏了就没办法跟爹出征了。”

      “那,”他把怀里的胡饼拿出来,递给景云歌,“赔你的。”

      景云歌哭着,一把就把胡饼拍掉了:“谁稀罕!”

      “哎!”看着胡饼掉进花丛里,苍定野有点心疼,“我排了好久才买到的……算了算了。”他叹了口气,“那你怎么才能消气啊?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可不想你恨我恨好几个月。”

      景云歌稍稍止了哭,抬眼看他,“你要去哪?”

      “出征啊。”苍定野指了指北边,“范阳叛乱了,皇上怕出乱子,把消息压了下来,让爹和我赶紧过去镇压。”

      “骗人。”景云歌撅着嘴,“我爹晚上回家时都没提过这一茬,肯定是你又故意虚张声势来骗我,我才不会上当了。”

      苍定野愣了一下,旋即无奈地笑了。

      “你不信也好,省得平白担惊受怕。”他伸手想要把景云歌眼角的泪珠擦掉,被她飞快地躲开了,苍定野只好无奈地看着她,“景小歌,真的,别生我气了,万一以后你就见不到我了呢?”

      景云歌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她站着没动,也没看苍定野。

      苍定野确定小姑娘今晚是不会给他好脸色了。他盯着她又细细地看了看,可是她却偏着头,于是就错过了他眼中的眷恋和不舍。

      远处响起集结的号角,苍定野轻轻叹气,自言自语:“好嘛,那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余光看到景云歌转过头,走到窗边。于是他又很期待地回了回身,可景云歌只是冷着脸,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砰”的一声,窗户关上了。苍定野泄了气,怔怔地发呆,“小白眼狼。”

      ……

      直到次日下了早朝,看到父亲一脸严肃地回来,景云歌才意识到,恐怕真的出事了。

      范阳叛乱,勾结北疆外族,一时间竟势如破竹。

      皇帝本打算暗中镇压,因此苍氏父子带兵并不算多,可以说是轻装上阵,自然抵挡不了早有准备的叛军,很快战事就胶着起来。

      景云歌手里抓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笺,不安地在书房来回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响动,她的父亲荣国公景之行一脸疲惫地走进来,身上的官服还未来得及换掉。

      “爹!”景云歌连忙迎上前,神色紧张,“怎么样了?”

      景之行叹气着摇头,不过是去兵部议政,他却仿佛苍老了十岁,声音也是沉重的:

      “叛军势如破竹,庆国公肋下中箭,如今又被叛军围困,粮草药物都告急,只靠他儿子苍定野苦苦支撑,恐怕不妙啊。”

      “凌氏的援兵何时能到?”景云歌立刻急切问道,“越州离范阳这么近,他们凌氏又兵强马壮,十日总能赶到吧?”

      景之行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

      “凌氏不打算出兵了。”

      景云歌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出兵?”她喃喃着重复,“不出兵,难道要眼看着庆国公等死吗?”

      说到这,景之行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晦暗。“凌氏何等精于算计,他们担心出兵相援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他望着自己的女儿,她已经与凌氏长子凌沧时订婚,不日就要嫁入这个勾心斗角的家族。

      想到这里,景之行的心口像是堵着一块大石。

      “……没事,总会有办法的。我已经写奏折请命点兵,驰援苍氏。”又叹了口气,景之行抬起手,安抚般轻轻摸着女儿的肩膀:
      “当务之急是你与时哥儿的婚事。眼看着范阳叛乱愈演愈烈,恐怕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朝野都会动荡不安。趁着战火还未烧过来,你们还是尽早完婚为好,以免夜场梦多。”

      景云歌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爹,都已经知道凌氏自私自利的本性,为何还要上赶着完婚?别人会怎么看咱们景家?”

      “糊涂!”景之行低声斥责,“不成婚,难道还要退婚吗?你的清誉不要了?况且,凌氏狡诈不假,但话说回来,入朝为官这些年,四世三公,谁的手是干净的?更何况,也正因为这一点,凌家如今在朝中可谓烈火烹油——你嫁的是凌氏长子,未来的家主,他给你挣个诰命是轻而易举!”

      景云歌的眼眶开始发酸:“我不要!”

      她忍不住想起庆国公,他是那样好的人……小时候苍定野把她惹哭了,庆国公总是笑呵呵把她抱起来哄,还扬言要“揍死那个混小子替我们小歌儿出气”

      出征前,他还笑着揉她的脑袋,怎么一转眼就要死了?

      他本来可以活的。

      “轮不到你说要不要!”景之行厉声打断了景云歌。

      他胡乱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神色是难以掩盖的焦躁,还有几分不安: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小歌儿,爹已经老了,你哥还未加冠,荣国公府能护你到几时?不趁早嫁出去,夫家怎么庇护你?”

      景云歌愣住了。

      “歌儿。”看着女儿眼中的迷茫和无措,景之行心底一阵酸涩,于是又放软声音,“爹这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只要看到你嫁出去,爹就可以安心了。你就当为了爹好,行吗?”

      景云歌的眼眶红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的脆弱,看到到父亲鬓角星星点点的斑白,还有眼底浓重的疲惫的担忧和无助。

      拒绝的话生生哽在喉咙。

      “我……我再想想!”

      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书房。

      ……

      景云歌哭了一中午,连午膳都没吃。给她留了饭,反复热了好几次,她都说没胃口。

      下午前儿,母亲沈听月干脆亲自拎着食盒来了。

      景云歌听见声音了,仍然把脸蒙在被子里,不肯抬头。

      “小歌儿,娘亲知道你担心定哥儿和你苍伯伯,但是也不能不吃饭呀。”

      沈听月轻轻把食盒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坐到景云歌身边,“娘亲给你蒸了白玉糕,尝尝?”

      景云歌一动不动。

      又等了一会儿,见景云歌还是没反应,做母亲的叹了口气。“小歌儿,你是怎么想的,和娘亲说说。”

      也许是母亲的声音太温柔,景云歌的眼睛又湿了。“救救苍伯伯。”她哭着,“我不想要他死……”

      沈听月愣了一下。

      迟疑着,她轻轻抚女儿的后背。“苍伯伯不会有事的。”

      景云歌红着眼圈抬起头:“真的吗?”

      “……真的。”沈听月很勉强地笑起来,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转瞬即逝,“你爹已经上奏请命点兵了,援军很快就会到的,嗯?”

      小姑娘太年幼,又太信任母亲,于是信以为真,认真地问母亲:“援军要何时开拔?”

      沈听月笑了一下,“朝堂的事情,娘亲一介妇人,又如何能知呢?”她不露痕迹地岔开话头,“饿了吗?吃块点心吧。”

      景云歌点点头,从母亲手里接过点心。

      沈听月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她长久地注视着女儿,眼圈慢慢红了。

      陪着景云歌吃完点心,沈听月拎起空食盒推门出去。一直等在外头的景之行立刻迎上前,低声道:“小歌儿还哭吗?”

      沈听月摇头,“已经暂时哄住了。只是……”她担忧地抬头看着丈夫,“君上,此事瞒得住一时,瞒不过一世,凌家一直压着援北的奏折,这样拖下去,庆国公父子定然撑不住的。”

      景之行蹙眉,“我又何尝不知!凌氏能如此嚣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陛下近年重文轻武,才任由凌氏踩着苍氏做大……庆国公府倒了,下一个就是咱们景氏。”

      他颇为伤神地揉着眉心,沉沉道:“小歌儿的婚事拖不得了。”

      ……

      也许是两家通了气儿,几天后,凌沧时往荣国公府递了名刺,约景云歌去城郊踏青。

      景云歌不太情愿,借口苦夏不愿出门。

      说来很奇怪。小时候,她很喜欢凌沧时,觉得他性格沉稳、知书达理,比那个整天欺负她的苍定野强百倍。

      于是她想尽一切办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天真、那么幼稚,免得凌沧时看轻她。

      如今她真的能与凌沧时并肩了,却又没那么兴奋了。

      为什么呢?

      景云歌自己也说不清。

      她宁可自己傻一点、笨一点,哪怕凌沧时看不上她。

      也不希望庆国公父子因为凌氏见死不救而困守边关,危在旦夕。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害人的共犯。

      但凌沧时锲而不舍地递了一次又一次名刺,母亲沈听月也来劝她:

      “你们早晚都是要做夫妻的,一味躲着也不是办法。更何况,时哥儿对你很好,委实不必迁怒他——他为了见你,每天都顶着烈日过来。他的身体不比那些武将家的孩子,若是传到越国公府那边,也不好。”

      景云歌只好硬着头皮出去见他。

      凌沧时今天穿了一袭利落的月白织银合欢箭衣,珍珠抹额,翡翠璎珞,整个人像是一株庭庭的玉树。

      见到景云歌,他笑了笑,声音很温柔:“听说歌儿前几日身体不太爽利?府里有个厨子特别会做冰酪,一会儿让他过来。”

      景云歌低着头,“嗯”了一声。

      看出她情绪低落,凌沧时并未说什么,仍然温和道:“城郊的珍珠泉附近,树荫茂盛,正是凉快的时候。”

      景云歌又“嗯”了一声。这时候,下人牵着景云歌的马出来了,景云歌转身扶着马鞍,正要上马,凌沧时突然叫住她。

      “歌儿。”他的目光落在景云歌的一袭劲装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天热马躁,你是女子,力气不足,若是控不住马就危险了。”说着,他伸出手,要扶景云歌下来,“乘车吧,好不好?”

      景云歌静静听完,手按在马鞍上,站在原地没动。凌沧时也很好脾气地,手一直伸着,显然是要和景云歌耗到底。

      一阵热风吹过,烘烤着景云歌脸颊。

      若是从前,她定然对凌沧时言听计从。

      但如今她却莫名想到了千里之外死生不明的苍定野。

      他经常和她偷偷骑马溜出去玩。

      天气炎热,马确实容易暴躁,可是苍定野从来没有说因此不许她骑马。他只会笑嘻嘻拍着胸膛,毫不犹豫道:

      “怕什么,即使真的惊了马,这不还有我在吗?”

      景云歌总是红着脸嗔怪他说大话,但他确实一次都没有让她从马上掉下来过。

      凌沧时还伸着手。他望向她,眼神满是歉意:“云歌,我知道你生性活泼,只是,我们大婚在即,我实在是怕有闪失,原谅我,好吗?”

      语气温柔至极。

      景云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是松开缰绳。她没有去牵凌沧时的手,而是径直转身走上马车。

      凌沧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路无话,到了珍珠泉,两人临泉而坐,下人摆好凌沧时从府里带出来的吃食。

      都是景云歌爱吃的点心,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我不饿。”

      她伸出手,慢慢撩拨着清凉的泉水。没坐一会儿,亲卫快马送来内城的急报,凌沧时听人汇报完,道了声抱歉,就开始蹙眉翻看公文。

      景云歌转头望着粼粼的水面出神。她知道,这是嫁给未来家主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订婚时娘亲就提醒过她。

      有小鱼在她的指尖游来游去,从前她和苍定野来这里玩时,苍定野总是会给她烤鱼吃。

      眼下自然是没有可能了。

      景云歌抬眼望向凌沧时,“沧时哥,我想下水玩一会儿。”

      凌沧时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下人,又看了看景云歌,迟疑着,“要脱鞋袜?”

      他这样问,景云歌大约就知道回答了。

      她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不用,已经不想下去了。”

      凌沧时立刻笑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着凉。”

      景云歌点头:“我知道的,谢谢沧时哥。”

      场面一时间又静了下来。景云歌在水边坐了太久,以至于连鱼儿都游走了,凌沧时还在处理公务。

      她干脆随手揪起一根细草,按照从前的记忆,随手慢慢编着。编草是苍定野教她的,他自幼随父亲出征,知道很多帝都孩子没接触过的新奇玩意儿。

      苍定野会的花样儿很多,但景云歌只会编小老虎。

      他只肯教给她编这一种,并且还以她编得太难看为理由,没收了她编好的所有小老虎。

      编到一半,耳畔传来凌沧时的声音:“是在编什么?”

      景云歌抬起头。他似乎已经忙完了,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景云歌的手指。

      景云歌就把手里虎头虎脑的小东西拿给他看:“是小老虎。”

      凌沧时看着,“是定哥儿教你的?”

      景云歌点头。凌沧时若有所思道,“还记得从前一起出去玩,定哥儿好像就送过你一只小泥虎。”

      他突然问道,“歌儿编好这只小老虎,可以送给我吗?”

      景云歌犹豫了一下。好不容易不在苍定野身边,她想留一个自己辛辛苦苦编好的小老虎,但凌沧时又突然跳出来找她要。

      她有点意外,毕竟凌沧时向来老成,景云歌没想到他会对这种幼稚的小玩意儿感兴趣。

      见景云歌迟疑,凌沧时的眼神微冷,但很快就被温润的笑意取而代之。

      “是要送给定哥儿吗?”

      景云歌愣了一下,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沧时哥?”

      “我这个人很自私。”他说,“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

      景云歌隐约听出来不对劲了。

      “我……我对苍定野没有感觉。”她放下小老虎,看着凌沧时,“沧时哥,你误会了。”

      凌沧时看着她,突然笑了。

      是那种很温柔的笑。

      他轻轻叹了口气,亲昵地摸了摸景云歌的脸颊,“我知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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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25-05-27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最新两章是修改后重新写的,端午节正式恢复更新。暂定隔日更,晚上 9 点。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