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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3、盗火者(1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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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普通北境居民,迁徙至另一处未知地域是最终命运降临前的最后选择,暴风要塞也早到了那个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刻。
盘亘于树根旁的恶魔陷入沉寂,要塞中的人们失去食物和材料来源,转暖的天气将绝望平原融化为沼泽,它们不能被用于耕种,原来的生活方式也不再适用。
迁移成了唯一的选择——在要塞彻底死去之前。人们将能带走的整理成行囊,那些不能带走的则埋入地下沉睡。他们怀抱希望跟随在他们的先知身后,在亡灵保护下踏上旅途。
这是一条漫长到超出所有人想象的路,也远比他们想的更艰苦。
居民们绝大部分都没有真正看过南边的样子,队伍中有许多幼小的孩子需要照顾,而他们却因为要塞本身和亡灵们的关系,很难从其他城镇获得帮助。
越向南行走就越接近反对派势力范围,地形也开始变得复杂,还经常面临缺少食物和水的突发状况。走到反对派掌控的地域之后,队伍的前行速度不得不放慢——带着家人前来投奔的人数明显变多了,他们只好花费更多时间安置新来者。
人们经历过小规模的冲突、疾病甚至死亡,但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选择继续跟随着为首那架雪橇,因为那里不管什么时候总会坐着一个脊背挺得笔直,习惯于沉默的年轻人。
他每天都在保持着足够的警惕,维护秩序的骑士团纪律严明且乐于助人。遇到进攻的时候,先知总会第一个站起来,召唤风旋或是亡灵应对敌人。倘若有人走不动了,很有可能会等到一只代步的亡灵魔兽,试图侵犯他人利益者也会用相对公平的方式获得惩罚。
这支队伍也会因为举行葬礼之类的原因短暂停下,更多的时候,年轻人都如同一个端坐雪橇的影子,半边身体隐入月色,时不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纸鹤出神,或是借着月色弹奏一支曲子。
只要他们抬起头来,就会看到他仍然坐在那里,从不曾从他的位置离开过,如同一个被神明派来的神使,带领一些找不到未来的人们走出一条新路。
在无法继续原有生活,面临绝境的时候,他们还有什么是害怕失去的呢?相信这年轻人真能做到把他们带向全新的生活,竟变成了令人期待的唯一选择。
队伍的人数慢慢变多,神使的传闻也在北境流传——有人专程找到先知忏悔罪孽,也有人试图将他留下成为座上客,那人却不为所动,仿佛贵族们提出的条件完全无法动摇他将迁徙者们带走的决心。
人们将他认定为虔诚的信徒、沽名钓誉的人甚至疯子,但这不会阻止愿意相信他的人投奔的脚步。
这支队伍花费长久时间终于走到北境的边界,此时它已经具备一个新生势力应有的规模。恰逢反对派主城遭了旱灾,绝大部分失去生路的人被当权者赶出城去,投奔他们的人数大大增加。先知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安置他们,想办法对付那些变本加厉地试图将他们根除的反对派贵族们。
皇家骑士团无法承载繁琐工作之后,他不得不频繁召唤亡灵先知或是其他先祖们分担压力,忙碌让他几乎没有心思去思考关于死亡之海和暴风要塞的事情,直到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一个刚刚加入的小女孩发自内心的忏悔。
“神使大人,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背负着罪,如果真有神明,我不知他是否愿意拯救像我这样的人,”瘦弱的女孩跪在先知面前,说话的声音是努力压抑的平静,不受控制的眼泪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我在一场奴隶市场的灾难中逃离,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救下我的人——我从奴隶市场逃出来,但那个和我一起被卖掉,没办法说话的女孩却没有。
“在这之后,一直帮助我的老约翰也死去了。他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想我一定是有罪的,就是因为我在逃掉之后就没有……”
女孩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她想到那场奴隶市场里的闹剧、那个一直安静地被关在旁边笼子里的哑巴少女、想到那之后奴隶市场里声势浩大的清算和搜查、想到流落街头又被那位老人捡回家治伤时苏生的期待……
这一切都被一场旱灾终止了,她被驱赶出达特伍德城的时候,刚刚凑到足够多的钱币,让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自己的老约翰有了属于自己的墓碑。
它很简陋,没有雕刻,就连墓碑上的名字都是卖她墓碑的人看不过帮她刻上去的,但这已经是她能为救命恩人做到的全部。
女孩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背负着罪,但她渴求从传说中的先知口中收获一个答案,然而,就连她自己都不懂自己真正的期待究竟是什么。
而所谓的先知,他自己实际上也只是一个努力活下去,拼命完成责任的普通人,做不到全知全能。
卢西恩默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握紧魔法杖冰凉的杖身。等到女孩凌乱的叙述又进行了一会儿,他才确定了女孩所说的让她背负罪的人,就是那个已经沉睡在地狱中,灵魂也消失了的女孩。
一路走来,不是没有人提到过她的名字——她为北境带来的魔药和火核一直被人们使用着,她教过的学徒们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发明,将魔药师这个职业带往南方。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个完全无关的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每一句都弥足珍贵,而他现在要做的,却是像一个真正的神使那样给予她安慰,让她不再被心结所困。
“总会有必将降临的命运,”他俯身将她扶起来,眼帘低垂,“不同的选择通向不同的结果,就像河水在奔流中形成分支。我们不必为已经路过的分支而烦忧,因为那些守护你的人会一直在你身边,无关距离,无关生死。”
说到后来,卢西恩已经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究竟是为了安慰眼前的女孩还是说给自己。
他恍惚感到一双眼眸的注视,那双眼睛温和而慈悲,跨越如天地般遥远的距离凝在他身上,像一位慈祥的父亲不遗余力地保护祂的孩子们。
原来,他们的神明从不曾离去,也不会走远。祂会一直庇护自己最后的信徒,用一种他们或许暂时没有发现和不能理解的方式。
需要得到安慰的女孩抬头看着他,面露不解,但她已经感觉到那种由心而生的希望的种子。
“他们真的会一直在我的身边么,先知大人?”女孩轻声追问。
“会的,”卢西恩抬手接过一只飞来的纸鹤,“他们会陪着你,看着你长大——他们不会从这世界上真正消失,因为你还记得。”
女孩从先知这里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离开时甚至带上了久违的微笑。年轻的先知在送走她之后打开那只纸鹤,上面的字句一如既往地简洁明了,只是向自己的孩子报一句暴风要塞一切平安。
可是,那里怎么可能是真的一切平安呢?
融化的冰原为战斗提供了最好的场地和理由——反对派已经把最强的战斗实力全都用于压制要塞,夺取风暴天使遗落的那点权能。身为权能现在的持有者,北境女王的处境可想而知,但她却从来都不会在孩子们面前说出难处,直到那场命运的终局到来。
“梵妮莎的消息?”一阵说话声蓦地响起,亡灵先知凑上前来,绕着年轻的先知转了几圈,“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在她哥哥变成巨龙,她放弃神之智慧之后这就是迟早的事情。”
这是年轻的先知第一次从先祖们口中听到关于自己母亲的一些琐事。
他将纸鹤珍惜地收好,看向亡者形态的先知,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忐忑:“柏斯图拉阁下,可以再和我说一说关于我母亲的事情么?”
“梵妮莎啊,她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应该比我们更熟悉她才对,”柏斯图拉懒洋洋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很快明白对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也就和你当时差不多大——老实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碰上一个好好的北境先知非要放弃神明的智慧,再去继承风暴权能的。”
说到这里,柏斯图拉的语气中也带上了感慨。
“最初的时候,梵妮莎其实没有想过把先祖的智慧留给你,在你出生之后,她更希望你自己选择你的未来,不必像我们——像她自己一样,因为哥哥变成龙形而不得不成为撑起北境的人……”
卢西恩垂眸不语。那些不断被送到他和赛丽娜手里的纸鹤就是女王给孩子们的告别,或许在不久后的未来,纸鹤不再飞来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就只能在地狱火河之畔再度相见。
“最让我们这群老家伙意外的也许就是她竟然找回来一个梅林家的自然之心吧,”说到这里,柏斯图拉的声音轻快了些,“我还以为你能理解她的选择的——和那位一起永远留在要塞,何尝不是梵妮莎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结局呢?”
“理解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卢西恩苦笑着说,“我愿意接受她的选择,成全她,哪怕这样的选择会让我痛苦——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如果是他的话……他或许也会更希望自己死在那个能够一直陪伴她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