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他半路出嫁》海山千

15、裂痕之下

　　15 裂痕之下

　　意识回笼时，张霁先首先感受到的是胸口断裂肋骨传来的尖锐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被钝刀切割。他发现自己被挪回了最初那根刻着字迹的石柱旁，姿势甚至算得上“妥善”。这细微的变化，印证了他昨日的赌博——他那番关于岐山雪和心痛的试探，确实触动了朱裎冰封的核心。

　　饥渴感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袋。他下意识看向之前存放苔藓的石缝，却发现那里已被清理干净。是朱裎做的？他连这点微末的“自救”都注意到了？

　　正思忖间，一阵阴风拂过，朱裎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

　　今日的朱裎与往日不同。那身刺目的朱红蟒袍依旧，墨发依旧披散，俊美无俦，但周身那令人窒息的杀意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晦暗。他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张霁先，凤眸中翻涌着审视、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

　　他没有立刻丢下食物，也没有命令。这种沉默比暴怒更让人不安。

　　“你昨天……说的，是什么？”良久，朱裎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张霁先心中一动，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靠在石柱上，声音虚弱却平静：“一些模糊的片段……很冷的雪……一点暖意……”

　　“暖意？”朱裎重复这个词，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在岐山？那天？”

　　他的语气依旧压迫，却少了必杀的决绝。

　　“或许是濒死的幻觉。”张霁先垂下眼睫，恰到好处地颤抖了一下，“这里太冷了。”

　　这声闷哼让朱裎周身的晦暗气息波动了一瞬。他突然俯身，冰冷的手指捏住张霁先的下巴，力道却不复以往的粗暴。

　　“看着本座。”他命令道，脸凑得极近，“你还‘看’到了什么？”

　　两人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张霁先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眼中带着伤者的脆弱和执拗：“我感觉到很深的痛苦和不解……不只是我的，还有你的。”

　　最后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朱裎眼中的冰层！

　　朱裎猛地僵住，像被烫到般松开手后退一步，阴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你——！你懂什么？！”

　　他的反应激烈得近乎失态。

　　张霁先的心落了下来。他赌对了。朱裎的痛苦不仅源于背叛，更源于那份不被理解的感情。

　　“我应该知道什么？”他轻声反问。

　　朱裎死死盯着他，凤眸中血色与挣扎交织。恨意依旧盘踞，但某些被封印了五百年的东西正在艰难地破土而出。

　　许久，阴气才缓缓平复。朱裎转向大殿深处的黑暗，侧脸在幽绿灯火下显得苍白而疲惫。

　　“你不需要知道。”他用耗尽力气般的语气说，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张霁先靠在石柱上，冷汗浸透了后背。刚才的交锋凶险万分，但他成功了——在朱裎的恨意堡垒上凿开了一个洞。

　　接下来的时间里，张霁先一边忍受着伤痛和饥渴，一边更加专注地感受锁魂印的波动，试图捕捉更多记忆碎片。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扩大探查范围。

　　他扶着石柱，忍着剧痛，一点点向大殿更深处挪动。在距离炼魂池石门约三十步的另一根石柱后，他发现了一处异样。

　　这根石柱底部有一个不起眼的凹陷，里面藏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只有拇指大小，样式古老，上面刻着模糊的云纹。钥匙被灰尘覆盖，显然很久无人动过。

　　更让张霁先心惊的是，当他拿起钥匙时，耳边再次响起了残魂的啜泣声，这一次，声音里除了悲伤，还带着一丝急切的指引意味。仿佛在催促他，去某个地方。

　　他顺着残魂指引的方向望去，那是大殿西侧一面不起眼的墙壁，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平日里极易忽略。他小心翼翼地向那边挪去。

　　靠近后，他发现阴影下似乎有一道极窄的、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门上有一个锁孔，大小正好与他手中的钥匙吻合！

　　这里藏着什么？是出口？还是另一个秘密？

　　他心跳加速，正犹豫是否要尝试打开，身后突然传来朱裎冰冷的声音：

　　“谁允许你乱走的？”

　　张霁先猛地转身，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朱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藏起的手上，眼神莫测。

　　“我……”张霁先脑中急转，“只是……想找点水。”

　　朱裎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手里拿的什么？”

　　张霁先心一沉，知道瞒不过。他缓缓摊开手掌，露出那枚青铜钥匙。

　　朱裎的目光在钥匙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他一把夺过钥匙，声音冷得像冰：“这东西，你从哪找到的？”

　　“那根石柱下面。”张霁先老实回答，仔细观察着朱裎的反应。

　　朱裎摩挲着钥匙，眼神复杂难辨。有怀念，有痛楚，还有一丝……张霁先看不懂的怅惘。

　　“这是……”朱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朕少时书房的钥匙。”

　　他抬眼看向那扇暗门，语气晦暗：“后面不是什么出口，是朕从前读书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他随手将钥匙扔给张霁先：“既然找到了，就留着吧。一把废钥匙而已。”

　　这个举动让张霁先愣住了。朱裎不仅没惩罚他，还把钥匙还给了他？而且，他自称“朕”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落寞。

　　“你……”张霁先忍不住开口，“你小时候，在这里读书？”

　　朱裎身形一顿，没有回答。但张霁先敏锐地感觉到，周身的阴气波动了一下。

　　“与你无关。”最终，朱裎只冷冷丢下这句话，再次消失。

　　张霁先握着尚带朱裎指尖寒意的钥匙，心中波澜起伏。这把钥匙，这间书房，似乎藏着朱裎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又过了不知多久，张霁先的伤势在阴气环境中缓慢地自行修复着，虽然依旧严重，但至少不再恶化。饥渴感却越来越难以忍受。
　　这一次朱裎出现时，手里破天荒地拿着一个食盒，虽然依旧简陋，但比之前的陶罐好了太多。食盒里甚至有一碗看起来正常的米粥和一小碟酱菜。

　　他将食盒放在张霁先面前，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张霁先没有立即动筷，他抬起头，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小时候……也挨过饿吗？”

　　朱裎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瞬，随即冷笑：“朕是皇子，怎会挨饿？”

　　“可我听说，”张霁慢慢地说，目光落在食盒上，“前朝有位皇子，因为顶撞太傅，被先帝罚跪宗庙，三天不给饭吃。”

　　这是他小时候在龙虎山藏经阁某本野史杂谈上看到的轶闻，当时只觉得是戏言，此刻却福至心灵地说了出来。

　　朱裎的表情凝固了。

　　许久，他才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问：“你……听谁说的？”

　　“不记得了。”张霁先垂下眼，开始小口喝粥。米粥温热，带着久违的粮食香气，让他几乎落下泪来。他强自镇定，状似无意地补充：“只是突然想起来……觉得，就算是皇子，也不容易。”

　　朱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阴影笼罩着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张霁先能感觉到，那锁定自己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有震惊，有追忆，还有一种……被触及柔软处的无措。

　　“吃你的饭。”最终，朱裎只生硬地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但张霁先注意到，他离开的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

　　食盒里的粥还温热着。张霁先一口一口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朱裎对他，绝不仅仅是恨。

　　那恨意之下，藏着更复杂、更深刻的东西。是爱而不得的执念，是被背叛的痛苦，是五百年来无法释怀的心结。

　　而他，或许可以借助这些零星闪现的往昔碎片，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吃完最后一口粥，将碗筷仔细放回食盒。然后，他靠着石柱，再次闭上眼，开始运转《净明护心咒》。

　　这一次，当他将心神沉入锁魂印时，感受到的不再是纯粹的阴寒与排斥。在那冰冷的帝王死气深处，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温暖的波动，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悄然涌动的一缕暖流。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缕暖流，一个极其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红梅映雪，有人执着他的手，在窗棂上写下两个字。字迹清隽，他却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只有那指尖传来的温度，真实得让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