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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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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欧罗多·德·奥弗涅想要直接转身离开,将男孩的事告知给巡警时,地上的男孩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哭过而沙哑了些:“您要送我去警局吗?我不会去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原来是因为这个”欧罗多在心中默念道。他说:“我救了您,帮您赶走了那两个男人。而您没有对我表示任何感谢,还用这种防备的口气对我讲话。年轻人,您认为这是否合适呢?”
男孩的脸因面前少年的一番话而发红,他急忙摇了摇头:“不是的先生,我其实很感谢您,只是……只是您刚刚跟他们说要送我去警局,我,我绝不去那种地方!先生,求求您发发善心,不要送我去那种地方,发发善心放我走吧。”男孩低下头哀求着,欧罗多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和沾上尘土的棕色头发。
“您不用这么紧张,先生。我想我还不是尼布甲尼撒二世。”欧罗多说道,“至于是否送您去警察局,那取决于您。现在我希望您先穿好衣服,然后告诉我您为什么要去偷窃别人的东西,我会根据您的回答判断是否该送您去警察局。不要想着逃走,我的人就在小巷外。”
听到救了自己的贵族少年这么说,地上的男孩终于点了点头,用衣袖擦了把脸(欧罗多:小脸更脏了)后重新穿上破旧的风衣并捡回了自己的鞋子穿好,这样一来便勉强遮盖好了自己的躯体。之后,男孩就像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低着头,自己挪到了少年身前。男孩靠的有些近了,欧罗多·德·奥弗涅已经可以闻到男孩身上的味道。与他想象的不同,眼前的男孩虽然一看就是贫穷家庭出来的孩子,可身上并没有所谓“穷人的臭味”,只有一些泥土和积水混合的味道,并不难闻。
欧罗多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随后温和的对男孩说:“抬起头讲话吧,先生。我需要您告诉我这一切。”
棕发的男孩抬起头,一张小嘴开开合合,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先生,我的名字是安德鲁·威廉姆斯,家住图利街。我的父亲原本是一名抄写员(为法庭审理和判决做记录的人,属于最底层的中产阶级人士),母亲在齐普赛街上的衣帽店里做店员。我们曾经虽不富有,但很幸福。爸爸对我,对妈妈都很好。他们本来还在计划为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可是,可是三年前……”说到这里,男孩实在忍不住啜泣起来,欧罗多·德·奥弗涅碍于身份不好主动去安慰,便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哭泣的男孩。
“擦擦脸吧,挺好看的小伙子却弄得脏兮兮的。”
“谢谢您,先生。”安德鲁·威廉姆斯哽咽着,却没有接过手帕:“您的手帕太昂贵了,我不能用。”这之后无论欧罗多怎么表达自己不介意,棕发男孩安德鲁都没有接过他的手帕。
“好吧,先生。”欧罗多最终无奈地收起手帕:“如果您说不下去的话,我不会勉强您的。”
“不,不用,先生,我差不多缓过来了,请继续听完吧。”安德鲁止住哭泣,接着对欧罗多说:“三年前,父亲乘坐汽船回家时,船在泰晤士河上侧翻了。父亲和很多人一起掉入水中,全靠附近岸上的人抛出一根长绳子让他抓住才捡回半条命。可是他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他的脸那么红,身上出了好多汗。我去请了医生过来,医生开了一些药,可是那药的作用实在太小了。我们家是没有能力带他去大医院看病的,大医院也很少理会我们这样的人。妈妈用了好多土办法帮爸爸吊着,可即便如此,一星期后,爸爸还是……还是……”安德鲁·威廉姆斯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哽咽声发出。欧罗多·德·奥弗涅也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长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孩子!”
“爸爸的去世对我们家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安德鲁接着说道,“妈妈一开始就像失了魂魄一样好几天不言不语,后来虽然好了一些,可也很少笑了。以前妈妈总是会笑,我家隔壁的米尔还因为这个嫉妒我,因为他妈妈总是对他很凶。”安德鲁说着,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怀念神色,“除了对我们一家的精神打击,在物质方面的打击同样残酷。爸爸的收入是我们家中最高的,因为爸爸妈妈都有收入,我才能去文法学校(英国最早的公立学校,面向不富裕的家庭)中学习读书认字,爸爸希望我未来能成为一名记者或者律师,挣上一年两三百镑的收入。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妈妈一个人的工资是不能供我读书的,我也不会让妈妈一个人负担家庭开销的。所以我辍学去了罗尼制帆厂打工贴补家用,可即便如此,家中渐渐还是入不敷出了。图利街的房租一直在涨价,妈妈把她几乎所有的首饰都典当了,只留下了爸爸给她的订婚戒指,这才让我们家撑到了今天。”
“然而?”欧罗多·德·奥弗涅已经差不多猜到了面前男孩行窃的原因。
“然而?是啊,先生,还有然而。”安德鲁自嘲地笑了笑:“然而,就在四天前,妈妈也病倒了,没人说得清是因为什么,也许是积劳成疾,也许是长久地伤心,总之,她倒下了。我把家里的每一个便士都带上了去圣文森特医院想请一位专业的医生来给妈妈治病,可是还没进大门就被门卫拦下了。那人看了看我的钱袋,告诉我这点钱请不了任何一位这里的医生,我又去找老板,请求他提前预支我一个月的工资,可他的回答是将我开除。我哭着,又累又饿地往家走,就看到刚才那位先生衣兜里露出来的金怀表,于是我就……。我想即使被抓住,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我不怕!可如果成功了呢?我就有钱去请医生救妈妈的命了!啊,先生,妈妈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如果刚才那位先生说只要我把身体给他玩就能给我足够的钱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自己脱光的!可他什么都没说,这之后您来了,您说要送我去警局。我绝对不去那种地方!警察都是利欲熏心的恶人,他们掏空我身上带着的钱后才会放了我,求求您,先生,千万不要送我去警局!”
听到男孩这包含无奈、辛酸、哀伤和愤怒的话语,欧罗多·德·奥弗涅那尚未被权力与欲望染黑的善良之心不由得抽痛,他怎么还会把面前的男孩送进警察局呢?
“您是世间所有母亲都祈愿得到的那种儿子,愿主保佑您,我不会把您送到任何您不希望去的地方的。”
“我万分感谢您,好心的先生。愿上帝祝福您的灵魂。”安德鲁·威廉姆斯诚挚地向面前的俊美少年道谢,随后便朝小巷出口快步走去。
“请等一下,先生,您要去哪?”
“嗯?”安德鲁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欧罗多:“我要……回家了。”
“您没有足够的钱,出来一趟什么都没带回去,回家有什么用呢?”欧罗多走上前来说道。
“可我还能怎么办呢先生?”男孩叹气,“我已经用尽了办法可仍然无济于事,现在我只能回到家里尽心照顾母亲,并将希望寄托于万能的上帝了。”
“上帝每天要处理的事情无千无万,未必顾得上您。”欧罗多摇了摇头,“跟我走吧,去圣文森特医院。”
“好的……哎?什么?
直到马车驶入圣文森特医院的前院,安德鲁·威廉姆斯也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被欧罗多·德·奥弗涅带出了小巷后随即被少年命令坐上马车,安德鲁听到似乎是少年随从的两个男人极力劝阻的声音,可身前的贵族少年不为所动。是的,一个贵族,邀请他上马车还带他来到了曾经将他拒之门外的医院;这样的一系列事件让男孩有些发晕,他紧紧抓住车顶上的栏杆,防止自己掉下去。
欧罗多·德·奥弗涅的本意是让他这位威廉姆斯先生坐到车厢里,可这小子虽然一副不敢置信的迷糊样子,但在这件事情上格外地倔强,无论怎样都不肯进马车里,于是欧罗多只能命令韦纳先生带着男孩坐在车顶,亲自给马车夫下达了前往圣文森特医院的命令。
见到一辆装饰奢华,车厢上还印着一看就是贵族才有的家徽的马车驶来,安德鲁口中那个将他拦在门外的看门人脸上绽放出数道褶皱,眉开眼笑地为马车打开铁质大门,又朝马车车厢点头哈腰,那谄媚的样子让从没见过的安德鲁看呆了。旁边的克劳德·韦纳先生不屑地笑了笑:“小子,这么惊讶做什么,看门人都是这样,对穷人趾高气昂,对富人们奴颜婢膝。别说他们了,就是那些你请不到的所谓名医也会是这样的,不信就瞧好吧。”欧罗多简单地向威廉·霍尔和克劳德·韦纳讲述了安德鲁身上发生的事情,霍尔先生仍然是那副不赞成的样子,但韦纳先生则多少对男孩有了些怜悯。
马车在停车位上刚刚停好,站在医院大楼门口吸烟的几名医生便围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多年练出的假笑。而同样的这些人在几十分钟前却对前来求助的穷困男孩安德鲁冷眼旁观,这社会的鄙陋与嫌贫,崇权与拜金竟以到了如此地步!连以希波克拉底誓言为本,以救死扶伤为先的医院也不能例外!
欧罗多打开车门,扫了一眼围在马车不远处的几名“白衣天使”,随手招呼了其中一位。那位收到手势的地中海医生小跑着上前,双手接过了欧罗多递出的名片。
“我需要你们这里最好的医生,请他去图利街为一位夫人看病,要快。”
地中海男人看了一眼欧罗多的名片,当他看到德·奥弗涅的姓氏和米罗勒男爵的头衔后,脸上那虚伪谄媚的笑容更灿烂了,安德鲁难以想象这就是那平时冷言冷语,对他这样的穷人不屑一顾的高级医师。男孩的眼睛几乎黏在了地中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不过此时的地中海医生正全心全意为为车厢里的贵族少爷服务,根本没空打理盯着自己的男孩。
“男爵先生,请您稍后,我马上去叫我们院长出来,他的医术十分精湛,一定能满足您的要求。”说完,这个男人便冲进了医院大楼,只留下被他自己脑门反射的光线停留在车厢上男孩的眼中。其他几名医生见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便也只能悻悻地四散而去。
很快,医院正门被打开,先出来的还是那位地中海医生。他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留着两撇上翘的胡子,手里则拎着一个比医药箱要稍大一点的木色箱子。
“那是器械箱,看来这位就是医院的院长了。”韦纳先生对一头雾水的安德鲁解释道。
“也就是说,我妈妈真的能得到一位院长的亲自救治?”男孩的声音因为欢喜和兴奋而上升了一个音调,“上帝啊,这真是……我得如何才能报答男爵大人这份恩情呢?”
“报答?哈哈哈,年轻人,我如果是您就不会担忧这个。”克劳德·韦纳笑道:“如果男爵先生要求知恩图报,那他还不如去救助一只流浪猫流浪狗,它们更懂得知恩图报。男爵先生被您的经历打动,愿意花费时间和金钱帮助您,就这么简单。至于回报?我相信男爵先生从没考虑过。再说了,您又能给他什么呢?男爵先生的父亲是一位尊贵的伯爵,他本人是无可争议的第一继承人;家族有上亿法郎,也就是接近五百万英镑的巨款。您这样的一个小男孩能回报他什么呢?”
安德鲁·威廉姆斯为韦纳先生这番话而羞愧地低下了头,但他仍然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总会回报男爵大人的。”
见男孩如此,克劳德·韦纳只能耸耸肩:“随便您吧,倔强的年轻人。”
在车顶上的二人争论时,他们谈论的中心人物米罗勒男爵欧罗多·德·奥弗涅已经和院长先生谈好了价钱,欧罗多用三十镑的价钱请院长先生去图利街诊断病情,而日后所需的复诊和药物另算。三十镑是许多街头小贩一年的工钱,而更多的街头小贩还挣不到三十镑。可对于一位大型医院的院长先生来说,这不过是刚刚够请他出山的价格罢了。院长先生叫来了自己的马车,一辆双轮单马的轻型哈克尼马车。这种马车是真正的富人所看不上的,但对于没有那么富有的中产阶级中上层人士来说又是必须的。伦敦的大部分出租马车都是类似的哈克尼马车,出租形式大致分为两种,短期的就是街边打车,长期的则是主人预付一定时间的租车费,马车在这段时间内属于这位付费人,后者被归入广泛意义上的私人马车行列。那位地中海医生作为院长的助手跟着院长上车,车夫们催动马匹,一大一小两辆马车驶出医院大门,朝图利街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