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四十四章 ...
-
他们说的过年回家,不过是王大哥回了自己在蜀地的老家,我闲来无事,准备在麻将馆做清扫,却与岚、大魁、小森,八眼对八眼。
哦对了,还有一只小川,幽幽地从桌面飘出半个脑袋。
“你们……?”
大魁挠了挠脑袋,求救地看向岚,小森看了看岚,又看了看我,眼珠子滴流一转。
“岚姐,我好像有个邮件,我先下去看看啊。”
一溜烟跑了。
岚的目光依旧沉静,望着我:“过年要回去给阿婆烧纸吗?”
我命令大脑牵扯我的筋骨,拉住这僵硬的脖子,使它做出点头的动作:“是。”
昂长的静默。
“你们……来我家过年?”
岚与大魁对视一眼。
“大魁……老家有些事,我陪他回去一趟。”
“哦……”
他们的隐藏在我脑内蒙了一层雾,我无法做出思考,只是乖顺地看着他们。
大魁比岚还要高上一个头,快有岚的一倍宽。
他站在她身边,舒顺地垂着双手,身体微侧向外。像是乖乖待在姐姐身边,保护着姐姐的弟弟。
可他们一定没有血缘关系。
我摇了摇头,繁杂的情绪只将给这喜气洋洋的春节带来沉重的压力。
“岚姐!”
地下室的小森突然“砰”地一声打开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脆弱的吱呀。
她平时再风火,也非常爱惜财物,这铁门儿锈迹斑斑都不舍得更换,更别说将它不要钱似的往墙上砸。
墙灰簌簌落下来几许,她无助的神情,望向自持冷静,冰塑一般的她。
“无妨,说吧。”
岚接过她递来的信件,长发别于耳后。
“……既是亲人临产,又逢春节,那必是要去的。只是这事……”她望向我。
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我高兴还来不及。
“岚姐,你就放心把小森交给我吧!”
她眯了眯眼,嘴角勾起无奈:“小森,这一路上,还托你多照顾子落了。有你在她身边,她的心脏,我倒也放心些。”
什么嘛……又是我被照顾。
我嘟囔着,走近小森跟前,大哥义气般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嘴角都要翘天上去:“小森,你放心吧,子落出马,势必拿下!”
临行前,我带着大家,回到那个,养我的地方。
蜀地冬季是不结冰的,一路上的红苕井儿,也散发着阵阵寒气。
竹黄了,弯了,踩在脚下,噼啪作响。竹香混杂着泥土气,踩一脚,腾上来,闯进鼻子里。
“小时候,我喜欢在池塘边看小鱼。就那边那个,周围围了一圈栏的塘,入口有阶梯。我小时候,总想去里和小鱼儿更亲密接触,阿婆就拎着我后脖那块的衣服,将我拎回来,训我:‘里面有水鬼,吃人的啊!‘”
“大白天的,我看不见水鬼,不信阿婆的话。直到听说一只小孩儿失足落进了水里,晚上我和阿婆走那儿经过,总听到娃娃的声音。”
“我年纪小,我就问他:‘你在哪儿?我叫我阿婆来救你。‘”
“阿婆一听我在嘀嘀咕咕些话,忙拉着我跑了,一边跑,一边呸:‘呸呸呸!冤有头债有主,别缠着我孙女儿!‘”
他们听得起劲儿,连忙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那家小孩的大人就喊了村里的方士赵爷爷来做法,说小孩儿的魂魄,已然归西。”
“是那个给你护身符的赵方士?水鬼找替身可是要拘魂,度化冤魂更是要好些功力。”
“是啊,赵爷爷……”
话及此,我的大脑“嗡”的一响。
少时,阿婆找到赵爷爷,他找来一张独凳,我身子小,双手合在小肚前便可安安稳稳地躺上去。
土房使的是木梁,木梁缠绕一圈铁丝,便挂了盏摇摇晃晃的煤油灯。
我头顶正对的,是赵爷爷的供桌。供桌简单,挂的无非一副神仙画像,却是怒目圆瞪的,我总会傻傻盯着看。
神像身上灰蒙蒙的,小小的我看得,好想伸手去擦擦呀。
赵爷爷喂了我一口符水。
阿婆不忍心地别开眼。
“赵师傅,小孩喝了这个,不会闹肚子吧?”
“肯定会闹的啦,小孩肠胃哪受得了这些。别看其他神棍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喝了符水就能好。”
“那都是骗人滴。”
阿婆有些汗颜:“那……”
“那是没真正功力的。真有功力的人,这碗符水喝下去,闹肚子是闹,还会吐。这女娃肚里的阴气、脏东西,得先吐出来。”
“她的生辰八字我算过了,极阴命,天生招那些东西。”
“前世我也粗略看了一下,冤亲债主多,这辈子,怕是关关难过哦。”
我听不懂。只看到,眼前摇晃的煤油灯,泄出来的暖黄的光,照在赵爷爷身上,他圆润的脑袋边儿,闪烁着金。
他烧红一根铁针,在我眉心一刺,我轻嘶一声,余光不住地瞥向阿婆。
“这女娃你先带回去几天,我给她制护身符,她回去得吐得拉,你照看着些。”
“好,好,谢谢师傅……”
阿婆双手合十,膝盖就要跪下。
“子落?”
岚轻唤我。
“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蹲下身,将红色塑料袋里的金元宝哗哗倾泻下来。
这些都是我亲手折的。
王大哥教我如何折元宝,金色的纸箔捏在手上,指尖的飞舞,像是循着时间的痕迹。
我循着这份怪异的熟悉感,在屋里闷头折了好几日,就待过年,都烧给阿婆。
阿婆的石碑,是村里人凑钱立的。
碑底生了些杂草,今年又该拔去,年复一年。
活着的人点燃她亲手所叠,一颗一颗。她身旁的手,白净的、娇小的、粗糙的,从她身后,一捧接着一捧。
“阿婆,这是岚姐,我的Boss。Boss你知道吧?刚上班的时候同你讲过,我的老板。这个老板啊,人不仅长得漂亮,武力高强,心还特别善!我接了单子,只要是我单独出的,她都三七分,我七她三。”
“想我以前衣服厂的那个老板,天天猥琐员工!主管也欺软怕硬,可坏了!”
小森不禁笑出声。
“这位小美女呢,是小森。没想到吧!她看着未成年,其实还比我大些年岁。别看她娇小,她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姑娘。”
“阿婆,过年,我就要去东北了。我好想看看,白雪皑皑的地儿的春联,有多红。”
“这位大帅哥呢,是大魁。你看这结实的肌肉,能挂好几个我!”
“阿婆,我可没有不好好吃饭哦!跟他们在一起,我吃了好多好多我们从前没吃过的东西!”
“比如说什么大闸蟹,还有那黑不溜秋,浑身是刺的海参……”我掰着手指,小时候,阿婆就是这般教我算术。
小森递来纸巾。
指尖还残留纸箔的金,摩擦着,混成了棕,印在洁白的纸巾上。
洁白一点一滴地,承接了泪痕,染成湿润的灰。
“还有王大哥……”
“他和我都是四川人,他可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大哥了!”
“今天他没来,他回家啦。”
金纸噼里啪啦地烧着。
头顶抵上冰凉的碑,冰寒透过发缝头皮。
阿婆,我什么时候啊,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