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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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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慎微没有再问下去。
若非要说二人在什么地方有点儿默契,那便是他不答他便不追问。
彼此却又都心知肚明。
二人在书房内搜查一番,却依旧毫无所获,姜慎微又挑开落地罩垂挂的纱帘,去了旁侧暖阁。
这人对此案如此执着,沈惊雪此刻不免被勾起了好奇心,更加想知道这人费尽心思牵扯进陈思文案的真正目的。
“我一开始便好奇御史大人和右相紧抓此案不放的原因,后来知道陈大人牵扯私贩军械,便猜测你与右相想要的并非此案的结果,而是陈思文私下留的账本……”
他懒懒地倚在桌案上,半掀眼皮看了姜慎微一眼,“御史大人对此案如此上心,亲力亲为……莫非是想从这账本上找出些什么人?”
这个猜测很是大胆,却一语中的。姜慎微和谢含章这种上位者,最忌惮别人揣度自己的心思。沈惊雪此举无异于是一种挑衅。
不过二人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姜慎微有能拿他怎么样?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姜慎微,风灯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
却见姜慎微没什么反应,只是稍稍一怔,不置可否地朝暖阁内瞟了一眼,而后垂下了手,转回身。
纱帘被穿窗而入的寒风吹得四下飘扬,黑暗中犹如张牙舞爪的鬼影。
“哦?”他负手而立,唇角勾着丝若有似无的笑,叫沈惊雪看不分明这人究竟在想什么,
“侯爷既然知道姜某目的,不妨再猜猜右相要这账本名录又是为何?”
看着他在纱帘后若隐若现的脸,沈惊雪不禁一怔。
姜慎微这剧话算是半肯定了他的猜测。若说他是为了陈思文私帐上的名录,可谢含章身为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经为权利的巅峰……他又为何要揪着陈思文一个小小的工部尚书不放?
沈惊雪眉头蹙了起来,赶忙摇了摇头。
……差点被这老狐狸给绕进去了。
“右相设计陈思文入狱,不过是因为这人大概是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他鼻息哼出薄冷笑意,“可是姜大人要这账本上的名录又是为何?莫非是想通过这些来谋权结党?”
沈惊雪能想到的只有这点。权谋之术说白了就是玩弄人心,利用人趋利避害的本性来给自己谋利。
若能得到这本私帐,上面的人便能随意拿捏。
何乐而不为?
姜慎微本想把火烧到谢含章身上,叫沈惊雪忽略他。
……没想到这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草包,还挺机敏。
不禁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他不置可否,脸上依旧带着丝笑,朝沈惊雪走过去,“万事刨根问底未必是好……姜某劝你少管闲事。”
脸上的笑意在沈惊雪看来已经是阴森可怖,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咬牙切齿叫沈惊雪笑了出来。
他仰头看姜慎微,将二人间距离拉的极近,低低道:“怎么?踩着狐狸尾巴了,跳脚了?不装了?”
姜慎微凝视他一会儿,忽然侧头笑了一声,双臂猛地往桌案上一撑,“侯爷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姜某倒是小看你了。”
被他逼得半坐在了桌案上,沈惊雪怔了怔,使劲将他一推,“滚开!”
猛烈的动作使桌案上风灯滚落在地,转眼熄灭,面前黑影却一动不动。沈惊雪鼻息间尽是一股冷冷的药香味,突地发现姜慎微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弱不禁风,一步三喘。
……这人力气极大。
姜慎微似笑非笑,眼前人怒瞪着他,眉头轻蹙。
……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狸猫。但仍是矜贵好看的,尤其是一双眼,即使是在盛怒之下,也依旧半含风/情,眼尾上挑,像一把小钩子。在这种半暗的情况下,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姜慎微越发觉得这人的皮相越琢磨越惊艳。
“踩着猫儿尾巴了?不装了?”他慢悠悠收回手臂,嘲讽道。
沈惊雪这回吃了瘪,恨的牙咬切齿,一下从桌案上跳下来,“猫你大爷的!”
姜慎微挑了挑眉,将风灯重新点燃,抬头透过窗户朝无边的夜色望去,雪落在树叶上簌簌轻响,寒风犹如鬼哭。
“今日天色已晚,既然没查出什么,不如先回去。侯爷以为如何?”他收回目光,看着沈惊雪。
沈惊雪不大想搭理他,哼了一声径直朝外走去。
此时窗外寒风大作,吹得窗扇“啪”地一声拍在墙上,树叶雪声夹杂在一起穿堂而过,沈惊雪抬袖遮了遮,另一只手去关窗扇——
突地却感觉有人从身后一下抱住了他,后退数步,耳边传来姜慎微的低喝,“伏低!”
下一秒他被姜慎微按在怀中,耳边擦过箭矢撕裂空气的破风声,旋即钉入他们身后的桌案上。
摔倒的瞬间,姜慎微一只手护住他,一只手高抬,袖中机括轻响,飞出一只短箭,刺向窗外。而后传来一声金属相触的锵声,一人跳窗而入,寒刃乍现,挥砍向二人。
一切都发生在几个弹指之间。沈惊雪听到身/下人痛苦的闷哼,才从混沌迷蒙之中猛然转醒,迅速揽着姜慎微的腰朝旁侧一滚。刀刃偏差一寸,“哐”地一声,将桌案砍成两半,天青色汝窑笔洗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沈惊雪一阵后怕,额上冒了一溜虚汗,去看姜慎微,“你——”
来者攻势凶猛,一击未中,旋即又砍了过来,所幸姜慎微反应快,一下将沈惊雪从地上拉起来,侧转入书架后方。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黑衣人与他们对峙着,姜慎微森然一笑,“谁派你来得?!右相?还是其他人?!”
黑衣人举刀试探,一双狭窄的眼里凶光毕露,猛然朝二人袭来。
“不说?!”姜慎微冷冷道,揽着沈惊雪的腰往后退,袖中又射出一枚飞箭,“好啊!”
黑衣人却突然止步,躲开了那枚飞箭,手一歪,砍向侧边一只插着枯松的青瓷花樽。
沈惊雪心中暗叫不好,忙推开姜慎微,“走!”
可惜已经晚了,只听耳边传来一阵轰隆声,脚下突然出现一道暗门,带着水汽的冷风从脚底猛然而过。二人没来得及惊乎一声就掉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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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漆黑不见五指,隐约有水声入耳。
疼痛传遍四肢百骸,沈惊雪压在姜慎微身上,伸手去腰间躞蹀带上摸了一个火折子,点燃。
“姜大人,没受伤吧?”他抬手去照姜慎微。
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蹙着,抬手挡了挡突如其来的灯光,“咳咳……咳,无碍……侯爷可否先从姜某身上下去。快喘不过气了。”
沈惊雪这才反应过来,他此刻还坐在姜慎微小腹上,慌忙抬腿下来,
“抱歉。”
眼前是一条丈来宽的暗流,沈惊雪听见的水声出于此处。二人此时身处身处船坞,身后是一道大铁门,挂着铁锁,旁侧搁着几个空箱子。
船坞中并没有船。
“陈大人这府邸真是令人……惊喜啊。”沈惊雪看着眼前场景,默了片刻,才斟酌道。
姜慎微撑着墙壁站起来,冷笑了一声,“确实是令人惊喜,私贩军械,私修暗河,哪样挑出去不够他喝一壶。这人不怎么样,胆子倒是够大。……咳咳……咳咳。”
二人四下走动一圈,铁门锁的牢靠,除了一条河什么都没有。
沈惊雪颓然坐在箱子上,“姜大人觉得方才那名刺客,是谁的人?”
姜慎微执着火折子对箱底细看,眉峰微蹙,脸色依旧苍白无血色,
“事情没有盖棺定论前,谁都有可能。”他头也没抬一下,漫不经心道。
沈惊雪挑了挑眉。他本以为姜慎微会说是谢含章的。毕竟他们俩出了事,谢含章受益最大。
“右相嫌疑是大,但我若是他,绝不会在此时出手。”姜慎微看他神色不解,说道。
“为何?”
姜慎微笑了笑,“右相想要的是陈思文的私帐。我若是他,便会在我们查到账本去向,或者是已经将账本拿到手时在杀人灭口。一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想要的东西,二来可以规避账本落入其他人手里的风险。”
“……利益最大化,何乐而不为?”他摩挲着手上玉指环勾唇一笑,声音有些虚弱。
沈惊雪脊背窜起一股凉意,突然有些庆幸。
“还好我和你不是对手。”他由衷地感叹道。
姜慎微怔了怔,笑意愈发浓烈,“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扬眉看沈惊雪,“利尽人散,姜某和侯爷都只是对方的棋子。棋子哪天没用了,丢了,毁掉,不都是合理的?”
“切。”沈惊雪凝视着他如穿堂而过的夜风般薄冷的笑意,突然觉得这人坏得坦诚。
但奇异的安心了。在这个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书中世界,这种坦坦荡荡将一切的坏和利用都一点不落的剖白给你的人,反而比那种笑里藏刀的伪善显得更真诚。
毕竟人心隔肚皮,话不挑明了说,谁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