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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长毛的月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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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旅途中总有人到来或者离开,不论是亲人还是朋友亦或是陌生人,能够有仪式感的退出你人生的舞台都是好的。起码这样会感觉到相遇或者离开的过渡。生老病死,是人这一辈子必经过的常态,能够在亲人离开的时候守候在身边,对离去的亲人来说是离开这个世界前的慰藉,对自己来说是一种内心的安慰。
记得几个月前姥爷离世的时候,所有的子女和后辈都守候在他的身边,他走的那么安详。有人说,人这辈子最大的福报就是离开的时候子女都能陪在身边。相比而言,爷爷离开的时候是那么的无福与遗憾。
1998年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爷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癌症折磨了爷爷两年多,而这最后的一年时间更是让他遭受了非人的痛苦,吃不下喝不下,每天都是吞咽、噎食、卡痰、呕吐,重复折磨。爷爷去世前那三个月,完全已经不能进食,每天都是靠输葡萄糖和营养液来维持生命,浑身骨瘦如柴,走的时候仅剩一把皮包骨。爷爷选择了一个万家团圆的日子离开,我想他是希望那天我们可以一家团圆的,但是遗憾的是爷爷离开的时候他所有的子女包括我和姐姐没有人在身边。
在我们老家农村,老人离世前家人就会提前准备后事了。中秋这天,一大早爷爷又开始如之前一样反复的卡痰、呕吐,家里来了许多老年人来看望爷爷。爸爸妈妈一早就开始忙碌,爸爸此前已经知道爷爷时日不多了,提前买了寿材在我们小院那边打好了棺木。棺木做成之时,也成了爷爷的离开之日。大人们都预判了爷爷即将离开,却也怎么没有误判到爷爷没有等到大家团聚就离开。那天早上,爸爸带着村里几个年轻人开始收拾院子准备给爷爷办后事腾地方,妈妈则是为了招待来客们吃饭去镇上买菜,我的叔叔和两个姑姑还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姐姐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家里堆满了人,我们俩都出去到小伙伴家里写作业了。
忽然,一阵鞭炮声把我惊住了。我急忙回家,当我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屋子里、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传来有一些人的哭声,屋子被一群村里的邻居围满了。一时间我吓傻了,我不知道那个屋子里怎么了,更严格的说是我根本不愿意走进屋子里去看发生了什么。
我整个人是蒙的,我也没有哭,反而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我不敢进去正屋,躲进了厨房里,站在厨房里我整个人都是傻掉的,好像这里很陌生这里不是我的家。
“寒寒,你怎么不进屋里哭啊?你爷爷对你那么亲,你爷爷走了怎么哭都不哭啊。”突然邻居一个大妈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只觉得愣了一下,大脑反复思考,反复确认,是的,我的爷爷走了,我的爷爷他的生命停止了。
哇的一声我开始大哭,哭喊着“爷爷!爷爷!”我跑到正屋里找我的爷爷,期盼一个奇迹,期盼我能叫醒他。
当我进去的时候,看到爷爷被他们放到了竹帛上,用一条被子盖着他的身体,爸爸正哭泣着颤抖着双手为他整理遗容。我清晰的记得爸爸的眼泪滴在了爷爷的脸上。爸爸颤颤巍巍的将一枚铜钱放到了爷爷的口中,而后爷爷的脸就被黄纸盖住了。那是我最后一眼看到爷爷的样子。
在这个本应是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我们一家人正在经历亲人离去的痛苦与哀伤。细想,爷爷离开的时候也就58岁,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也只是一个中年人,根本不算是一个老头。从那时起,中秋这个节日对我们全家来说,一定意义上来讲就是代表着别离。此后,我们八月十五我们不再过中秋节,而是爷爷的忌日。
而最伤心的人并不是我们,而且陪伴了爷爷大半生的奶奶。奶奶平时是一个脾气强势的老太太,但是爷爷的去世让她一度昏厥。在爷爷葬礼的那几天,她失声痛哭后昏厥,刚一醒来又很快昏厥,如此反复。
办完爷爷丧事的隔天早上,院子里一片寂静。天气也转凉了,早上凉凉的开始穿外套了。往常这个时候院子里应该是爷爷扫地的沙沙声了。我和姐姐就要去上学。我一早起床准备去吃早饭,到了厨房却发现什么热乎的都没有。以往都是奶奶一早给我们准备上学的早饭的,可是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去问吃什么。
院子里堆满了前两天给爷爷办丧事用的锅碗瓢盆,还有剩下的一堆一堆的食材,比起以前的整齐院子里一片狼藉。奶奶也不再昏厥了,她坐在院子里收拾那些给爷爷办丧事剩下来的食材和调料什么的。我清晰的记得她慢慢的把那些肉汤上面浮起的猪油用漏勺捞出放在一边那个画面。她一遍遍的捞那些猪油,捞起的更像是她对爷爷反复的思念。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姐姐的早餐都是一种特别加工的食物——蒸五仁月饼。由于爷爷去世前逢上中秋节,很多亲戚朋友邻居都提着应景的月饼来看望爷爷。那时候月饼基本只有五仁的,偶尔有些枣泥馅料的。奶奶把那些月饼都放在他们房间的大红木箱子里,塞得满满的。前几天一直忙于爷爷的后事,天气又炎热,那些月饼很多都被放得长毛了,而且五仁月饼是那种越放越硬的,即使没有长毛也是硬的根本咬不动。奶奶又觉得可惜舍不得扔掉,又怕直接吃了食物中毒,于是就把长毛了的月饼放到蒸笼里蒸一蒸再给我们吃。在掌握了科学的今天,我真是庆幸我们当时吃完没有全家集体食物中毒。
蒸过的五仁月饼我却觉得很好吃,有一种特殊的香甜软糯,因为这是爷爷留给我最后的一样好吃的。直到现在,我仍怀念蒸五仁月饼的味道,那味道包含了我对最爱的爷爷的思念。每年看到中秋那段时间看到五仁月饼我总会想起我们每天吃长毛的月饼的日子,也总会想起爷爷在世时的音容笑貌。
爷爷离开后的那年,家里总是异常的安静,奶奶不再如往常一样每天用大嗓门叫我和姐姐,总是时不时卧病在床。第二年春天,叔叔将奶奶接去了南方散心,去南方几个月回来后奶奶的精神状态才算彻底回归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