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温柔》温又野

5、混混

　　唐乐瑜第一次听说魏嘉越并与他产生交集是在八年前，她十六岁时。

　　2015年秋，国庆假期刚结束，双景附属中学突击举行了一场月考。

　　唐乐瑜从小便聪慧过人，学习能力出众。
　　哪怕是对许多优等生来说都遥不可及的双景，她也以全市第十、省第三十五的优异成绩轻松考上。作为天赋极高的学生，更是被老师寄予厚望。

　　可她对学习算不上热爱，也没什么学术追求，只把学业当义务，按部就班听从指挥把任务和要求完成即可，不愿在这件自己没热情的事情上拼太多力气。
　　彼时的她满脑子都是小说漫画动漫，是个典型的中二少女，二次元文化的狂热爱好者。

　　也许是优越富裕的家庭环境令她能够对于热爱的事物保持义无反顾的冲劲，内心想法与各种漫画主角一样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甚至过于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她将整个假期都用来去往全国各地参加漫展和签售会，不仅没有复习功课，连作业都写得马马虎虎。

　　因此，名次倒退是意料之中的事，又遇上之前私自离校被学生会抓住的事被汇报给了教导主任，唐乐瑜被批评了近三十分钟，还特地被要求放学后留校学习一小时。

　　晚上六点十五，唐乐瑜才从政教处出来。
　　天色还不算晚，云彩在太阳周围熊熊燃烧着，天空上半火红下半灰蓝，看起来梦幻莫测。

　　如今的唐乐瑜还是留着齐刘海的小姑娘，按照就读高中双景附中的要求，将长直发被梳成高马尾，校服裙摆会随着她的步调在身后摆来摆去。

　　五官略显稚嫩，婴儿肥也还未褪去，却已经有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明媚感。
　　神色因为留校学习而带有疲惫感，眼睛又亮又大，看起来有些无辜，惹人怜爱。

　　刚刚结束音乐培训课程的陈菲正好到了走廊，欢腾小跑过来，跟她打招呼：“终于解放啦乐瑜，我们走吧。”
　　唐乐瑜四处看了看：“我哥没来吗？”
　　陈菲：“他刚刚给我发消息说有事，让我跟你先走。”

　　唐乐瑜眉头拧起。

　　双景附属中学距离他们小区有些远，两人刚升入高中时，唐恩叙提过给他们雇个司机方便上下学通勤，但他们都不是高调的人，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更喜欢一起骑车或打车。
　　安全起见，高中两年内除了学生会开会或参加了什么学习活动，唐乐衍放学都会和唐乐瑜一起走。

　　即使是两人有什么个人计划，另一个也从不会拒绝陪同。

　　唐乐瑜仔细回忆了下，确定除了上次买漫画新刊回来被学生会抓包，哥哥因为对面那条混混街不安全而教育过她一次之外，她并没有做过什么会让唐乐衍不开心的事情。
　　两人一直和谐相处，现在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唐乐衍不提前通知就赴约。

　　“好吧，那我们走吧。”唐乐瑜挽着陈菲胳膊，一同离开。

　　昨晚刮过一夜大风，双景附属中学的枫叶与银杏叶被吹落满地，小路被铺满金黄枯叶，走路时脚下会传出破碎的声音。

　　唐乐瑜专注听着从脚下传来的声响，一旁陈菲突然说：“你哥哥最近还挺忙的，听人说昨天放学后的学生会例会他都没去。”
　　唐乐瑜闻言，脸色惊讶。

　　唐乐衍是高二学生会会长，每周一和周三，他都要组织学生会开会，因此这两天，唐乐瑜都不会等他一起回家。
　　昨天她也与平时一样直接跟陈菲回去了，但没听他说过自己没开会。

　　“我哥没跟我说过他最近在干什么。”唐乐瑜认真思索，“学校近期好像也没什么竞赛，没办什么活动，他不去开会，能有什么事可忙。”
　　陈菲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你哥最近新交了个朋友，经常在周想他们面前夸对方呢。要知道你哥那么傲娇，居然会主动夸人。”

　　“那个男生比咱们大两岁，是安康街上的混混，人很凶，整天黑着张脸，说话也冲，很多人都怕他。”

　　双景附中所在的这片区域还有两所高中，一所私立，一所公办职高。
　　学生多的地方总是会发展出一片商业区，这三所学校中间的黄金地带，网吧ｋｔｖ台球厅电玩城，小吃街大排档文具店大卖场，吃喝玩乐场所应有尽有，环境混乱人员复杂。

　　比如双景附中对面那条路，名叫安康街，它与周围延伸出的街巷，算得上整个区最混乱的地方。
　　住在安康街后面胡同里的不学无术的混混是附近最多的，听说之前这群人和别的小团体打架还闹出过人命。

　　因为离双景近，那群人每次骑着机车在街上大吼大叫时，都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劈开双景上空，能够打破整个校园的寂静与清心。

　　陈菲啧啧两声：“你哥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跟他走到一起的，好奇怪哦。”

　　双景附中不是没有爱惹事的混混学生，有时候经过男厕所，或者是在操场上，唐乐瑜总能看到很多人抽烟，笑容危险恐怖，脏话连篇。
　　这几天她班上也有一个纠缠她的混混同学，她避之不及，更加明白这类人的可恶与讨厌。

　　这个群体给她一种情绪不稳定的感觉，易怒冲动，极度危险，是一群无法找到正常交流方式的异类。
　　唐乐衍明知道安康街混乱不安全，过去还因她独自去买书批评她，自己怎么就交上了那里混混朋友。
　　真是荒唐又讽刺。

　　唐乐衍比唐乐瑜更加难以接近，性格寡淡，漠然感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平时爱板着张脸，眼神总是微微向下，常常给人一种天生对人就敌意浓重的感觉。

　　他有一身傲骨，清高矜持，在唐乐瑜心里如明月一样无暇、没有人能攀上。

　　她无法想象自己哥哥跟一群与自己毫不搭边的人混在一起的样子，他被那群野蛮又流里流气的人围在中间，是会与他们一起满脸痞坏的笑着，还是像鹤立鸡群一样，显得格格不入。

　　“和我哥玩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唐乐瑜看向陈菲问。
　　陈菲思索着说：“好像叫......魏......魏嘉越吧？”

　　唐乐瑜垂眸，神情漠然，看不出异样。

　　陈菲继续向她补充：“魏嘉越好像挺出名的，尤其是在我们教学楼这边，老是能从各类艺术生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唐乐瑜才不管他怎么样。

　　一个小混混而已。
　　她的哥哥怎么能和一个小混混交朋友。

　　翌日，唐乐衍再次告知有事，让唐乐瑜与陈菲一起回家。
　　不料陈菲临近放学时突发肠胃炎，已提前请假离校，唐乐瑜无奈之下，决定独自回家。

　　放学整理好书包后，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

　　唐乐瑜起身往前门走，可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下。
　　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对面的人，是同班的田盛铭。

　　“唐乐瑜，我加你你为什么还不通过？”
　　田盛铭脖子高高梗着，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

　　他是班里的混球，仗着家里父亲的势力，无恶不作。
　　平时对待师长同学态度都格外恶劣，完全不像个学生。

　　他通过群聊添加唐乐瑜已经是国庆节前的事情，唐乐瑜一直置之不理，因为并不想跟这人扯上关系。

　　后来田盛铭托人带话或者自己在群里@唐乐瑜过很多次，明面上说想跟她交朋友，让她通过验证消息，可其实是警告她不要太清高，否则会给自己惹麻烦。
　　唐乐瑜懒得理这样装腔作势的弱智，将他的消息全部忽略，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应过。

　　唐乐瑜扯了扯嘴角问：“有什么事吗？”
　　田盛铭说：“没事不能加你？你这么金贵吗？”
　　他说话十分没有礼貌，自己却不以为然，简直拽到了天上。

　　田盛铭朝窗外招了招手，一个男生突然将一束红玫瑰递了进来，花枝上的刺险些从唐乐瑜胳膊上划过。

　　他毫不在意，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将玫瑰花往唐乐瑜跟前一送，说：“送你，晚上回去记得加我Q.Q。”
　　唐乐瑜有些不悦，没有伸手：“不好意思，这个行为容易引人误会，我也不喜欢花。”

　　唐乐瑜虽算不上嚣张跋扈的小公主，身上却是有些桀骜张扬脾气的。
　　她不会主动去刁难别人，却也不是任人控制的弱势者。

　　但田盛铭是个胡搅蛮缠的人，没有在别人处吃过瘪，唐乐瑜这么不给他面子，他自然也不会忍让。

　　“别那么傲行吗？老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快点。”
　　他重新将花递过来，手险些碰到唐乐瑜肩膀，后者迅速一躲，蹙眉看他，眼底有怒意。

　　“没人教过你不要太死皮赖脸吗？”唐乐瑜猛地将他手推开，态度决绝。
　　田盛铭毫不恼怒，噗呲一笑，盯着她道：“果然是豪门大小姐啊，这么清高。”

　　唐乐瑜眉头紧皱，不想与他多说，抬脚要走，却被他的同伴挡住去路。

　　下一秒，田盛铭突然大力抓住唐乐瑜的手腕，硬把花塞到她手里，而后捏住她的手指不让她放手，用力将她往后推，直到她被挤到墙角。
　　唐乐瑜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情绪激动，喘着粗气，脸被憋得通红。

　　田盛铭满脸坏笑，眼神渗人：“别这么装啊，唐大小姐。这花你今天不拿回家，明天我就继续送。知道你那哥哥看你看得紧，堵你一次不容易，所以我明天上课送，你说怎么样？”

　　穿堂风阵阵钻入教室里。
　　唐乐瑜骨架偏小，身形单薄，被风吹着显得格外脆弱。

　　窗外梧桐树叶一片接一片的落，但枝干挺拔，静静屹立着，任由风吹空自己，不悲不喜，无动于衷。

　　唐乐瑜低着头，沉默不语。
　　羞耻与屈辱感向她猛烈袭来，她浑身发抖，却无计可施。

　　面对田盛铭，她已经没有选择。
　　哪怕再不愿屈服，但为了自己的安全，只有接下玫瑰花才能保护自己。

　　外面几人在起哄，教室内气氛焦灼。
　　漫长的几秒后，唐乐瑜抿紧双唇，主动将玫瑰花抱到怀中。

　　田盛铭心满意足，笑嘻嘻地放开她，不忘警告：“拿好啊，一直给我捧到家里。还有，回去记得加我。”
　　话落，他便招呼着自己的狐朋狗友们离开，嬉笑与脏话传遍整个楼道。

　　唐乐瑜双手紧紧攥着，脸憋得通红，眼底浮出了红血丝。

　　火烧云遍布天空，如燎原之火，烧得人又热又煎熬。
　　彤红映在唐乐瑜脸上与玫瑰上，她就这么抬着头走出学校，表情淡漠，看不出悲喜来。

　　到了校外斑马线处，唐乐瑜站住等绿灯。
　　田盛铭那群人紧紧跟随着，她无法将花丢掉，只能任由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

　　抬头看灯时，唐乐瑜眼神经过马路对面，突然愣住。

　　唐乐衍被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男人勾着肩，不知在与他说着什么，一起拐进安康街。
　　他还穿着双景校服，白衬衫黑长裤，跟那个留着寸头皮肤被晒得颜色不均的男人走在一起，丝毫不搭。

　　唐乐瑜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停顿数秒后，她迈开腿，无视身后的人，缓缓穿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