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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女心碎人若痴 -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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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中国-海城
知母莫若女。
唐烟兰想吃瓜的表情写了一脸:“李山河昨天来找你了?”,陈若糖明白她妈想问的是未来的大明星女婿是不是终于表白了。
“他家里有人其实前天就来过了。”陈若糖说,“叫我不要痴心妄想,撂了一堆狠话,凶得很,我不过跟她讲了几句实在的道理,她给了我一巴掌。没防备,没躲掉。”
没等她亲妈问下一句,陈若糖算是接着回她亲妈没问出来的话:“我前天没打回去,怕打了他家里的人,他会不爱我呗。”还是没等亲妈再问下一句:“我们也并没有在一起。”陈若糖莞尔一笑,把左胳膊窝里她妈妈的右胳膊搂得更紧了一点:“妈妈,我和他,以后也不会在一起啦!你的大明星女婿没有了哦!”
知女莫若母。
大热天被陈若糖搂一把,脊背骨上生出一丝凉意。唐烟兰非常明白,自己女儿这些话最核心的表达重点是“前天”两个字,她这个女儿乐天豁达、性情淡然,但人生准则有二,打死绝不动摇:第一“众生平等”;第二“自尊第一”。因为“众生平等”,大家都是人,你有什么权力打我?被人打了一巴掌,哪有不还一巴掌的道理?她更晓得,女儿所谓的豁达和淡然,其实是一个“懒”字。这个姑娘实在懒得出奇!她多次怀疑自己的女儿陈若糖,懒到立地能成佛!懒得做饭宁饿五天,自称“减肥奇技”。这姑娘因为懒,所以心大,压根没几件事儿往心上挂,记都记不住自然也就不太在乎,可不是又豁达又淡然了。但这一巴掌算是记在陈若糖的小本本上了,所以陈若糖的重点是“前天”没有打回去,山高水长,这一巴掌总要打回来的。
可唐烟兰万万没想到,这个巴掌打回来,来得这样快。
唐烟兰陈若糖母女晚饭后手挽手遛弯消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彼此更新一下家长里短油盐酱醋的最新信息,偶尔也互相交流一些彼此的观点和看法。
七月中旬入夏已深,今年高温来得早,户外连傍晚也有点嫌热了,滨江走了两三公里,母女两人都觉得后背衣服有点湿答答的汗了。于是两人决定转去国金中心的室内避一避,先去一楼二楼商场橱窗购物一圈,再去五楼吃一个冰凉的甜汤,如果有好的排片,也许可以再去六楼看一场电影。
母女两个进商场逛的第一家店才迈进一只脚,迎面便撞上何苍玉和一个珠宝玉石挂了一身的中年女人并肩走出来,两个人都是大包小包,何苍玉左手右手各两个袋子,珠宝妇女左手右手满满当当约摸挂了一共八九个。
何苍玉是陈若糖的“准男友”李山河的母亲,二十分钟前唐烟兰才刚刚被告知李山河的“准男友”身份永久失效,就撞上何苍玉,这是什么运气?这是衰气啊!唐烟兰决定这个月都不再上牌桌,运势铁定不佳!
何苍玉出生高知书香门第,本人也是大学教授,气质清冷、不苟言笑,天生让人产生一种“生人勿近”的紧绷感。常年从头到脚上下一个颜色、黑白灰三色轮着穿,不熟悉的人会怀疑她是不是一共只有三套衣服。即便偶尔难得换换深紫墨绿宝蓝色,还是从头到脚上下一色。今天她就穿了上下一身黑,似乎不惧大热天捂得慌。她的一身黑袍,乍看像一袭尼姑道袍,但若你将眼神聚焦或稍微近身足够到能看清衣服的质地,你会发现在上下统一的黑色里,层层叠叠蕴藏了丰富的细节,纹理的走向、光明光暗时质感的差异、衣领和袖口缝合的工艺、插袋的位置、衣袖的长度……等等,针针皆有巧思、处处相益得彰,即便是尼姑道袍,也是极具设计感的道袍,且,好看。
唐烟兰心想,一线奢侈品门店的橱窗购物以后不能去了,太容易撞见何家人,何家人大概有买空海城的一线奢侈品的野心吧,人家可能还真有这个实力。免得女儿糟心,总之以后不逛保平安。
四个女人,二对二,迎了个正面。
“何伯母好!”陈若糖和何苍玉身高接近,眼神正好相迎,微微颔首大大方方主动问好,对旁边的珠宝妇女却视若无睹。
唐烟兰便立即猜到这位珠宝妇女就是欠了陈若糖一个巴掌的那位了。珠宝妇女其实曾经非常正式地向陈若糖介绍过她高贵的身份,可惜程若糖却并不认为有任何与这位贵妇建立任何人际交往的必要。
“何院长好啊!”唐烟兰也微笑道。母女连心,自然也是同样无视旁边的珠宝妇女,必须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不会有。
母女二人若是不慎看向了她站的方位,就好像能透过她的身体直接看到后面的柜台。
这默契,这同步,出神入化。
若无数年寒,冰冻不了三尺。
每次陈英智得罪了母女二人其中之一,这对母女都是这一招神同步无视大法。
取敌于无形之中、杀人于真空之间。
母女二人早已将此功法烂熟于心,修炼多年,常常操练,自然信手拈来,收发自如。
这种被蔑视的屈辱感让珠宝妇女心底腾起一股怒火,她的眼神表示她此时很想再掴陈若糖一巴掌,却生生找不到任何理由发作,一是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有失身份,二是她这个愤怒的眼神当然也被唐陈母女二人同样无视了。
“烟兰、若糖,7楼喝杯茶吧?我也正好有几句话,想和若糖说。”何苍玉说。
国金中心7楼的四季酒店,是何苍玉大弟何苍璞的资产。
店长亲自迎接,将四人带到一间雅致的会客厅。陈若糖认为这个会客厅足够会四十个人,而不是四个人。店长为四人配上了精致的茶水、瓜果、糕点,就掩门退出去了。
四个人每人一个单独的茶位坐下,何苍玉和珠宝妇女一排,唐烟兰母女一排,相对而坐。
陈若糖没想到何苍玉的开门见山。
“若糖,你和山河,并不适合在一起。”
“何伯母,这一点山河昨天已经和我说了,请您放心。”
“山河,他也很难过,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过于难受。”
“请何伯母放心。就算你的山河后悔了,回来抱着我的腿、哭着求我要和我在一起,我也绝不会回心转意。”陈若糖尽量用一种礼貌的、平静的、陈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把这一段字里行间明明充满阴阳怪气的话说了出来。
与其说是说出来,不如说是陈若糖把这段文字读了出来,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配音程序在读台词。她以为自己会哭,眼框里却没有眼泪,甚至一点想哭的心思都没有。
“嘿!真是神了!”陈若糖心想,我怎么连哭都不想哭,难道我并不真的喜欢李山河?分开都不难受?大概实际上我真的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吧!真好。这样就不用害怕,不用害怕会因为小小的爱情失去可贵的自尊了。而且即便是分开,也不会难受。真好。
不!呸!
我们本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算什么分开?
都没有在一起过我凭什么要难受?
都没有在一起过我有什么资格难受?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李山河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他甚至连“我喜欢你。”也都没有说过。
陈若糖啊陈若糖,你真像个笑话!
你不难过、你不想哭、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一个笑话,也有资格难受吗?
陈若糖脑中思绪乱飞,又接着想,我难受不难受,你何苍玉会有一丁点儿真心的在意吗?李山河明明喜欢我!你却一直引导他认为我们不合适!那么多次、我那么那么那么努力想要接近你讨好你,希望得到你的认可、希望你能接纳我,你却从来都是将我拒之千里之外!就像你今天依然如此所做所为所说!可我早就不再稀罕你的认可、你的接纳了!早八百年就不稀罕了!
你现在假惺惺说着这样的虚伪的话,说什么不希望我过于难过,你有屁的资格说这样的话!李山河已经听你的话了,全都听你的了!他都已经决定不要和我在一起了!你还想要怎样!你凭什么还要来撕碎我的自尊?你好不要脸啊!
这段台词我从昨天到此刻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心里翻来覆去默念,念了成千上万数亿遍,果然倒背如流,现在终于一字不漏扔到了你脸上!
好爽!!
想要到我哭死要活地纠缠你的儿子吗?
想要若无其事地践踏我的自尊吗?
休想!!
我和李山河的事,关你何苍玉屁事!
陈若糖的措辞阴阳怪气、语气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人看上去还十分冷静,何苍玉心中觉得奇怪又不得其解,脑中一时理不出头绪,鬼使神差地、她的原始目的大概是、那么干脆就再向陈若糖确认一次吧,于是问出这样一句:“当真如此?”
陈若糖直球开怼:“难道何伯母要开个价钱,我跟您订个合同,才肯相信吗?”
“……”
何苍玉呷了一口茶,眼神意味深长,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后面的话,终于她还是决定了,问道:“你不会后悔吗?”
“说到做到,绝不后悔。”陈若糖不懂何苍玉怪异的眼神因何而来。但她和李山河之间的事情,回归到最本质上,本就应该与何苍玉无关。李山河既然选择放弃我,那么我陈若糖当然也不会摇尾乞怜,跪在地上祈求别人的爱,我陈若糖做不到!何苍玉你才不用担心我后悔呢。
“若糖,若是你能不难过,也并不会后悔,那自然是…自然是最好的。”
“多谢。不过何伯母,我想请问您几件小事。”
“你说。”
“我可有做了什么事,我自己并没察觉,却对您、或对山河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或损失,令你们无法停止对我的憎恶,而我也应当接受你们将对我进行惩罚或报复的后果呢?如果我有做过这样的事,请你告诉我。”
“从未。你待山河很好。这一点我知道。”何苍玉面有愧色:“无论怎么说,是我们比较对你不起。抱歉。”
“那么,如果我被陌生的路人拦路袭击,那路人说我伤害了山河,要为山河出气,扬言要暴打我一顿、好让我知道教训,请问这是我应该承受的吗?”
“请不要理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吧!”
“可路人非要纠缠不清,当街扇了我一巴掌,何伯母,您不会觉得我应该被扇了巴掌也不能反抗吧?我扇回这路人一巴掌,于情于理理所应当并不过分吧?”
“……”何苍玉不明白陈若糖在说什么,但还是说:“自然是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何苍玉对陈若糖的一串问题不明所以,坐在陈若糖对面的珠宝妇女却有些坐立不安,几欲开口插话却一直被何苍玉眼神制止。何苍玉眼神震慑之下,是个人一般都“不敢动”。
陈若糖起身镇定地走到对面珠宝妇女座位前,居高临下,狠狠一巴掌“啪”的一声甩在她脸上。
珠宝妇女像是要跳起来反击,又生生被何苍玉盯回在座位上,又懊又恼,却仍然“不敢动”。
陈若糖只当看不见,对何苍玉说道:“请何伯母做个见证,前天此路人扇了我一巴掌,现已奉还。只要此路人以后不再纠缠于我,之前她对我的辱骂,我可以当作没有听过。何伯母知书明理,若糖十分敬佩,今天多谢何伯母请我们母女喝茶。山河昨天说的、何伯母今天的告诫我都知道了,以后我和山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一别两宽。何伯母大可转告山河我的决心,请您放心、陈若糖不会纠缠不清。如果何伯母没有别的事,我们母女就先回家了。”
何苍玉不再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唐烟兰也起身以眼神向何苍玉示意告辞,母女二人以昂首挺胸的姿势,并肩离开。
陈若糖想,如果真的能用“给你一百万请你永远离开我儿子”这种简单粗暴最有效的方法解决问题,来解决我这样一个横在儿子前途上的绊脚石,何苍玉怕是真的宁愿这么做的吧?
陈若糖又想,可惜她恐怕又怕我攥了李山河的把柄,日后李山河大红大紫,我陈若糖随便发一篇小作文,岂不是就能让他分分钟塌房墙倒万人推吗?
陈若糖再想,何苍玉再蠢也不至于蠢到给自己儿子埋这样的雷那么蠢。呵。难道你还真的想拿何苍玉的一百万啊?陈若糖不禁在心里自嘲。
陈若糖继续想:一个笑话,要是真能价值百万,那才是真的好呢。尽管一百万,如今在海城也算不得什么大钱。对何苍玉来说,更不过是半间厕所或一两个手袋罢了。
陈若糖一路沉默不语。唐烟兰担心女儿,默默跟在她身后。
母女两人到家门口了,陈若糖不像是在和唐烟兰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对着门嘀咕了一句:“李山河也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总不能指望他来替我打回这一巴掌。”
唐烟兰没明白为什么她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只是跟着她的话的意思,心想:敢情你这丫头前天不打回人家一巴掌,是在盘算让李山河替你撑腰还上这一巴掌吗?
陈若糖感觉到她亲妈疑惑的眼神,用天经地义的表情淡淡道:“不然呢?他家的人打的我,请他代为打回去,不应该吗?而且,不也是因为、对他的尊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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