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青云之上（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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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一日，钟溪瘫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桦茶色床幔出神。
今日，是钟溪活了十六年来，最让她震撼的一日。
在夜晚，一切情绪都放大来了，她心里百感交集，有兴奋，激动，也有迷茫，恐惧。
她不知道前路会是怎样，自己究竟能不能通过考核。
还有她一直想要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他们真的抛弃了自己吗？
诸多疑问，百般无解。
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自己在这里空想也是没用！睡觉！
钟溪拿被子把头一蒙，沉沉睡去。
“传我命令，在场族人，一个不留。”这一声自云霄而来，如惊雷敲在众人耳中。
到处都是厮杀，鲜红的血几近染满整片大地，就连那河中的水都是赤红色。
满目的红，侵占着眼前的世界。
尖叫声呐喊声哭喊声此起彼伏，这里，彻底变成了炼狱。
钟溪浑身都在发抖发颤，这是怎样的冷，一点一点拔干你全部精气，骨子里都是疼的。
她甚至不能大口喘气，因为呼吸间全是血腥味。
心脏仿佛失控了一般，疯狂跳动着！
谁，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她在心里呐喊着嘶吼着，谁都可以，带她逃离着人间炼狱！
仿佛有神灵终于眷顾了她，一只温柔的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这是怎样的温柔和温暖，让她瞬间平静下来，好像只要有这个人在，自己就一定安全。
“没事了，别害怕。”
耳边那些声音渐渐远去，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离开了她的眼，视线渐渐清晰。
钟溪很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人，可那个人的面容很模糊，只能依稀看见是个女子。
那个女子泪流满面，用手再次捂住了钟溪的眼。
钟溪心里发紧，鼻头发酸，一瞬间泪落了下来。
再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好疼好疼……怎么这么疼！
钟溪奋力睁开双眼，她大口喘气着，把左手放在胸膛上感受着这异常的心跳。
这场梦给她留下的种种感受仍旧存在，但她什么也就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脸上冰冰凉凉，她一摸，全是泪水。
钟溪甩了下脑袋，想要平息情绪。
她从床上下来，打开窗棂。
清晨的云秀峰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几只灵雀在院中参天大树之上叽喳鸣叫，远处假山上瀑布倾斜而下，日光下泛着波光潋滟。
池塘中，几只鲤鱼时而跃出水面，好不欢快。
罢了，那就只是个噩梦而已，还是忘了好。钟溪深吸一口气，感觉心神瞬间被愉悦。
卯时一到，这楼阁之中众多弟子穿戴整齐，去勤勉堂上课。
钟溪自然也在这些弟子当中，虽然不识路，但跟着这些人一定没错。
就这样，乌泱泱一群弟子来到了勤勉堂，钟溪来不及打量就赶紧坐下拿出书本纸墨。
高台上，长老空明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课。
“今日，我来讲讲十六年前的神魔之战。”
“自，主神创立六界八荒，祂又创造出了神族，执掌天地规则。
魔族自洪荒而起，狂暴弑杀，涂炭生灵，竟在十六年前屠戮上古神兽凤凰一脉，神族知晓后，勃然大怒，故，讨伐魔族。那场大战，天地失色，逆转时空。终于——神族战胜了魔族，并以己身封印魔族，自此，神界大门永闭，世间再无神族。”
钟溪听的津津有味，这时，有人提问：“老师，这妖族又是从何而来，为何来我人间作乱？”
空明满意地点头，“万物有灵，这才有了妖族，本来数万年间人与妖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神魔那一役打破了人妖两界的结界。加之妖族修行极为不易，所以才会以我们人的精气为养分以此精进修为。”
钟溪支着下巴，蹙眉，这妖一定都是坏的吗？
她忍不住发问：“就没有好的妖怪吗？”
空明吹胡子瞪眼，怒道：“哼！妖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年来他们屠戮了多少城，害死多少人！”
钟溪站了起来，“弟子并不这样认为，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妖吧？这是否有失偏颇？”
空明气的破口大骂：“有失偏颇？！你见过多少妖，我见过多少妖？！你看见过多少？！你见过善良的妖怪吗？”
钟溪一时气急，完全忘了礼仪规矩，她还口道：“我没见过多少妖，但我相信，这妖有恶就有善。人和妖没有尊卑贵贱，都该一视同仁，有恶的除恶，有善的扬善！”
空明拍案而起，“你真是冥顽不灵！去，给我把清心诀抄一百遍！等你见过妖怪屠城吃人的惨象，等你见过多少百姓失去家园亲人的悲苦，就不会在这里大放厥词！”
“哼！下课！”撂下这一句话，空明拂袖而去。
钟溪郁闷的坐下，大娘从小就教育自己，千万不可因为别人的身世对他有所歧视，无论穷富，只要心底良善都值得被人尊重。
可怎么到了这里，妖怪就是恶的，就该杀？他们真的没有一点灵性吗？
钟溪看着周围弟子对自己议论纷纷，有的甚至对自己摆出了鄙夷嫌恶的表情，心里的郁闷更加强烈。
其中有一个弟子，走到她面前，怒视她道：“你一定没经历过亲人被妖怪所杀的痛苦吧？居然说妖怪有善良的，我呸！所有的妖怪都该死！”他的神态扭曲，眼里充斥着仇恨与嗜血。
钟溪想起了钟大娘一家，若是他们被妖怪屠杀，自己是否还会对妖怪抱有幻想？
钟溪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垂下脑袋，拿上书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钟溪一路奔跑，她想把身后的辱骂质疑远远甩开。
她跑回寝舍，回到自己房间闭上门。
她现在就是十分后悔 自己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还公然与老师顶嘴，这下完了，肯定要受处罚了！
钟溪狠狠抓挠头，自己就是个大蠢蛋。
怎么就不能冷静理智一些？大娘的嘱咐都抛到脑后去了！
哎呀烦死了！钟溪一下又一下的撞门。
把自己磕死算了，这下可好，彻底在青云遗臭万年。
她抱肩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咚咚——”这时候居然有人敲门，钟溪惊骇，不会有人要来打自己吧！这门绝对不能开！
门外的人顿了顿，道：“是我，谢长离。”
钟溪一听，是谢长离，更不敢开门了，他肯定会骂死自己吧，她脑子里瞬间闪过谢长离阴沉的神情，打了个哆嗦。
“钟溪，开门。”谢长离声音抬高，可见是失去了耐性。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不信他还能把自己一剑劈死不成！
钟溪开了门，让他进来。
谢长离今日身穿一身藏蓝色衣袍，神情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本就很少有表情。
钟溪关住门，深吸一口气快速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知道你要怪我我也知道错了，下次绝对绝对不敢了！”
她眼神湿漉漉的，充满渴求，像一只弱小可怜的小动物。
谢长离面不改色：“哦。”
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钟溪结巴着问：“你你你 ，怎么，不，怪我？”
“我为何要骂你？我确实不认可你课堂上公然顶撞老师，但你既然已经知错，那我也不必过多苛责。”谢长离一撩衣摆，坐下倒了杯茶，递给钟溪。
钟溪忐忑不安地接过，茶水倒映着她纠结的神情。
“那我说的那些话，你不觉得离经叛道？”
“我不觉得。”谢长离淡淡的说 。
钟溪喃喃地问：“为什么？”她没记错的话，周卿悦曾经说过，谢长离的家人被魔族杀尽，这才辗转来到了青云，那时的他六岁，也到了记事的年龄。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仇恨吗？这可能吗？骨肉至亲被人杀害，这样的伤痛……钟溪不敢想象。
谢长离呷了口茶，眸色淡淡，“钟溪，你要知道，人不可被仇恨所蒙蔽，要分清是非曲直。”
“如果让仇恨作为你的支撑，那你杀光仇敌时，人生剩下什么？但若是爱，你一定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他垂下眸，侧影在阳光下蒙上一层光晕。
“老实说，你这样想，我很高兴。”谢长离抬眼看他，不知是不是钟溪的错觉，此刻的他异常温柔，眸里似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静谧大海，被他注视，像是被大海轻柔的包裹。
他走到钟溪身前，递给她一个布袋子。
钟溪一时失神，没反应过来，红晕悄悄爬上耳根。
她反应慢半拍地接过布袋打开，竟然是莲子。
她仰头看向谢长离，“这是……”
谢长离道：“这是荷花镇当地的莲子，想来你第一次出远门，定然十分想家，把它撒到院里池塘中，来日长出荷花，也可一解乡愁。”
钟溪低头双手紧紧握住这包莲子，她好像看见了荷花镇的朵朵荷花盛放，美不胜收。
她鼻头一酸，眼泪上涌。大娘，我好想你啊。
谢长离见她这般神态，暗自叹息，出声告别：“我不便多待，你多加保重。”
钟溪目送他走到门口，谢长离突然顿了脚步，回头说：“钟溪，不可气馁。”说完，大步流星离开，好似一阵风。
谢长离走后，钟溪看着莲子发呆。
他说的对，若是自己就这样气馁，那何谈四月后的考核？
钟溪拍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
她低头打量着这颗颗饱满碧绿的莲子，她突然觉得谢长离就像这莲子一样，外衣苦涩，内里却是软糯香甜。
她无声的笑了笑。
那边，谢长离回到寝殿。
他脑海里浮现出钟溪与空明长老争辩的模样，她一定是神情坚定，眼眸里闪着明亮的光。
谢长离神情不经意间柔和下来，那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买那包莲子，反应过来时，莲子已在自己手中。
想来，倒是物尽其用，希望可以鼓舞她。
刹那间，一团黑雾突然出现，谢长离神情瞬间冷若冰霜。
他的眼神充满肃杀，整个人瞬间紧绷。
房内一片黑暗，他置身其中，像是被黑暗吞噬，又像是与黑暗浑然一体。
黑雾说话了，声音雌雄难辨：“你不会以为，她可以懂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痴心妄想！她若是知道，你将她当做棋子，与她立场相对，你说她还会不会理你？她一定会想杀了你！！”
“闭嘴！！”谢长离斥骂道，此时的他完全没了刚才清风明月的模样。
“你可别忘了，你身上担负着，整个魔族的命运。”
谢长离眼神阴沉，他狠狠握拳，手上青筋暴起。
黑雾挪到他身子的另一边，继续说：“想想你那可怜的父母和族人！做你该做的事！千万不要抱有幻想，他们知道真相，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他们会恨你恶你甚至想要杀了你！”
说完，黑雾狂笑一声，消失在虚空中。
谢长离跪倒在地上，眼里写满了痛楚。
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接近他们……
他整个人仿佛被人扔到冰湖之中，那刺骨的寒冷让他痛苦万分。
湖中的水几乎快要将他溺毙！完全无法呼吸。
片刻后，谢长离站了起来，眼神淬满霜雪，又恢复到了那不近人情的模样。
一缕光照进房里，打在他的左边脸上。
他轻翕双眼，左眼睫扇晕染上光晕，阳光轻吻着他左边脸颊，俊朗的侧颜仿佛是天神下凡一般。
而另一边脸却被黑暗所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一半神明，一半恶魔。
谢长离的背影是那样的萧条孤寂，他是黑夜中禹禹独行之人，注定不配拥有温情。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青云之上（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