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剧向日葵》梅浅音

1、第 1 章

　　我的日记本里夹着一张埃菲尔铁塔前拍的照片，照片里裘沛宜笑得春风洋溢。为他拍照的苑姐，最终也成了我的嫂嫂。我藏起这张照片，同时也把心事藏起。就像是假装忘记沛宜哥哥从小对我的爱护，忘记自己心底的企盼，忘了在他离开前往机场的那一夜，曾经鼓起勇气，怀抱着礼物，踏着寒霜奔向他的住所。
　　那一夜灯火霓虹。街道上迎面而来的多是相挽而行的情侣、准备一同回家的一家子，也有成群扎堆走入KTV的青春少男少女。而一如他们年轻的我，此刻正怀着一个巨大的梦想，走在结局未知的道路上，步伐急促，心地坦然，甚至有些默然的欣喜。
　　那一夜的一路上，走走停停间竟然飘起了雪花，透心冰凉，这是我后来才回味起来的。因为当我在十字路口腾跃而起，又重重落下的时候，是那些冰凉的雪花缓解了我火辣辣的疼痛。我在剧痛之下并未昏迷，眼前莫名地回放起曾经的种种。那些我眷恋的画面里，全是沛宜哥哥明快而温和的笑容，却在渐渐淡漠远去。
　　车祸之后我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个半月，这段时间仿佛真空期。因为我一直记不住来看望我的人和他们跟我说的话，记不住我自己在每一天里都做了些什么。而窗外的春意蠢蠢欲动，一点都不为人间的悲欢离合动容一分。在护士拉开窗帘的一刹那，我捂住眼睛，阳光太刺眼。
　　最后是沛宜哥哥打电话过来，我才略微觉得清醒了起来。他不时抽出时间打过来陪我说话，我们的话题也一直如同以往一般有一句没一句。我们只是谈起一些童年往事，谈起一起度过的春夏秋冬，谈起当前生活的小小细节，却并没有讲到什么真正重要的事。
　　苑姐不久后追去了英国。哥哥最后还是原谅了她，于是破镜重圆。我在电话的这一头晒着阳光呵呵笑着，嘲笑哥哥没有定力。哥哥掩饰不住的开心。兜兜转转了那么多年，他们终于还是在一起。
　　回忆像疾风般扑面而来。
　　当我还穿着格子校裙的时候，苑姐曾教我打网球。期间哥哥来探我，于是他们相识。二十多岁的小情侣发展地如火如荼，春光灿烂。我也时时接受两方的骚扰，经常会有些旅行纪念品、厨艺尝试品之类的东西落到我的头上。这两个人无聊到周末来学校接我时还一起趴在车门上，揣测我身边的同学里哪个是我的小男友。我走过去，照准他们的脑袋一人一下。
　　然而日子并不总是那么轻松，苑姐和哥哥之间还是出了问题。起因是哥哥发现苑姐与另一个男人保持着联系，而苑姐认为哥哥太过小气，无法容忍她的过往。她私下里曾和我说：“对不起，我起初没有要认真地同沛宜一路走下去。他太过优秀，我怕不能长久。”
　　一个月后我见到苑姐，她实在憔悴很多。我并没有再问。
　　彼时沛宜哥哥也同我说：“也许，我和林苑真的不适合。”然而我知道的，哥哥，我都知道的，知道你，知道你们两个。至始至终，了解一切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在哥哥启程去英国前的两个礼拜，我窥见他在书房里掉眼泪，就拿着那一封信，拽得很紧很紧。
　　“沛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每一晚我都梦见你，你就坐在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你就像氧气般存在在我的生命里。氧气对于生命的意义，我一开始并不了解。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恨我不懂得珍惜。或许，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苑”

　　我站在门外，看见哥哥推开门，依旧精神满满地走出来。我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他拍拍我的背：“媛媛，我没有事。”他竟然来安慰我。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哥哥还是继续整理物什，办理手续。我想我当时真是傻，怎么会就那样相信了自己骗自己的话。
　　此刻蓦然回首，情人节那天拿着礼物准备去告白的我，其实心底不无凄凉。我只是用一句话在告慰自己“哥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我得给自己一个交代。”哪里知道还是错过。

　　岁月浮光掠影，他们在英国结婚、定居，还给我寄来了婚礼的视频，简单而温暖，我看得笑泪有加。

　　时光如此温柔，淹没在其中的我，往后的日子只靠回忆度过了。我静静地闭上眼睛，翻开活页册里名叫“曾经”的那一页，回味着与哥哥、苑姐在一起的笑闹时光，回味着我那几欲破茧的少年心事，回味着我悄悄地写下那一封信，假装是苑姐寄给哥哥时的别扭恍惚，和看见哥哥流泪时的莫大震动。那每一字每一句，其实都是为我自己而写。哥哥从来也不知道，在我幼时离家之前的本名，叫做裴苑秋，正是妈妈给我起的名字。
　　我突然有些恨。至始至终把我拦在故事之外的，到底是谁呢。
　　我睁开闭紧的双眼，看到墙角的夕阳。光线仍是慵懒、浓烈，让人忍不住要流泪。
　　于是我站起来，向着门外盛放的花海走去，试图把一切都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