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妖灵》神叨的兔子

8、第 8 章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混元界内孕育出人形的水叶天下尽知。这些年间不少人前赴后继，皆无功而返或丧命在此，混元界外积骨成山。直到一年秋末冬初，六又被血引召唤，现身在混元界。此时他已五十多岁，花白头发。
　　他看着对方手里的一片透亮叶子，随意找了个树桩坐下，“果然我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擒住水叶。”
　　“你是谁？”对方直接坐在地上。
　　“六又。”
　　“没听说过。怎么你也要来抢这叶子？”
　　“算是吧！我们是出去打还是在这打？”
　　对方转了转眼珠子，将水叶塞入怀中，直冲六又而去。
　　六又已不是当年的六又，他这么些年过得甚无趣味，不怎么勤加修行了，可依旧难以对付。
　　“你这老头儿，有几分讨厌。我们出去打如何？”
　　“可以。”
　　六又没多想，跟着对方出了混元界，一出去，便看见乌泱泱的一大帮人，原来对方还有同伴，只是在拖时间等人来。
　　“看来你只是功夫不错，术法不行。”
　　对方悻悻地跑回了人群，六又笑了笑。
　　人群中年长一点的认出了六又，“六又前辈！你怎在此？”
　　六又瞧了瞧出声的那个人，“哦，是你啊！萧山子！嗯？青勒也在这儿，现在这世道连人和妖都能合作了！”
　　六又从身后取出那柄对他而言小巧了些的桃木剑，慢悠悠地道：“把水叶给我，各位不死。”
　　萧山子面色讪讪，听此话急切道：“凝气成人，便是妖！前辈您纵然行事不拘世俗，可此话便太过了。”
　　“你们与青勒一群合众，每年偏挑这秋末冬初，水叶低迷之时，进来抢夺，当我猜不出是何打算！今年你们得手，老夫却不准。”
　　“前辈，你可是人，以一敌多，维护这妖是做什么？”
　　“有意思！你与妖合作便使得？”六又偏头看了看青勒，笑着道：“青勒，你活到现在，当知我这些年是因为觉得杀你无趣吧！”
　　青勒眯了眯眼睛，“六又，当年你若能杀我还会手下留情？”
　　“你说得不错，现在杀你也不迟。”
　　青勒轻蔑一笑，“六又，我后来方才醒悟，若不是当年这水叶救你一命，那毒瘴你根本躲不过。你当下此举，不会是要报恩吧！”
　　人群听了此话后窃窃私语，萧山子不敢相信自己仰慕的六又前辈曾被妖救过，又一脸心痛。
　　“青勒，杀人诛心，看来我杀你同类还是太少了。废话少说，动手吧！”
　　青勒咬牙切齿，“若不是影鼠鼠目寸光，不顾大局，私心要报复想肢解它的众妖，不传口信，我妖族怎能如这般青黄不接？”说着数根粗藤呈绞杀之势从六又四周地面破土而出。
　　萧山子观望一会儿，见六又并无退意，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无奈，举手挥下。
　　是以，六又便又做了件出格的事情。妖想当人，他便看看身为降妖师的妖收妖何如。人要杀妖，他便看看身为人的降妖师保护妖何如。虽然，他知道伽叶从来都不是妖，她只是个长得与人类不同的生灵罢了。
　　但六又一人之力可杀得众妖，身为人却怎可敌得过人多势众。那柄曾属于伽叶的桃木剑碎了，他头发也散乱了，嘴角流着血。可六又想着这还不错，临死前还是畅快一番，不再亏欠，再无羁绊，可就此离开。
　　眼见青勒的藤蔓化爪之势，将要取出他心脏之时，他眼前被一片绿色遮住了。碧色的血脉流着无色透明的液体，却一点点渗入猩红，又急剧变黄，耳边传来一阵阵哀嚎。六又慌了，急切地伸手去拿掉眼上的物什，盯着手心发怔，那只是一片干枯的树叶。
　　他抬眼看去，眼前是一片若有若无的结界，萧山子那帮人在施术法时被扔进了混元界，气息狂乱四散碰撞，混元界内一时间光怪陆离，血花飞溅。
　　“伽叶……”，六又闭了闭眼。
　　“啧啧，这丫头果然还是死了。”
　　六又攥了攥拳头，低头道：“师父，你舍得出现了？”
　　十二老头咳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三十年前，你从往复之境醒来时，就清楚伽叶的执念很深。我劝她不动，也无颜再来找你。”
　　六又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头儿，“师父，一心只顾修行，前几日得道升仙，好不潇洒！徒儿也是后来才想明白，我只是师父有意为之的劫罢了。”
　　十二老头默了默，“其实劫……也是缘分。”
　　六又凄然地看向十二老头，“那师父是看在这缘分，才没有破了我的血引，强行收了伽叶去修行吗？”
　　“六又，我当年弃你，是为历劫修行，对你不住。对伽叶我有过此心，但她非人非妖，是个纯净至极的灵物，又算是我的半个徒孙。”十二老头顿了顿，“所以，修行嘛！我也不必如此再对你做同样的伤害。”
　　六又笑得有些恍惚，“呵！我骗自己重来不变，可万事万物岂能不变。师父，看在您这迟来的愧疚上，你告诉我，徒儿我怎么才能再看到伽叶？”
　　十二老头叹了口气，生来温暖，后才孤寂冷硬之人最怕温热，六又一个人太久了啊！
　　“师父，我发现伽叶那天，应该正是她出世之时，混元界内气息狂乱四窜，我只好躺在地上龟息。不知过了多久，有一片叶落在了我的眼睛上，我感到生命的悸动，可如今，她是我手里的一点余灰。”六又摊开手掌，只余一小撮齑粉。
　　“伽叶曾说过，她只要在混元界内，就不会灵体消解，而她因为救过你，体内流动过你的血液。若你以那齑粉为种，散在混元界内的气息中，以你自己的血液为养分，或许……”
　　十二老头儿默了默，又抬手指了指天，“那云上的神仙，有着长长久久的生命。我想他们可以等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好多好多好多年以后。
　　六又趴在云头上，嗑着瓜子，一名小神仙腾云瞧见，驻足问道：“六老头儿，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下面演戏呢。”六又下巴向下努了努。
　　小神仙往云头下探了探头，马上缩回来，“我恐高。可人间就那点事儿，有啥好看？”
　　“嗯不好看，打发时间。”
　　“是啊！当神仙可真无聊。”
　　六又瞅了瞅他，摇身一变成当年的吊儿郎当少年，拍了拍云头，“我可不无聊，走了啊！”
　　六又看着自己的血如繁花滴在气团中，满意地笑笑。混元界内一片安静，气息愈加浓厚。他伸手虚空一抓，笑自己傻了。
　　而后他又回到城外那棵树上，看着自己腕子上永远无法愈合的红疤，像极了当年伽叶为救他缠绕流淌在手臂上的红丝线般的血液。六又闭上眼，又开始新一轮的长眠。
　　从前我觉人间无趣，我无趣。可我现在觉得人间值得，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