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桃入怀三两枝》玉梭

7、大旱

　　连楚从紫玉岛回来，心中思索着接下来到凡间的事。

　　回到自家仙岛，刚靠近院子，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这香味，可不正是烤鱼的吗？

　　连楚解开了之前设在院子的封印，不声不响地走了进去。

　　只见院子里，夜明蹲在池塘边的点燃的碳堆旁，手里拿着串好固定的鱼块在炭上熏烤。

　　他身后凉亭的桌子上，已经放着烤好的几串鱼块了。

　　“我来吧。”连楚的声音突然落在夜明的耳边。

　　夜明似乎吓了一跳，转身看向他，只见连楚向他伸手，作势要帮他。

　　夜明眨了眨眼，“已经快好了，你先吃吧。”

　　连楚见他这样说，便收手，去凉亭中的案上拿了两串来，然后又蹲到夜明身边，一手拿着一串自己吃，一手拿另一串递给夜明。

　　夜明接过，一边吃一边烤。

　　“连楚，你知道那妖的消息了吗？”

　　“嗯，不过可能要再确定一下？”

　　“哦？”

　　“大概要到凡间一趟，”连楚咬了一口肉块，“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其实不需要去凡间，他就在你眼前啊，夜明想到。

　　“当然想去，在天上也太无聊了。”夜明说道。

　　“无聊吗？”连楚突然道，“可我倒希望一直这么无聊才好。”

　　对于神仙来说，无聊意味着神与妖之间的平衡，也可称之为太平。

　　夜明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盯着手中的鱼。

　　“要是一辈子就这么待在岛上扫扫地，看看花，难道不像一个囚徒吗？”

　　连楚一愣。

　　“神仙的欲望本来就很低，因为神仙不像凡人一样，可以体会到那些人生坎坷的酸甜苦辣，神仙一生也没什么特别渴求的东西，也不会有特别珍贵的东西，所以平静才是常态。”

　　“那么，妖才是比神仙更接近人的，至少他们敢爱敢恨，遇到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如果拿不到他们会很痛苦，拿到了他们会很高兴，神仙是不是就只会说服自己，‘啊，那个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喜欢的’。”

　　连楚不能否认，像自己种小桃仙一样，既然没有得到想要结果，就顺其自然；因为是青鸟的意愿，所以就让它去凡间渡劫。

　　在神仙眼里最重要的事是，要促成最好的结果。

　　比如说，如果一件事有两种方法可以选择去做，一种方法使自己得六分利益，而别人不得利益，令一种方法使自己得四分利益，而别人得三分利益，那么对于神仙来说，一定会选择第二种方法。

　　盲目追求喜欢，相当于放纵自己的欲望，对于得到最好的结果是无利的。

　　所以不单单是连楚，所有的神仙大概都有这个想法。

　　夜明见连楚沉默下来，又道：“其实对于神仙来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连楚回神，饶有兴趣道，“嗯？说来看看。”

　　“就是无法容忍自己亏欠别人的付出。”夜明又道，“因为老是想自己处理好一切身边的事，所以讨厌牵连别人，麻烦别人。”

　　连楚闭上眼睛想了想，又睁开眼，露出轻松的神情。

　　因为只当是在和夜明放松地聊天，便没有怀疑夜明的话另有所指。

　　“倒也可以这么说，但是这不是致命的缺点，这是品行端正。”

　　听到连楚的话，夜明眼中透出笑意，他将手上烤好的鱼块递给已经吃完一串的连楚，而他自己则继续吃刚才连楚拿给他的。

　　连楚接过夜明手中的鱼肉，边吃边赞赏地看着他。

　　夜明又道，“其实我们两个人一起在岛上，也挺开心自在，不是吗？”

　　连楚微微点头，露出释然的神情，“大概没错。”

　　他对夜明已经放下曾经的想法，现在他只想让夜明安稳的陪在自己身边，让他早日得到神位，或许多少年后可以成为天界有名气的神仙。

　　夜明看着连楚的神情，便隐隐约约猜到连楚在想什么，狐狸最会洞察人心，也会利用人的心思。

　　夜明不会一直待在连楚身边，也不会成为有名气的神仙，因为他本是有“名气”的妖啊。

　　今天的一番话是夜明真正想说的，是对日后的提醒，也是暗示。

　　对于连楚这样的神仙，倘若逼迫，那他一定是万死不从，可如果能让他自己领会到什么，让他欠下感情，他便会自己上钩。

　　所以夜明不会逼迫连楚，他要等待，要让连楚在自己妖狐身份暴露之后，自己做一个选择。

　　在去凡间探查消息之前，连楚还要接着夜明之前的活，收拾一下岛上的花草。

　　夜明不满道：“这些花草并无大碍呀，道路上的杂物用法术清理一下就好了。”

　　连楚摇了摇头。

　　“倘若是路边的野草，我也就不亲自动手，但这些是我挑选带回来的，既然是我的，便不能那样敷衍，用法术倒是方便，但我觉得对自己认下的东西不能怠慢。”

　　夜明跟在连楚身边，即使不满，却还是在清扫着道路，他叹了一口气，道。

　　“唉，不知道连楚日后待我会不会如同对这些花一般好。”

　　连楚的手在枝叶中穿梭，将一些枝丫细心的修剪，顺便把一些杂草去除。

　　听到夜明有些吃醋的话，不禁有些好笑。

　　他耐心道，“我待你只会比对它们更好。”

　　人是人，花草是花草。

　　“对了，到凡间之后，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边，遇到危险首先保护好自己……”

　　夜明心中可笑，到时候不知道谁保护谁，“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你再发现那个白发红瞳的妖怪，也要立刻告诉我……”

　　连楚一边念叨着，手上也不停歇，即使很唠叨，他也想对夜明说，他现在不是只把自己照顾好就行，更重要的是夜明的安危。

　　夜明乖乖地在一旁听他嘱咐，“是，是，知道啦……”

　　上次去凡间是为青折与长珀贺喜，后来顺手移回岛上的“血桃”已经枯了，实在算不得圆满，这次来查探妖狐的下落，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麻烦。

　　而想要了解大妖的下落，就需要去凡间与妖域相近的地方，一直往西方，通常来说那里人妖混杂，应该也热闹非凡。

　　当然那里与青折长珀所在地方相隔甚远。

　　可是即使相隔甚远，也不该是眼前这幅景象——

　　炎热的天气，仿佛将人在炭火上炙烤，土地上裂开长缝，哪里还有什么绿色的草木，只有枯死的树干，树皮都被人剥了去，动物的骸骨散落在周围，还有腐肉散发着令人干呕的气味，这里不像是凡间，倒像是炼狱。

　　斗篷下的人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这里怎么会如此大旱？

　　跟在淡青色衣衫身后的人，冷不防吐出一句：“这种地方但凡是妖都待不下去。”

　　连楚将斗篷撩开，看向远处的城门，一眼望不到人影，城门大大地敞开着，无人看守。

　　为什么会大旱，要弄清楚原因，虽然是来找妖狐的消息的，但碰见了这样的情况，便不能撒手不管。

　　“我们去城里看看。”连楚对夜明道。

　　夜明听到，便只能跟了上去。

　　路过城门，有老人裹着单薄破旧的衣衫坐在阴凉处，面前放着破碗，见城外有人来，便凑上前去，佝偻着身子道：“好心人，有没有吃的，给点吧……”

　　连楚只扫了他们一眼，便向城中走去，显得极为冷漠。

　　乞讨的老人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讨不来也是常事，这种时候看他们没有背着包裹食物进城，怕是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上。

　　“莫再去了，快离开吧，城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看着他们进去的身影，喃喃道，“大旱三年，老天无眼啊……”

　　夜明在那些人面前停顿了几分，才又追上连楚，“你不救他们吗？你不是神仙吗？”

　　连楚不语。

　　“看来做神仙也不用悲悯众生嘛……”夜明阴阳怪气道。

　　连楚依旧没有说话，现在不是和夜明解释这些的时候，必须找到大旱的原因，是天灾还是妖祸。

　　如果是天灾，那么只能靠天数，如果是妖祸，他必除之。

　　夜明见连楚不说话，便也没趣地闭上了嘴。

　　城中的房屋破旧，很多房子好像很久没人居住了，一路上人迹稀少，炎热的天气，毒辣的太阳，就算有人也只能躲在阴凉处。

　　连楚在城中走动，很明显是旱灾，而且察觉不到妖气，所以便应该不是妖祸，那就是说仅仅是天灾。

　　如果是天灾，那么天界自会有所处理。

　　对了，连楚马上想到了玉缠的话，“青鸟乃人间玄凤，只要到人间降下雨泽，便可得到仙位，化形为人自不必说，眼下我算到，正有一好时机……”

　　青鸟渡劫，正有一好时机……这一时机便该在此地才对。
　　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碰巧到了这里。

　　若真是如此，便不用担心了，青鸟在接下来的几日内应该就会出现，到时候，降雨会播洒在城中，万物定重获生机，城中的百姓也可以获救了。

　　思及此，连楚舒了一口气，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走进一处无人的房屋内，夜明也走了进去。

　　即使是神仙，待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不免有些难受，况且还在城中逛了许久。

　　进入了阴凉处，连楚摘下斗篷，看向夜明，向他解释道。

　　“神仙是不能干预凡人的生死的，确实神仙的职责是守护凡人，但神仙不能直接让人获得生命，食物与权力。”

　　“通过对抗害人的妖，使人免受妖的伤害，这才是神仙的主要职责。当然如果人间有大的天灾，比如现在的大旱，神仙也可以来干预，但也不能直接给予人们水与食物来使他们获救，而是要等降下雨泽。”

　　“这样啊……”夜明说着，还是皱眉，“不是很无情吗？那些凡人敬仰的神仙居然也只能冷眼地看他们生死轮回，即使饿死在眼前也无动于衷。”

　　“没错，但是这只说明一点，神仙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得到的，有时候他也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天下很多凡人的性命，但是没有这样的交易，并不是他不肯，而是做不到。”

　　连楚低头，做不到与不想做是两回事，如果可以救那些人，他不会坐视不管，但现在他只能等青鸟来了。

　　夜明眸色暗了暗，神仙总是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如果连楚遇到了那只妖，会怎么样？”

　　夜明问道。

　　连楚看向他，“你看到的那只妖，非同寻常，如果确定了他的身份是万年前带来灾祸的妖狐，天界一定会尽力将其诛杀。”

　　夜明心中一怔，面上却毫无表情，“即使如今的妖狐并没有想要带来灾祸，也必须被杀吗？”

　　连楚被夜明的问题问住了，他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但他随即点了点头。

　　“是的。”

　　万年前的妖狐带来的灾难，让三界死伤无数，听说当时有资历的神仙近一半战死，形神俱灭，人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这万年来，虽然平安无事，但已有教训摆在那里，不能不防。

　　至于说妖狐并不想带来灾祸，只凭这样一个说法，并不能说服神仙放过妖狐。

　　夜明听到了连楚的话，不过是意料之中。

　　“说得也对，妖狐如果真的能带来不可预料的灾祸，不管他想不想，尽早斩杀都是对神仙来说理所应当的事。”

　　这话里有些嘲讽，让连楚听得不舒服，好像在埋怨神仙就是在斩尽杀绝一样。

　　连楚正欲说什么，却突然感到门外有股妖气。

　　从刚才开始在城中寻觅，连楚就觉得有一丝不对，虽然大旱，妖也不喜欢这种地方，可这里毕竟是临近妖界的地方，怎么会一点妖气都没有，要么这里妖真的绝迹，要么是有妖力高深的妖隐匿了气息。

　　门外的妖气已经被尽力藏了起来，但好像妖力不够，所以还是被连楚发现了。

　　夜明见连楚望着门外，便想问怎么了。

　　连楚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让他站到了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