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桃入怀三两枝》玉梭

2、血桃

　　长街上，人流涌动，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人间的快乐在于热闹二字，凡人比神仙多得多，有各式的职业，各式的生活，时而欢欢喜喜，时而吵吵闹闹。

　　一辈子虽然短暂，却有许多值得回忆的地方。

　　在神仙的眼里，人的几十上百年只是过往一瞬，快乐也好，痛苦也罢，都有一个消失的尽头，等到死后，再去投胎，又能重新开始了。

　　可是神仙要是有一件痛苦的事，就没有彻底忘记的一说，即使是长珀手中的“断昔”；即使去凡间轮回，等到死后回到天上，还是能记得，只能逃避一时，前尘往事不可勾销。

　　连楚想，长珀与青折一定要幸福才好……

　　人间五，六月份，正是草木繁盛的时候，随便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都开着不知名的野花。

　　连楚移花不管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名气，只要看着好看，而且没有主人，就给移回去，也不用怕移死，用点小法术就可以了。

　　连楚的岛上除了一些固有的植物就是之前移过去的野花野草，只有庭院中的那棵桃树，是株仙胎，为的是让那株桃树化作一个小桃仙来。

　　凡间的植物大多有生长限制，即使偶然吸收了天地灵气，活过千年成了精，也只能是妖，妖性恶劣，为了自己更高的修为，就去吸食同类。

　　如果没有高人指点回归正道，就会入魔，移回去的凡间植物在仙岛得仙气滋养，能活得久些，但要成仙也是勉强。

　　凡间的桃树不行，就只能去找生长在仙界的，为了能一手培育出一只粉嫩嫩的小桃仙，连楚才煞费苦心地寻来了那株仙胎的桃树。

　　至于为什么要苦等千年培育出一棵小桃仙，连楚不禁勾起嘴角，有些得意。

　　当然是为了劫数，神仙能预感自己的小劫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至于连楚将要面临的劫数，他隐约感觉是与桃仙有关，而且不是转世下凡平复灾祸，而是一段姻缘。

　　既然不是影响大局的劫数，就表示连楚可以插手来干预，所以连楚决定借此契机为自己找一个小桃仙，如若最后性格相投，长伴左右自是可以。

　　到时候姻缘天成，旁人也说不了闲话，自己跟前也能有个互相陪伴的人，岂不美哉！

　　连楚觉得仙侣还是异性的好，长珀与青折只能算例外，反正这小桃仙总不至于是个男子。

　　路过一处茶楼下，忽地一声惊堂木打断了连楚的思绪，说书人的声音传入连楚的耳中。

　　“诸位请看，我手中拿的是什么？”

　　座下人道，“那不是一枝桃花吗？”

　　“没错，这是一枝桃花，不过是假的，如今早就过了桃花的花期，小老儿我也找不来真的桃花……”

　　连楚听到这有关桃花的引子，知道接下来定是要说些什么新奇的东西，便好奇地走了进去。

　　“各位，我今天讲的，你可要听仔细了，世间真有一种桃花可长开不败，没有花期的限制。那是一种千年妖桃，生在妖魔混迹的阴暗之森，它开出的花朵不是粉色，而是像血一样鲜艳，枝丫上的缝隙中流动着暗红色的液体，任何靠近它的活物都会被它吸食殆尽，但也有不会被它伤害的妖，那就是妖域的至尊……”

　　说书人煞有介事的表情配上抑扬顿挫的话音，座下的人听得兴致勃勃，他瞬间抓住了听客的注意。

　　但连楚却悄悄地起身走人，这种故事一听就是杜撰。

　　血色的桃？食人桃？就算一只桃妖要入魔，也不必吸食人血，顶多是过度的吸食土地的养分，或者杀死同类获取它的修为，不可能去吸食人，猛兽成妖才有可能。

　　算了，纯粹是凡间的志怪之谈，何苦较真来。

　　连楚从茶楼走出来接着闲逛，眼前是一道护城河，河宽有二十米，河面碧波微漾，两岸的走道旁栽种了翠柳与银杏。

　　此时垂柳正值繁茂，入眼皆绿意，等到秋天，银杏叶变黄了，就是另外一片金黄的盛景。

　　微风吹动了连楚的衣衫，额前的碎发也被吹动，他驻足桥上，眉眼里透露着看破大是大非的平静，淡青色的衣衫平添了几分雅致与闲情，远远望去，他融入了景色，与景色互相映衬。

　　又一阵微风抚来，连楚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有一股血腥味，以及妖的气息掺杂其中。

　　既然发现了，就跟上去看看吧。

　　一路追随，往山林里越走越深，直到一处，那血腥味与妖力都消失了。

　　连楚停了下来，难道被那妖发现了？

　　这周围是一片山林，虽然有草木掩映，但是凭借连楚的眼力，一般的妖是隐藏不了的，可是连楚四周打探了一番，倒真没发现什么。

　　算了，还是回去吧。

　　正当连楚欲走出山林的时候，一桃枝勾住了他的衣袖，连楚只顾打量周围，没注意前路。

　　连楚伸手将自己的衣袖抚离，却被眼前的桃树惊呆了——

　　像血一样的鲜红的花瓣，枝干的缝隙间仿佛流动着鲜红，这不是刚才说书人口中的血桃吗？

　　连楚震惊不已，伸手抚摸那血色的花瓣，又凑近在鼻前嗅了嗅，一股桃花的清香沁入心脾，再看看那缝隙间的红色液体，倒像是植物茎中的汁液一样，除了模样怪异，其它地方也和正常桃花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个变异的品种，属实罕见。”

　　连楚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反正不是说书人口中的什么妖桃，食人桃。

　　对于这种奇花异草，连楚当然要收入囊中。

　　“相见是缘，你跟我回去，总比在这山林里强。”

　　连楚嘴里念叨着，不用整棵树都带回去，挑一枝开得最艳的折下来，说来也巧，偏偏是扯到连楚衣袖的那枝最艳丽。

　　折下那枝桃花，连楚一手托着，将它靠在怀里，失去了那枝桃花的桃树瞬间枯死，因为连楚把那整个桃树的生命力都收归到了怀里的那簇桃枝上。

　　那桃枝在怀里，贴近连楚的胸前，好像开得更艳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觉桃枝似乎在舒展折枝丫，不过连楚当然没有注意。

　　山林间，一青衫男子脚步轻快地走着，他怀中携一花枝，面上透着喜悦，这一幕也被正在追杀魔君夜冥的两个身影看在眼里。

　　那一男一女互相对视，心中明白此人是天上的神仙，不宜暴露，只能等他走后再去继续寻找夜冥。

　　连楚此时也察觉到了附近的妖气，不过和刚才追踪的妖气有些不同，他放缓了脚步，只等对方出手，但对方似乎不愿露面，如此也罢，连楚也不想多此一举。

　　而且怀里还抱着那珍奇的桃枝呢，这才是最要紧的。

　　连楚的仙岛上唯一能说话的就是那只青鸟了。

　　淡青色的身影悠悠地穿过外围的云雾，怀抱着一大枝红色的桃花，落在仙岛外围的小路上。

　　连楚步履轻盈地走向自家的院落，这一路上可见的人间花草种类繁多，目不暇接，如同人间的百花园，其中蜂蝶飞舞，泉水潺潺，宁静而美丽。

　　来到访的神仙里几乎都会说上一句：“仙君不愧是‘花主’呀！”

　　如此被花草萦绕而居，就像百花的主人一样。

　　长珀的茶君，连楚的花主，天上人尽皆知。

　　但青鸟看见自家仙君回来了只是睁眼瞄了一下，又合上了，继续在开着荷花的水池旁小憩，反正没什么事可报于他听，就不搭理。

　　连楚知道青鸟还在为那事怄气，但是他已经在自己身边千年了，见到自己回来了，总该叫一声吧。

　　于是一颗石头落到青鸟面前的池塘里，溅了青鸟一身水花。

　　青鸟惊了一下，瞪眼望着连楚，似乎很不理解，但一见连楚的神色，只有把话憋了回去。

　　它看着连楚怀里的桃枝道：“仙君，庭院中不是有一棵桃树了吗？”

　　连楚以为青鸟会惊呼，啊，居然是血红色的桃花，然后连楚就可以得意地告诉他，厉害吧，想必世间只此一株。

　　谁知这小鸟居然将了连楚一军，反问了起来。

　　连楚被泼了冷水，没好气地说：“这株是红色，是血桃，我在凡间好不容易碰见的，你这只小笨鸟懂什么？”

　　青鸟抖了抖身上的水，瞥了连楚与桃一眼，没有说话，但又好像表达了什么。

　　连楚懒得理它，反正它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关于那件事，干脆下次就随他吧。

　　现在该想想将这血桃安置在哪里。

　　连楚扫视了一圈，院子里似乎没什么地方了，那棵将近千年的桃树已经两三丈高，枝丫占了半个院子，还有一个池塘，又占了四分之一，其他角落也分散着一些花草。

　　种在院子外，就不能抬眼看到了。

　　“估计也长不太高，那就种在这棵千年桃树的下面吧。”桃树下正好是透过屋子窗口可以看到的地方，连楚说道，“虽然被千年桃树遮盖，但也只能如此了。”

　　将血桃栽种下后，连楚满意地看着这棵血桃。

　　连楚的目光又转向那棵千年的桃树，如今它成仙之期将至，而天劫估计也在这两天了。

　　连楚想着，等哪天自己一觉醒来，便看到一个粉扑扑的女子，身材窈窕，眉目含情地唤着自己。

　　为什么一定是女子，因为历来桃仙与桃妖多以女子居多，毕竟化形时也要考虑本身的意象，像桃花这么美丽娇嫩的花木一般会选择化身为女子。

　　当然连楚绝不认为自己的姻缘是男子。

　　然而连楚想不到今日他种下的血桃影响了后来很多的事。

　　血桃被种下后，连楚便进屋休息去了。

　　在不可察觉的地面上，草木掩映处，一道红光悄悄地逼近那棵千年的桃树，红光绕在树的根部，收集着桃树的生命力，然后传送到那棵血桃上，一切都悄无声息。

　　连楚不知道的是这血桃颜色鲜艳还有一个原因是本体受了伤，把它栽种在千年桃树身边正好给了它汲取能量的机会。

　　连楚在屋内小睡了一会儿，睁眼便看见窗外的凉亭上坐着一紫衫男子。

　　那身影轻松地靠在长椅上，一手还拿着连楚放在桌上的书简，他眉目明朗，双眸狭长，微笑时让人不敢懈怠，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表情暗藏算计。

　　“你家仙君是不是常去凡间搜罗各种花草？”紫衫男子向青鸟问道。

　　青鸟马上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颇有奉承之意。

　　“那你在这里也寂寞，不如跟我去紫玉岛吧。”紫衫男子一手抚摸着青鸟的头上翠羽，带着笑意。

　　青鸟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像生怕面前说话的人会反悔一样。

　　这一幕清晰的落在连楚眼里。

　　他就知道，青鸟会一口答应，可未免答应得太过爽快，连楚板着脸走过去，甚是不爽。

　　紫衫男子和青鸟注意到了连楚，他们都不慌不忙。

　　这紫衫男子乃是玉缠真君，位置与连楚不相上下，但在天界却是被众仙忌惮的，一是他预算天机，可知天命，二是他的性格也有些善于算计。

　　所以连楚不想让青鸟跟他，是害怕单纯又爱慕于他的青鸟会吃亏。

　　玉缠起身作揖，恭敬地含笑道：“见过连楚仙君。”

　　“玉缠真君客气了。”连楚也勾起嘴角，温润地笑着，似乎对刚才他们的谈话毫不在意。

　　“路过此地，多有打扰。”

　　连楚还未开口，旁边的青鸟便眨了眨眼，说道：“不打扰，不打扰。”

　　连楚一脸黑线，真是厉害了，翅膀硬了，管不了了。

　　玉缠大声地笑了出来，“哈哈哈，看来青鸟也很喜欢我呢！”

　　青鸟再次语出惊人，“甚是喜欢。”

　　连楚恨自己没有封住青鸟的嘴。

　　一只小青鸟懂什么叫喜欢吗？喜欢这样一个会算计的神仙最后肯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玉缠居然没有客气，他又伸手抚了抚青鸟头上的羽毛。

　　“我见到你也很是喜欢。”

　　青鸟闭上眼睛享受轻抚，再睁开眼睛时有些请求地看着连楚。

　　那个眼神让连楚心中触动，也许不能再自以为是的让青鸟留着自己身边了。

　　连楚握紧了手掌，开口道。

　　“玉缠真君若是有心喜欢，青鸟也愿意跟你，那我也该成人之美。”

　　“带它走吧，日后好生照顾便可。”

　　这世间美事多在一个成全，连楚有时候有些小心眼，以自认为的想法为别人着想，既烦扰了自己，又给别人的因果添了麻烦。

　　经长珀一事，连楚该好好想明白了，青鸟向往玉缠，不管结果如何，它都有享受自己选择以及体会这选择带来的幸福与痛苦的权利。

　　“那就谢过了。”玉缠感激道，但他话锋一转。

　　“仙君这里可有历劫的小仙？”

　　连楚指了指那棵桃树，“是它，不知有什么问题？”

　　玉缠走进将桃树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一旁的血桃。

　　“今日路过这里，我隐约感到些许变数，具体是什么却不可知。”

　　连楚会意，想来可能与自己种下仙胎与自己结缘历劫有关了，便道：“实不相瞒，这仙胎是我亲自种下，与我劫数有关，相比不同寻常之处便在此吧。”

　　玉缠露出豁然开朗的模样，“原来如此。”

　　这样做确实是可以的。

　　“这样说来，便没什么事了，先恭祝仙君得一良缘，改日有空，再来拜访。”

　　玉缠抬手，让青鸟落在他的手上，脚步轻快地走了，有点害怕连楚反悔的意思。

　　连楚望着他们的背影，有些郁闷，原以为玉缠有什么要事，结果就这样说了几句，还把自己的青鸟拐走了，莫不是他早算计好自己的青鸟了？

　　但凡不是青鸟喜欢他，还和自己怄气，连楚才不会让玉缠带走青鸟。

　　突然凉风袭来，岛上的云雨正在酝酿，等过些时候就会电闪雷鸣，这是天劫来临前的征兆。

　　连楚叹了口气，望着院中的桃树，那是即将出世的小桃仙。

　　“长珀和青折在凡间相伴，青鸟也走了，小桃仙啊小桃仙，现在只剩下你了，你一定要渡劫成功，来到我身边呐……”

　　但此时，被血桃吸食大半生命力的桃树，对付天劫已经力不从心了。

　　连楚的岛上进入黑夜。

　　夜中，狂风大作，闪电在空中撕开裂缝，这些雷电看似在天上，其实是打在即将化形的桃仙身上，这就是普通小仙的天劫，只有平安过了这一劫才能成仙。

　　桃树在雷电中挣扎，失去了太多生命力，又遭受天劫，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恍惚之中，有一个声音传入了桃仙的元神中，“让我代替你应下天劫，成为桃仙，再为你寻一去处如何？”

　　已经承受不住了，这样也好，大概也只能如此。

　　雷鸣声，暴雨声落在连楚的耳中，连楚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这天劫只是一场仪式，对于他细心栽培的桃仙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事情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