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虫夏草》阎魔瞳

1、冬虫夏草

　　我每夜都在失眠，不是因为喝了咖啡或茶，习惯不是借口。
　　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我一直在思索，一直在抗拒，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哪怕只是一个缺口。 　　

　　逛街购物回来，见到青儿在哭。我静静地把东西放到床上，坐到她对面。我知道一定跟那场官司有关。
　　记得去年的那一天，那一天是青儿父亲的生日，青儿一整天都兴高采烈地说要给爸爸一个惊喜，提醒她打个电话。那时的她，很幸福。
　　下午青儿接到一个电话，她的脸色逐渐惨白发青，紧抿的嘴唇止不住到颤抖。强挤出一抹笑容问：“您是开玩笑的吧？”一片寂静之后，泪已决堤。
　　挂了电话之后，青儿呆呆地做到床上，眼泪不停地流，身子不住地颤抖。她的父亲过世了，在过生日的那一天，母亲精神崩溃。
　　一瞬间，心被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这不是真的，这应该只是电影和电视剧中虚构的真实。
　　我坐到她身旁搂住她的肩膀，她双手环住我靠着我大声到哭。
　　“为什么，今天是他的生日，我还要给他一个惊喜。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不是真的！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她全身颤抖地厉害，我也在颤抖，我在哭。我说不出任何安慰她的话。这现实来的太残酷，震的我们只剩下哭。
　　当天晚上，青儿就上了火车回家。从学校到火车站的电车上，青儿一直在无声地哭。我静静地坐在对面，嘱咐她记得经常和我们联系。她看着我说：“六哥，我真想你能跟我一起回去，我跟他们都不熟。”那一刻，我哭了。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和恨。
　　她有她的生活轨道，在那条轨道上没有我，没有我能力之内的涉足。而我的生活仍在继续。我要考试，过级，我的父母在看着我，它必须在规律中进行。
　　我没有去，青儿说她也不是真的要我去。几天后青儿回来了，关于家事轻描淡写。只知道她说从今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她的痛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只要她不愿意，我们不会去碰。 　　 青儿在刚回来的两三天晚上和我一起睡，但什么也没说。之后，一切恢复了正常。她仍会笑。
　　我们的悲伤渐渐褪色，但她的不会停。只是在时间中渐渐变成不去刻意碰触的沉重。 　　青儿没有了家，寒假中她轮流住在几个同学家中。开学前一个礼拜，她来了我家。夜深人静时，她轻声倾诉，声音不再颤抖，宛若旁观者般用平和的节拍将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但渐重的鼻音背叛了她不在乎的淡然。这不是简简单单的悲伤可以欲盖弥彰的。
　　对于我们，也许只有震惊和无限的同情，同时祈祷它不要降临在我们身上。对于她，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没有人可以真正面对毫无实体的突袭而来的强大的虚无感。我知道如果换了是我，我真的会绝望。我曾厌世到想自杀，但我没有。我爱我的父母甚于爱我自己，我知道青儿也不会。
　　温习过电影里绝处逢生，让我们坚信只要是正义，人人都可以拥有那样的幸运和勇气。在现实中，却不是什么都用正义来概括。于是，我们只能仰视着束只高阁的绝处逢生，在凝望中麻木，在凝望中绝望。于是，一个我死了，颠覆所有一切，一个我诞生了。冬虫夏草，生命底色已变。
　　再次开学以后，一切如常。青儿哭过几次，都是接完电话之后。她的舅舅向她要钱打官司，和她母亲有关。她没有钱，遗产业冻结。官司的另一方是她的叔叔。
　　青儿痛哭着对着电话喊：“我妈妈也是你们的妹妹，你们怎么可以见死不救！你们明知道我现在身无分文，我还有两年大学要读，你们真的要把我逼到退学，逼到走投无路么！我从未向你们要过哪怕借过一分钱，你们却只会跟我要钱。你们哪怕每个人只出几百就不需要把我往绝路上推！你们是我舅舅啊！”
　　我知道那一刻我应该在她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但我逃了。
　　尽管是春天，夜晚的风仍旧使我发抖。我漫无目的地游荡，不想回寝室。在那里，我感觉到了绝望，那种绝望的虚无感紧紧地包围着我，令我不能呼吸。它让我慢慢苏醒并真实地看待周围的一切。我知道它会毁了我，即使对于我它并未真实。
　　作为一个人，我这点我不该随波逐流，活在别人的堆砌之中。作为很多人中的一个人，我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真实地活着并且活的轻松。
　　最终我在熄灯后回到了寝室，没有洗漱。爬上床，点起一盏昏黄的充电灯。 　　我每夜都在失眠，不是因为喝了咖啡或茶，喜欢不是借口，只是你无法抗拒它对你的主宰。
　　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我一直在思索，一直在抗拒，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哪怕只是一个缺口。
　　很快，暑假到了，在家里我收到了青儿的第一封信：六哥：你好！我现在一个人坐在寝室的床上，走廊里依稀有音乐和人讲话的声音。门开着，因为我害怕，不是坏人，而是自己。寂寞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样。真的。
　　站家教时，我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悲哀，无从倾诉，也许只有当一个人面对所有人袒露自己时，才会明白，“自尊”二字是经不起敲打的。每一个路人都有可能打碎你所谓的坚持，只有自己弯下腰，拾起。
　　家那边来电话要我回去。我收拾好我的一切，包括情绪和斗志，不是为了生计或者学费，而是面对自己以及生活。我告诉每一个询问我的人。我要回家了，一脸笑容，看向太阳。 　　 葬礼上我未曾哭泣，因为我正在葬送自己。不是涅磐的凤凰，而是真正的流浪，灵魂的。我总在想，即便如此不快乐，我也还是有可能获得幸福吧！
　　yours青儿
　　青儿没有留下通信地址，我只能在遥远的地方阅读她的喜怒哀乐。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像动漫中的主角一样豪气云天到放弃一切与朋友同甘共苦，而我能做的却只是灵魂的寂寞对望。
　　不久，我收到了青儿的第二封信：六哥：见信如面。我现在已经回到了家中，旅途堪称平淡。虽然火车上又闷又热，但胜过在寝室中的一个人时的心慌。只是悲哀到发现，无论一个人或者在人群中，我始终无法控制到孤独。就像歌词里唱的：孤独是可耻的。
　　在这几天中，我发现我最大的痛苦不是挣扎于父母之间的位置，不是回忆的痛苦，不是缺乏爱的空虚，而是清醒。我想哭一下，可我知道一旦我落泪，所有的人又会说我情绪不正常了。其实，恰好是相反。瑞德说过：“People never mind what you said but what you should say.”
　　我去了一趟三叔家，是爸爸单位的人开车送我去的。一路上看到稻田和玉米地，风景秀丽，一片片的翠绿欲滴，风也是凉凉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舒服，让我荒谬地认为字是幸福的，真的。
　　我问三叔，在他看来我是在人生之中最黑暗的阶段，还是生活中的黑暗我才刚刚经历。他说是前者。但我却深深地感觉到是后者。真的，尤其是在我一次次为了所谓的“将来”而牺牲原本我认为极为重要的东西时。
　　这个假期，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压抑及鄙视自己。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我看来却没有什么变化。
　　三叔跟我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够健康又平静地过日子，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我跟他说，我尽量。但实际上，我知道我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我现在最喜欢坐在空地上，看远处的云和山，景色不错，让我有难得的平静与安定。我又开始担心我会不会忽然消失或者死掉。每一天过后，都再次庆幸自己又活过来了，太阳即便并不美丽也让我暗自高兴。旧的一天以及那一天之中所有不快，尴尬，烦闷都会随日落而落，日出而新。
　　记得我们的约定，回校后看海。
　　入夜十分，万籁俱静。点一盏台灯，坐在窗台上静静地读完青儿的信。打开窗户，风迎面吹来。我是一个习惯黑夜的人，习惯入夜的风。望着远处海上导航灯塔的一明一灭，心情无端悲哀起来。哪里有我的避风港，我又可以成为谁的港湾。一直以为一生中总会有一个天使守护着我灵魂的明灯，总会有一个人拯救我迷途的生命。我在等待，一直在等待。天使没有来，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一直信步游走人间的自己有的其实只是自负的坚强。我想我不够坚强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义无返顾到想令一个人幸福，也没有想拥有可以为自己带来幸福的信仰。没有坚定的守护，也没有无畏的追逐。有的只是在自以为是的力所能及内的徘徊。
　　从不对往事频频回首，怕身后是一片一无所有的荒芜。
　　想令青儿幸福一点，更幸福一点。但我知道我做不到且没有做到。
　　六哥：现在我正呆在一间有着绿色窗帘的房间里，盖着绿色的被子。早上6：30的阳光透进来，映出窗子上的光彩，叶子的形状，给人一种虚妄的幸福之感。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是无论如何和幸福两字搭不上边的，可我已经开始能够平和地去欣“别样”的风景了，比如在绝望的深井之中一缕乍现的阳光。
　　这里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社会福利院。我发现了许许多多没有见过的景象，体会到了许许多多未曾体会过的心情，以及许多我终其一生也未料到可以再见的人。
　　这里有一个男孩，他的眼光是真正的疏离和冷漠。可以想象他是在怎样一种没有爱，只有生存和死亡两种选择的环境中长大的。看到他时才直达娘怀里的孩子和狼窝里的孩子是如何的不同。不亲眼看到他的眼睛，怕是今生也不会知道什么是“野兽之瞳”。他看我时，毫无表情，我努力微笑，他却置之不理。我当时被镇住了，一动也没动。或许，他从不需要想我这样的一个匆匆过客做朋友。
　　我原本以为我和他是同一类人，现在明白了。
　　忽然想站在万人中央，穿着优雅的晚礼服，面带高雅的微笑，大叫一声funk！真的。 　　 P.S：突然想起一句话：阳光射进屋子，我在玻璃窗边看见的，却是一地的尘。
　　yours青儿
　　捧着两年未动的篮球独自在男生的世界中重温曾经的疯狂。场地边上坐着一排等待的淑女，盛装矜持。才半个多小时却已衣裤全湿，一不小心扭到了脚，继续投篮，脚很痛。再一个小时以后，脚已麻木了。天黑了，人少了，昏黄的灯乎明乎暗，我坐在地上抱着篮球埋首痛哭。想起樱木用头撞地板的一幕。
　　快开学是接到青儿的一通电话，说我们俩的成绩可以拿到奖学金。
　　去泰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