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毒人》洁白花树

96、归一

　　几日后，源州大地依旧晃动不安。
　　生活在源州的百姓们，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地裂山崩。

　　东楼，茶室，阳光洒落窗前，陈无妄端坐茶桌前，茶已凉了，他一口未喝。
　　白柘拉开茶室的门，他对陈无妄行礼，陈无妄迷惘地看了过来。

　　“陈教主，第七个小毒人虽已入泉，但我们还是未找到第八个小毒人的下落，第八个小毒人想来应该是不难找，属于末位，资质在其他小毒人中也是最差的，但这第八个小毒人，却是起到归一的作用，若一日不归一，那毒妈妈便会一直惶动不安，弟子从源州回来，源州大地，早已四分五裂。”

　　白柘说完，抬眼看向陈无妄。
　　“嗯。”陈无妄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陈教主。”白柘看向识器，识器被放在茶桌上，颤抖不安，白柘说，“若不是我们源地就在毒妈妈栖息地的周围，想必也会有整个坍塌的危险。”

　　“嗯。”
　　“陈教主若信得过弟子，便将识器借给弟子，弟子定帮陈教主早日找到第八个小毒人，并实现归一。”
　　闻言，陈无妄轻轻地笑了声，“真是要命。”
　　白柘并未听清，这地面终日发着要裂开的沉重声音，好似十分痛苦。
　　他问，“陈教主，你说什么？”
　　陈无妄摆摆手，“拿去。”

　　取得识器走出东楼，白柘一路走向回廊堂，回廊堂里，弟子们都等着他来。

　　风过时，从地底下发出的声音更为强烈，吴东东轻拍着胸口，“这毒妈妈的怨气，还真够吓人的呢。”
　　没人搭话，他换了个语气，“就说这陈教主，怎么最近有些不对劲呢？整日里，除了来我们回廊堂，就是待在东楼，话也不跟我们说，可谓是一点动静都没啊。”
　　“陈教主或许在思考对策呢。”某个男弟子说，“源州百姓苦不堪言，只能生活在四分五裂的房子里，每日晨起，都还要担心下一次的地动山摇。”

　　听完这话，不少弟子都唏嘘起来。
　　叶风柔牵住叶汐的手，安慰道，“别担心。”
　　叶汐叹口气，她侧过身子，拿出那颗竹桃给她的夜光石，这颗石头在夜晚总会散发出淡淡的光来。

　　“大家，我从陈教主那儿取来识器了。”白柘脚步匆匆，白衣飘飘。
　　他抱着识器走到了回廊堂里来，识器忽然剧烈地颤动，那根长长的棍子快速摇晃着。
　　白柘忙说，“这说明那个小毒人就在源地，他肯定藏在我们源地，你们快分头去找。”

　　弟子们听白柘的话，分头去寻了。
　　叶汐感觉到叶风柔握她的手越来越紧，她问，“师姐，怎么了？”
　　“汐儿，你陪我去房里坐坐吧。”
　　“好。”叶汐看向叶风柔的脸，发觉叶风柔的额上冒了好些冷汗，“师姐，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啊？”
　　“是有点。”叶风柔拉住叶汐的手。

　　“等等。”白柘来到她们身后，“你们先别动。”
　　叶风柔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扭头，问白柘，“我们这儿怎么了吗？”

　　见状，岚若山与姜树急忙走了过来，吴东东不解道，“怎么了呀？白柘你倒是说话呀！”
　　“它指的，就是你们身后。”白柘低声道，“说不定，那小毒人就藏在屋子里。”

　　岚若山看了叶风柔一眼，“我去。”
　　他上前，姜树在后。

　　他快速地把门给推开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没人，他看向白柘，白柘跑上前，用识器对着屋内，白柘看了眼识器，说，“他现在在我身后。”

　　众人看向白柘的身后，那儿只站着叶汐一人。
　　叶风柔跑到叶汐身边，拉住叶汐的手，慌忙道，“汐儿，我有点不舒服，你陪我回去吧。”
　　“师姐。”叶汐松开叶风柔的手，悲戚一笑，她清澈的双眼，看过师姐的脸，看过姜树的脸，又看过弟子们的脸，她眼前模糊，眼底充满了自我怀疑。

　　白柘不可置信道，“这识器怎么回事？怎么一直指着叶汐？”

　　“原来这，只是个美梦，原来这美梦，破碎如此之快。”叶汐轻轻地说。
　　叶风柔哭喊道，“不是她！不是叶汐！叶汐就是我的亲妹妹！她不可能是！”

　　“白柘。”比起叶风柔，叶汐要冷静得多，她看着白柘，说，“你走过来，离我近点。”
　　“叶汐你。”白柘一时有些为难。

　　叶汐看了师姐一眼，她哭倒在地，岚若山将她抱在了怀中。
　　又看姜树一眼，姜树隐忍着，他上前一步，低喝道，“白柘，定然不会是我师姐，你退后！”

　　“我师姐是雾镇的人，雾馆水雾派的二师姐叶汐，她从小习武，善于水性，她与叶师姐，是我们水雾派最受欢迎的，最喜欢最敬佩的。”姜树从背后抽出长剑，“白柘，退后。”
　　叶汐看了眼姜树垂在身侧的左手，他受伤的手还用层层纱布缠着，她心想，以后怕是也看不到姜树的手完全恢复了。

　　“姜树，你冷静点。”白柘慢慢往前走了几步，“说不定是这识器出错了。”

　　“是出错了。”
　　白柘扭过头去，看见陈无妄站在不远处的廊上，他远远望着这边，阴郁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不急不徐地走了过来，走到叶汐身边时，他停下，伸手，“白柘，这识器出错了，将他还我吧。”
　　“陈教主，这。”白柘慌张道，“可这识器从未出过错啊。”
　　“我说出错了。”陈无妄低吼，“就是出错了！白柘！给我！”

　　“陈教主。”白柘走上前，这识器越接近叶汐颤抖得越厉害，陈无妄从他手里夺过，然后愤力地将识器摔在了地上。

　　地动，后山仿佛都在摇晃，从地底深处传来了撕裂声。识器被陈无妄摔成了两半，白柘哑然看着，他蹲下身来，陈无妄轻声，“扔了。”
　　白柘抬头，看着叶汐，她闭着唇，仿佛已没有力气讲话，她眼中的神采尽然被谁给抽干了，她跟白柘对视，白柘却觉得自己在看一个空洞的人。

　　“走。”陈无妄扯过叶汐的手，叶汐轻飘飘的身子，随着陈无妄去了。
　　他们两人的衣衫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廊上，陈无妄走得飞快，叶汐忽然一笑，“陈无妄。”
　　“嗯？”他侧目，叶汐像被折断的小草，她仰过头去，昏迷在了陈无妄的怀里。

　　陈无妄赶紧将她抱住，叶汐牵着他的手，在晕倒时悄然无息地松开了。
　　“叶汐！叶汐！”陈无妄去握她的手，去握她柔弱无骨的手，去抱，抱住她小小的肩头，“大右！”
　　叶汐面无血色，不知是怎么了，任凭陈无妄怎么跟她说话，她都没醒来。

　　东楼，夜色沉沉。张俊生忙前忙后地给叶汐看病。
　　“她什么时候醒？”
　　张俊生停下，看向静静站在一边的陈无妄，他像只渴水的鱼，带上所有的期望看着张俊生。
　　“这个，不好说。”张俊生深深地皱起眉来，“其实我也。”
　　“别说了俊生。”陈无妄开口，又闭上。

　　深黑色的天空，长夜靠什么来划破寂静，后山那条布满脚印的小道上，却来了一位新人。
　　隐没在土地里的毒妈妈低声笑了。

　　叶汐醒来时，眼前一片迷蒙，她好像瞎了一般，她坐起身，徒然望着黑暗。
　　嗅到陈无妄身上的香，她唤，“陈无妄？”
　　动嘴时，嗅到淡淡的血腥气，叶汐抬手，摸了摸破了点皮的唇。

　　无人应答，周围都黑漆漆的，叶汐心想，她是在陈无妄的房里，而这房里没有亮灯，那陈无妄去哪儿了？

　　叶汐慌张下床，在黑夜里，她就像个无头苍蝇在乱撞。
　　她撞到床脚后，吃痛了一声，她趴下来，用手去摸，摸到柔软的毯子，叶汐扒过毯子，在地上爬行，再往那边爬几步，就能开门了，就有光亮了。

　　她一路摸索，摸到了门边，她笑一声，拉开门，月光很亮，透过了茶室的那扇窗子，叶汐眨眼，起身，又揉了揉眼，为何她眼前，是模糊一片。
　　她好像瞎了，又没有完全瞎。

　　“陈无妄。”
　　“大右。”
　　她沿着墙角慢慢走着，原来清晰的茶室，现在已变成大块大块的黑，叶汐依靠自己的记忆，走到了茶室门口来。
　　用力拉开茶室门时，头部传来一阵眩晕，眼前恢复了短暂光明，等她迈出茶室，眼前又是朦胧一片。

　　她唤，“陈无妄！”
　　只有回声在逗弄她，她跑在廊里，一时心急，竟找不到东楼的出口。

　　“叶汐。”
　　叶汐回头，空空荡荡，她问，“是谁？”
　　好像是她听错了，她一个转身，撞上了柱子，额头闷痛，叶汐抬手，从身上滚下一个发着光的石头。
　　是夜光石，竹桃给她的，说是能指引方向。
　　“什么方向？”叶汐喃喃自语，她抓起这颗石头，凑近了，仔细看着。

　　石头的一端发出光来，叶汐晃了晃，还是只有那端才能发出光来。
　　“坏了吗？”叶汐心想。
　　她将石头转了个圈，又拿在空中摇了摇，可最终，还是只有那个边角处隐隐发着光。

　　指引方向？叶汐想到竹桃说过的话，所以这个石头，不是照明用的，发光的地方，是在指引她方向吗。
　　叶汐拿着石头后退几步，又转过身去，这回，石头倒是换了个地方发光。

　　她一路跌跌撞撞，穿过前院，那儿有陈无妄喜欢的池子，穿过回廊堂，穿过练功场，那儿陈无妄为她们搭建的遮阳处。
　　来到后山入口时，叶汐脚底磨出了血。
　　这夜光石上的光芒跳动不止，是在让她往林子里去。

　　后山，林子，叶汐想起陈无妄带他们去过后山的清泉，后山里只有一条路，那条路，应该是，在右边，叶汐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踩到树枝落叶与无数颗碎石。
　　是陈无妄在后山吗，叶汐不明白。

　　她走在这条小径上，听见风刮过树梢而发出来的低吼，她调整呼吸，安静了下来，快步走着，这时，她又听见从地底下传来的撕裂声音。

　　快走出林子时，无边黑夜里，出现一袭白衣。
　　叶汐用脏兮兮的手揉着眼睛，看不清，那是谁？

　　她唤，“陈无妄？”
　　那人的身影僵硬了，之后，他微微地回过头来，叶汐眯起眼睛，就算她看不清，但她不会看错，那人，就是陈无妄，他为何在那儿，他为何站在清泉边，叶汐心中一震，跪坐在地。
　　头部传来的眩晕让整个林子天旋地转，叶汐直起上半身，大喊一声，“陈无妄！”

　　“别走陈无妄。”叶汐抬起自己一条疲软的腿，她想要重新站起来，“等等我。”

　　陈无妄不理她，她哭着求了句，“陈无妄你别走。”

　　陈无妄回过头去了，叶汐还是站不起来，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她往前爬了几步，冲他大喊，“别去，辰远清！”

　　“辰远清你别去！”叶汐强迫自己站起身，可下一秒却又瘫倒在地，眼眶突突的疼，她忽然记起，她想起，她昏迷的时候，张俊生来过了，她猛然想起，那时，陈无妄与他，他们低低地说了会儿话。

　　她一边爬一边哭喊，让陈无妄不要走。
　　陈无妄在跳泉之前，回过头来，看着她这边，“叶汐。”
　　“什么？”叶汐冲他喊，“我求你等等我！”

　　“我的荣幸，我的使命。”他说完，不见了，叶汐的心也跟着死寂了，耳边传来蜂鸣，她只记得那个声音，那个小小的声音。
　　“扑通。”

　　她疯狂地往前爬，她要跳，要随着陈无妄去。
　　有人，有几人，看不清的脸，熟悉的味道，他们将叶汐往回拉，叶汐去推，挣扎，去咬，她喊了一声，接着，从后脖颈处传来疼痛，她昏了过去。

　　林子里，濒临崩溃的叶风柔拉着叶汐的手在默默流泪，岚若山对沉默不语的姜树说，“你将叶汐，抱到马车上去吧。”
　　姜树点头，少年阴郁的眼角闪过一丝泪光。

　　白柘经过吴东东身边，吴东东拉住他的衣袖，他回头，泪流满面，“我只是想，再去看看陈教主。”
　　“你看不见了。”是树上的人在说话。
　　姜树停下脚步，抬头，与树上的子莫对上视线，子莫看向姜树的衣袖，衣袖上的某处，泛着金色的光，那儿应该有个属于暗衣的图案。
　　子莫看着他们，“陈教主走后，这世上也再无辰远清。”

　　趁叶汐昏迷的时候，叶风柔，姜树，还有岚若山这三人带着她坐上了回雾镇的马车。
　　大卯也来了，他与白柘告别后，牵起了马绳。

　　天快亮了，源州也将要恢复原样了，一切会归于平静。
　　白柘选择留在源地，陈教主走后，必须有一个人帮他处理源地的一切事情，白柘想起那日，陈无妄对他说的那句，“白柘，辛苦你了，到时，你来当这个教主吧。”

　　吴东东决定留在源州，他要为了他心爱的姑娘成为更好的人，他要留在他心爱的姑娘身边，默默守护着她。

　　跟他们告完别后，姜树转过身来，出现在他身边的子莫低问，“何时见？我已打探到杨书芹的消息。”
　　“等我师姐醒了吧。”姜树看他一眼，两人默契地擦身而过。

　　马车轮响了一天一夜，叶汐醒来时，他们三人都关切地看着她。
　　她了然，说，“回雾镇是吧。”

　　“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吗？”叶汐落下泪来，她控制不住地掩面哭泣，哭累了之后，便又倒在叶风柔怀里睡去了。

　　就这么，过了七天。
　　抵达雾镇的时候，岚若山悄悄地跟叶风柔说，“我还担心叶汐醒来后会逃跑，没想到。”
　　“但她这样，我更是心痛，她不想吃也不想喝，除了陈无妄，她什么也不说。”

　　回到雾馆后，叶汐见过了师父，见过了马叔，见过了何大人，也见过了雾馆的所有弟子。
　　她在新建的雾馆里散步，在林子里转悠，她跟所有人，都微笑着说话。

　　叶风柔十分担心她的状态，每每都将她拉过来，“汐儿，你是真的好了么？”
　　“当然，师姐。”叶汐笑道，“我觉得挺好的，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她的手探入袖中，摸着陈无妄给她写的信。
　　“汐儿，你怎么老摸手腕？是不是不舒服啊？”
　　叶汐笑着摇了摇头。

　　三天后，一个温暖的冬日，叶风柔找到正在跟弟子们一起练剑的岚若山。
　　“若山。”
　　岚若山放下剑，看着叶风柔那即将决堤的眼。
　　“叶汐她不见了。”

　　——全文完。
　　——写给我在那天晚上做的梦，不完整的梦，此刻终于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