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肆意》安岁祝你岁岁平安

8、四为肆(一)

　　“忘先生……”我小声地唤他。他就站在我前面，背对着我。我欲伸出手，又将刚刚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他好像没听见，于是我便再唤了一遍：“忘先生……是念儿啊。”
　　他回头了，我终于确认他是忘一，我的忘先生，我心中的石头也落了下来。可他神情冷漠，又咄咄逼人：“念儿？谁？不认识。”
　　他盯着我看，我几欲先走，可我动不了我的身子，迈不开我的步伐。我也只能避免和他的眼神接触。他真的是忘先生吗？
　　我挣扎着，再叫了一遍：“忘先生……”
　　眼前的画面破碎了，我掉了下去，脚一抽，我便忽然从梦里逃了出来。我醒了。那个梦，我好像之前也做过……我记不清了，头好疼，昏昏沉沉，身子好轻，感觉要羽化登仙……
　　“念儿，你没事吧。”我心头一怔，是忘先生。
　　他就在帘的外边，背对着我。
　　这才是真正的忘先生吧，我心里如此想到。我欲起身，一顿恶心，我侧身轻咳了几声，便安慰道：“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没事就好，你多睡一会儿，不然你这样我很担心。”
　　我透过窗，探朦胧的月光，好似那天一般，于是心头有一念想，便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忘先生，若我现在又问你一遍当时的话，你又会如何作答？”
　　我想他是明白我所言何话，所以空对月白，思考许久，慎重地答复：“在遇见念儿之前，我也是有爱人的。可还没等到和她拜堂，她竟殒命红尘，我便一念成灰。后来，我便遇到念儿，那年的她才十有六，而我已经过而立之年。我心生欢喜，又怕误了佳人，不如与君绝。”
　　现在他的话倒是凉薄，对于当年的我也是绝情。我不知是听道了那个字正扣心门，便忽然清醒了过来，睡意散去。乃开口相邀：“忘先生，不知可否一起夜游赏月？”
　　他好像笑了并回应了我：“念儿说的自然是可以。我去取些蜡烛来。”
　　我便起床更衣梳发。我无意地撇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都留下了一些岁月的纹路，我欲用手抚平它，不禁想到原来今日我也有三十二了，感岁月蹉跎。又放下手，望向门外，我起身，迎着月光走了出去，正遇忘先生。他左手秉烛，烛火照着他，他现在拥有的也是三十二岁的颜容，容颜下的他藏了几岁的灵魂呢？我忍不住拨开我和忘先生之间的浓雾，他在雾里边，我在雾外边，他看不清我，我却知道是他。
　　“念儿在想什么呢？”是他先开了口。我眼神躲闪，不敢天人语，只说是：“一直很想知道忘先生念念不忘之人是怎么样的人。”
　　“山风没和你说过吗？”说来这事，我也是从忘岚那边得知的。“说过。”我本不打算说的，事到如今也只好说了，“忘先生，为什么不坐下来说呢？一直僵着，先生不累吗？”
　　他连忙作揖：“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没事。还有就是忘岚在睡觉呢，声音小点，怕惊到他，他睡得浅，你也是知道的。再说，他明日还要去林谢那边，还得起来早些。”我在他耳畔小声说道。
　　“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他不说话，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好生暧昧。我见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可我明明已经不是那个身在念府的念双了……我又鼓起勇气，拉起他的手，下了石梯，坐在了最后一阶的石梯上，这才看到石阶爬上了青苔，不免也会感到物是人非，叹道：“好久没坐在这里了，没料到已经落了灰。”
　　“怎么说这个？”他默默地将蜡烛用右手持，而我正巧坐在他的右边。
　　“因为前些年还和忘岚一起看过这片天空的月亮，他长大了，我也年纪大了……”我补充道。说起忘岚更像是我的儿子，可他又照顾了我半生，我希望他有一条好的归路。
　　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便问我：“那念儿，还想听我的故事吗？”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出，月色消散。我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她是山风的姐姐，一个很好的人吧。我当时附邺赶考，是个身无分文的穷书生。到益州，正遇好心人救济，此人便是山风的姐姐。她是经商之徒，开了一间茶坊，有不少文人墨客慕名而来。也是在那里我遇上了恩师，带我入建安。”
　　女子经商，除了世传的茶坊，基本上能在骚人入耳的，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又不免想起如今的临安城，几乎已经见不到经商的女子，也会觉得物是人非，实为荒谬，乃问茶坊名。
　　对曰：“生烟翠。”
　　生烟翠当时确实名声大起，可过了三五年便无了音讯，也不知何因。
　　我又想起忘岚，便又问：“那忘岚又是怎么回事？”
　　“不可说，这是我和姐弟二人的约定。”忘先生把话藏入了雾里，我听不真切，也就没有再追问了。
　　我望着月亮，它挂在那里，看着云卷云舒，又是何种心情呢？多怪古人爱嗔月，何必今人痴离别。
　　“看什么呢，看得都痴了。”他一语我便成了痴人。
　　“想起了……当年七夕也是这般月色。”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聊起了那件事。
　　“你当时还问我许了什么愿。”他竟然还记得，我倒是显得很吃惊。
　　我不敢望他，只是含糊其辞：“什么是什么愿呢。”是什么愿呢……？
　　“不可言。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果真和当年一样，一样的回答……
　　我不自知地望向了烛光，有个成语叫做“飞蛾扑火”，说的就是我这般人吧。而他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温和、更加让我遥不可及。那我在他温柔眼眸中，又是怎么样的呢？我忍不住会去想这些，明明是十六岁少女应该担忧的事情……
　　烛火忽然地摇曳，把我从梦里拉了回来。原来他也在看我，我自然地闪避掉了他的眼神，不敢细想……我为了不让月亮无聊，便开口说道：“忘先生，我前几日让忘岚寄信给一位我很喜欢的小姑娘。”
　　未料他却打趣道：“难不成是要给山风促成一段好姻缘？”
　　我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忘先生。你见了她就自然明白了，她很像一位我们都认识的故人。”
　　“你那么确信她会赴约吗？你和她应算是萍水相逢。”他倒是替我担忧。
　　“我相信她会赴约。”我又说，“月亮被遮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