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还秋》坤坤芹

38、第 38 章

　　来人正是秦暄。秦暄风尘仆仆，神情沉重，眉眼间掩不住担忧。

　　“没事吧？”

　　苏映月摇摇头，撑着秦暄的手臂站了起来，看向了一旁的顾云景。

　　“世子。”苏映月轻声开口，顾云景侧身，颔首。

　　“多谢世子相救。”苏映月苍白着脸，屈膝行礼。

　　顾云景回礼，“娘子不必，王府之责。”

　　顾云景的声音很平淡，神色也是淡然至极。

　　但苏映月知晓顾云景不是一直这般，而是在那之后......

　　苏映月叹了口气。

　　秦暄看着苏映月和顾云景说话，面色微沉，看向顾云景，说道：“拙荆受了惊吓，在下就带着她先回府了。”

　　顾云景颔首。

　　秦暄看向苏映月，见她一直盯着顾云景看，心念一转，握住苏映月的膝腕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苏映月没说什么，抱着了秦暄的脖子，将头靠了上去。

　　秦暄勾唇，朝着顾云景颔首示意，抱着苏映月往山下走去。

　　越过顾云景后，苏映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了他。

　　顾云景本就目送他们下山，自然是看到了苏映月的小动作，不过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颔首。

　　淡漠至极。

　　苏映月只能如此评价。

　　下山时碰到了上山的青州王，秦暄没有多说，只略微说了几句就马不停蹄地回了青州王府。王妃知道苏映月回来后带着大夫亲自前来，见着苏映月狼狈的样子也没有多说，只是让大夫诊脉。

　　苏映月并没有外伤，只是脖子和手腕上有些红痕，大夫拿了几种药膏后便跟着王妃走了。

　　王府内用的都是地热水，温度适宜，四季常有，苏映月去浴池泡了泡，洗去一身疲乏，回到房中倒头就睡。

　　她今晚身心俱疲，神思不属，此时只想好好睡一觉。

　　苏映月进门直接上了床，没有和一直等她的秦暄说话就睡了。秦暄站起身，眼神暗了暗，抿抿唇转身朝外面走去。

　　黑色的衣角滑过地面，滴下点点血迹。

　　苏映月并不知道，秦暄的背后，有一片洇湿的痕迹。

　　苏映月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在几个月前，她的睡梦中一直都是这个场景。

　　霜雪漫天，无数身穿素色衣服的人站在街道两侧，低着头，神色有些哀伤。苏映月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衣，围着黑纱掩住口鼻，在人群里穿梭。

　　周围并没有声音，一眼望去是无尽的白，寒风刮在脸上，是一种锋利的疼，苏映月走了许久，才找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她曾无数次站的那个位置。

　　但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苏映月脑中一片空白，只能静静的等着。

　　不知等了好久，耳边才渐渐开始有了声音。原本以为会热闹些，谁知更加压抑。

　　风声，雪声，呼吸声交杂在耳边，苏映月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感觉到雪越下越大了。

　　身旁的人在颤抖，苏映月偏头看去，以为那人是冷得发抖，谁知凑近一看，一朵泪花砸在了被雪铺满的地上。

　　她在哭。

　　梦里的思维都不太清晰，苏映月反应良久，模模糊糊地认清了这个事实。

　　我也该哭吗？

　　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他们都在低着头颤抖，苏映月看着，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干什么。

　　他们为什么哭？苏映月记得自己是知道的，但是现在却怎么都想不清楚。

　　一片素色之间，有黑色的队伍慢慢行走。

　　苏映月愣着，看着黑色的队伍逐渐靠近。

　　这是一群穿着黑色丧服的人，最前方之人衣服上绣着金线，华贵无比。只不过双眼有些发红，面色也是苍白无比，整个人透着浓浓的哀伤。

　　他坐于轿撵之上，权势滔天，受万人敬仰，却没能保住自己的亲人。

　　他应该会内疚一辈子。

　　苏映月心里闪过这个想法，但却想不清他的亲人是谁。

　　他的身后有十六人，抬着一口通体漆黑，附有金色刻纹的灵柩，在雪地中缓慢前行。

　　每个人都是脸色肃穆，极力地压着自己内心的情绪。

　　周围突然爆发巨大的声音，无数的声音传来，苏映月仔细地分辨着。

　　越发凌厉的风声，啜泣声，以及声声泣血的呼唤声，喧闹却压抑，吵得人脑袋生疼，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在喊什么？

　　苏映月听不见，皱着眉想听清楚之时，周围的人齐齐地跪了下去。

　　苏映月也跪了下去，直直地跪着，愣愣地看着灵柩经过她的面前。

　　周围的人两三人抱在了一起，哭得不能自己，伏在地上没有力气起身。

　　苏映月看到了很多面孔，自己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提醒着她这是哪里。

　　这里是京城，去年的京城。

　　这是在送葬。

　　全城哭丧，圣上以国葬之礼为此人下葬，此等殊荣历史上绝无仅有。

　　灵柩后面是戒备的禁军，禁军后面是黑压压的一片自发跟随的百姓。苏映月站起身来，周围的人都跟了上去，但她没动。

　　毫无意义。

　　苏映月垂下眼，静静的在寒风雨雪中站着。

　　自己似乎换了个地方，正坐在地上，衣衫脏乱狼狈。

　　正思及此处何处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铃响，苏映月看去，看到了一个鬼面人，看到了他眼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震惊。

　　苏映月眼神一转，看向了一旁站立的白袍人。

　　视线下滑，腰间的铃铛映入眼帘。

　　“青州王世子，顾云景。”

　　淡漠的声音传来，苏映月抬头看向他的脸，猛然发现自己见过，送葬之时他是抬棺人之一。

　　“你为什么不救她？”

　　顾云景直直的看着苏映月发问。

　　苏映月愣了，嘴无意识地动了几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云景渐渐走近，没有得到答案的他还在逼问：“你为什么不救她？”

　　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神色，苏映月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伸手想抓住他的衣服之时，眼前突然一黑，自己往后坠落，不断失重的感觉让她有些心慌。

　　“月亮，救我！”

　　有人在喊，声音很急切。

　　这声音很熟悉，苏映月搜寻着回忆，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出现在她的耳边。

　　“月亮。”

　　苏映月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又因为起的太猛，一时头脑昏沉，又躺了下去。手抵着额头喘着气，苏映月努力地平复着刚才心悸的感觉。

　　刚才梦里的场景，九分真，一分假。也正因如此，才让她遍体生寒。

　　有人推门进来，后面却没了声音。苏映月睁眼，正是秦暄。

　　秦暄看着苏映月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在床上，敛着眼倒了杯水，上前递给了苏映月。苏映月确实渴，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

　　秦暄坐到了床边，看着苏映月喝水。

　　喝了几口就差不多了，苏映月看向秦暄，问道：“事情办完了吗？”

　　秦暄闻言垂眸，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看苏映月，而是看向不远处，回道：“办完了。”

　　“嗯？”有些不对劲，苏映月皱了皱眉，将水杯放在一旁，抓住秦暄的手臂摇了摇。

　　“你怎么了？”

　　秦暄又转过头来看向她，有些冷漠，回道：“没事。”

　　苏映月心里觉得更加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之间就这么沉默下来。

　　良久的沉默。

　　就在苏映月忍不住开口时，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

　　“赵夫人，王爷王妃请您到莲池一叙。”

　　苏映月看了窗外一眼，此时已经日上三竿，自己睡了许久，想来是下人们看到秦暄进来了，管家才会开口。

　　苏映月说道，“待妾梳洗一番。”

　　“是。”管家应下，“我就在院内等着夫人。”

　　秦暄依旧坐在床边没有说话，苏映月抿了抿唇，从床上下来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转身到屏风后换上。

　　换好后简单的梳洗了一下，苏映月擦着手上的水，看了一眼秦暄，转身开了门。见秦暄还是一动不动，苏映月心中不解，开口问道：“你不去吗？”

　　秦暄缓缓抬头，没什么表情，只是平淡的看着苏映月，回道：“我要去吗？”

　　莫名其妙。

　　心中无端生起一番怒气和委屈，苏映月撂下一句“随便你”，将门一甩大步出门。管家见着苏映月出来了，便走到前面为她引路。

　　苏映月心里确实生气，一醒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秦暄就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话也不说，哪怕他告诉她原因后再这样，她都没有那么生气。

　　苏映月的脸色不好，管家看到了后，问道：“夫人与赵郎君吵架了？”

　　苏映月叹了口气，“没有，我和他无架可吵。”

　　确实无架可吵，他们根本就没有说几句话。

　　管家微微一笑，没有再继续问。带着苏映月转过几条路，前方便是王府的后花园。

　　在王府的这段日子里苏映月安分的很，除了那间小院和出府的路，王府里的其他地方她都没去过。如今到了后花园，也是眼前一亮。

　　现在已是炎炎夏日，花园里的花自然是不多，但是这满塘荷花摇曳生姿，芳香扑鼻，实为惬意之地。

　　苏映月想到了苏府的荷塘，京城在南边一些，荷花开得应当比青州早，现在应该已经谢了，只剩下厚厚的莲蓬。

　　在荷池小径中穿过，不远处有一凉亭，青州王和王妃正在其中。

　　身后有脚步声来，苏映月回头，是秦暄大步而来。

　　撇撇嘴，苏映月看了一眼后就立即转身，跟着管家继续向前走，没有管身后人。

　　身后人高大，几步就走到了苏映月身后，然后就慢慢悠悠地跟着苏映月走。

　　苏映月心中有气，脚下生风越走越快，秦暄仍然是游刃有余地跟在身后，苏映月也是没有办法，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走。

　　到了亭中，苏映月才发现顾云景和顾嫣然也在，应该是之前被柱子挡住了苏映月才没看到。屈膝行礼后，青州王示意他们坐下。

　　亭中正好是六角桌，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换的，苏映月抚着裙摆坐下，秦暄也挨着她落座。

　　苏映月正对青州王，而秦暄对面，则是顾嫣然。

　　苏映月一抬头，就看到了顾嫣然紧盯着秦暄不放，而秦暄居然对着顾嫣然微微颔首，嘴角还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之间生出一种旁若无人的默契来。

　　苏映月想着，心中的疑惑渐渐放大，皱着眉看着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秦暄似乎没发现她的眼神，仍然与顾嫣然“眉目传情”。

　　爱上了？

　　苏映月不太相信，但如今似乎又确实如此。索性不再理会，反正最后丢脸的也不会是她。

　　此时青州王也正好开口，他心中其实已有答案，所以说话也不扭捏，直接问道：“赵夫人可是姓苏？”

　　苏映月也猜到青州王知道了，没有隐瞒，认了下来。

　　“正是，家父苏裕，小女苏映月。先前隐瞒身份，实在是不得已所为，还望王爷王妃勿怪。”

　　青州王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昨日之事，是我们王府之人的疏漏，还望苏小姐莫怪。”

　　王妃轻声说道，话语中满是歉意。苏映月笑着摇头：“天灾人祸，又有谁能够提前预料呢，王妃言重了。”

　　王妃一笑，不置可否。青州王隐晦的看了秦暄一眼，问道：“苏小姐为何会来青州？”

　　京城传来的消息，苏家大小姐是在府中闭门不出，静心养病。而今无缘无故出现在青州，实在是让人心生疑窦。

　　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是秦暄的身份暴露与否她还不知道，苏映月不知道能透露多少，转头看向了秦暄。

　　秦暄正看着对面的人，这时脸上是真切地带上了笑容。

　　苏映月心中被重重一击，皱着眉看向了顾嫣然。顾嫣然好像正等着她看过去，对着她得意地挑眉。

　　“呵。”苏映月轻笑一声，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对着青州王说道：“我来青州是我私人的原因，王爷不必担心。”

　　说完便看向顾云景，“世子，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说，不知可否移步。”

　　顾云景淡淡地看了苏映月一眼，自然看到了身旁秦暄暗含警告的眼神，思索一番说道：“你可以就在这里说。”

　　“不行，”苏映月摇头，“我来青州就是为了世子，那件事只能同你一人说。”

　　话已至此，顾云景再不答应就有些无礼了，只能微微颔首。苏映月一笑，正准备起身之时，顾嫣然叫住了她。

　　“苏小姐，”顾嫣然软软开口，声音是好听，可苏映月觉得浑身恶寒。

　　“何事？”

　　苏映月的语气说不上好，顾嫣然见此笑得更开心了，说道：“未曾听闻苏小姐婚配，那么赵郎君......”

　　顾嫣然话里转了个弯，笑着看向了秦暄，继续说道：“也就不是你的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