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24、浣花楼中

　　重新回到蜀山之时，距离陌尘被召去水月天，已经过了些年头。即使当日被重华帝君所毁的长生殿已然重建完毕，他却仍是住在了岷崖峰后山的竹园小屋中。

　　从前那只黑白熊幼崽也已长大成年，无法再像小时候一般抱着顺毛，只能趴在他身边，十分温顺的模样。

　　当日宰齐落下的芥子里有两卷书：《洪荒众神谱》和《禁术补辑》。这些时日，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打开。

　　倘若是从前，哪怕这两本书收在太苍地宫里，他好歹也得寻机会进去翻上一翻。何况他脑子里还有个近乎命令似的强硬念头拉扯着他，令他务必要看看。

　　但自从发现自己也许在被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神秘灰袍僧人虚影牵着鼻子走之后，他就本能地有些犹豫。

　　他自己愿意去做是一回事，被人诓着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那人不断把洪荒神界的秘辛推到他眼前，又不断地逼迫、诱|使他去钻研符阵之术，甚至为此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将重华帝君一并算计了，到底有什么居心？

　　重华一定知道许多事情，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全然不肯向他吐露半个字。倘若将他们知道的线索都摆出来，或许就能拼凑出一些真相。

　　但可惜，照眼下的状况来看，一切还得靠他自己去摸索。

　　黑白熊趴在他身边，翻了个身，继续睡得口水横流。

　　陌尘垂手摸摸它的脑袋，仿佛感应到什么，一扭头，只见身边书案上空白的纸面中，突然显出几个字：七日后，浣花楼，地字丁号座，一。

　　一的意思，就是一位主顾。

　　随字出现的，还有个帝江面具。

　　陌掌教隔着遮目的白纱看着那个金红色的、像条肥肉虫似的、有着两对翅膀三对足、没有眼耳鼻但是龇着四颗大板牙的面具，素来温吞清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木然抬手按住抽搐的额角，半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般伸手拿过来，细细研究了许久。

　　按照他打听来的消息，综合刚才研究的结果，这面具应该是个符咒。只要戴上面具进入指定地点，就会化做面具的模样。

　　要命的是，面具有使用次数限制，且符咒不可更改。

　　掌教俊美的面容终于不可遏制地扭曲了。

　　从蜀山往东南，到南荒与魔界交界处，有河名越西。河水自北而南，蜿蜒流入魔界。浣花楼就在仙魔以及其下的凡世三交界处的越西河边上。

　　六界之内，常有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称为暗市，包括但不限于珍品、人|口、消息、暗|杀、禁术以及私人定制服务等。

　　除了不碰与水月天诸神诸魔有关的条目，只要出得起价，几乎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的。

　　陌尘搭上的这支在暗市中能排前三，名为精卫。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令他有种本能的警觉。

　　仙界庇护之下的三千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流传着不同版本的“精卫填海”的传说。对于自然化身于无渡海归墟的陌尘而言，这实在不像是个友好的称号。

　　精卫那位神秘的老大，想要填平的，究竟是什么海？

　　各大暗市组织并不会有固定的场所，常常是提前数日占据某个据点，多在边境交界的三不管地带，并一一通知有需求的主顾。

　　每到此时，以接悬赏令为生的猎令者往往闻风而动。抛开交易内容不谈，暗市一旦开市，简直热闹非凡。

　　陌尘到的时候，附近大大小小的客栈已经爆满，仙妖魔人鬼都有。有一只鬼大概是懒得找地方，索性将自己挂在了客栈门口的大树上，晃晃悠悠，像个奇特的灯笼。

　　参与暗市交易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提前到的各路主顾都事先做了伪装。

　　这些主顾们也许是某个仙门大派的掌教，也许是魔界某位城主，也许是妖界某位护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陌尘眼睛不好，那根遮目的白纱实在是太过显眼，索性在脸上扣了个眼部暗镶黑纱的狐狸面具，换了身浅灰的衣袍。

　　如此一来，跟其他主顾千奇百怪的伪装相比，虽是平淡低调了不少，却反而更扎眼了。

　　他的对门住了个黑衣人。那人身形高大，肩宽腿长，比例极佳，隔着衣袍都能隐隐显出点凌厉的肌肉线条，却又并不让人感觉夸张，偏偏顶着张跟任何人站在一起都绝不会被注意到的平凡的脸，显然也是伪装过的。

　　陌尘只浮光掠影地瞥过一眼，神识中遽然闪出某个身影，无端竟觉得略略有点熟悉感。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也说不定。

　　他不欲多事，关好门，从芥子里拿出此前带上仙帝寿宴的那个偶人侍从，专心改造起来。

　　暗市从每天傍晚太阳下山之时正式开始，至黎明晨曦初升结束，且每次开几天并不一定。

　　正是开市时间，浣花楼三个门全部打开，每个门口站了两个中级精卫，只管迎客，也不查验主顾身份。

　　精卫给每个主顾派发的特有的面具就是最好的证明。毕竟以陌掌教如今闻名六界的符阵之术，尚且没有办法仿造。

　　戴着各种各样面具的主顾们十分沉默，互相之间并不交谈，自三门陆续而入。楼里有预先布置的法阵，主顾们甫一入门，面具上的符咒感应到法阵，即刻幻化出各种形状。

　　一时之间，楼内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牛鬼蛇神，什么形状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一个像人的，简直比最光怪陆离的梦境还要魔幻。

　　一个穿着浅灰衣袍、戴着帝江面具的清瘦身影随着其他主顾静静地入了浣花楼，刹那变成一条金红色的、有着两对翅膀三对足、没有眼耳鼻但是龇着四颗大板牙的肥肉虫。

　　透过面具，陌尘看到对门那位让他无端感到眼熟的黑衣芳邻。

　　此人进门的时候明明就在他跟前不远，却不知为什么就在幻化的一刹那，他竟怎么也没看出那人到底变成了什么，就仿佛那人从进去的一瞬间突然失去了踪影。

　　也许果然是自己想多了。掌教摒除杂念，专心操控着帝江面具所化的肉虫。那肉虫不似看起来那般笨拙，反而十分灵活，不多久便蠕动到了地字丁号座。

　　精卫布置得很是妥当。所谓“座”，是单独的隔间，设了封闭禁制，防止外界的所有窥探。

　　主顾一旦进入，门口的纱帘便自动放下来，此后只有隔间里的主顾可以操作，外面什么都做不了。

　　别小看了这层薄薄的纱帘，帘上设了精卫最引以为傲的“极度私密、外面绝对打不开”的禁制。

　　大肉虫帝江背后扑棱着两对短小的翅膀，前面揣着三对肥短的肉足，龇着四颗大板牙，安静地端坐在隔间里，用他那没有眼睛的头“注视”着纱帘外。

　　陌掌教同样坐得十分端正，透过帝江的躯体感知着一切。

　　浣花楼一面临着越西河，原本是个正经酒楼，七层中空的结构，四周雅座围着中间的白云高台。

　　以前这云台乃是歌舞之用，随操控者的心意升降，以便所有雅座都能观赏，现今正好改做展示台。

　　帝江此行的目的并不在实物，对展示台将要展出些什么珍宝也没什么兴趣。

　　暗市交易主要分两大类：珍宝和活物之类的实物、消息和服务之类的非实物。

　　实物交易比较简单，往展示台上一放，上下巡回一圈，各主顾在暗市提供的专用白玉版上写下金额，统一用暗市筹码为单位。

　　玉版上可随时查看自己所持货币与暗市筹码的换算率，可查看出价前五，可重复加价，价高者得。如果成交，玉版上自动扣除抽头金额，然后一手交钱，一手提货。

　　非实物交易就比较复杂一点。

　　各主顾在玉版上写下需要购买的内容，求购消息、寻物、定制服务……等等。

　　猎令者则在自己的玉版上写下自己能提供的内容，写完后玉版内设置的符阵会根据关键词自动配对，然后双方可在玉版上书写沟通。

　　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主顾需要购买同样的内容，而猎令者只有一个，则他们都能在玉版上同时竞价，仍然是价高者得。

　　反之如果一个主顾购买的内容，有两个以上的猎令者可以提供，主顾可自行选择。

　　无论哪种交易，主顾与卖家绝不见面，且玉版上都是统一的字迹，谁也不会知道某物被谁买走了；同样，谁也不会知道某物是从谁手里卖出去的，十分安全。

　　每晚前半夜都是实物交易，后半夜则是非实物交易。交易开始前一炷香的时间，暗市大门关闭，禁止任何人进出，因此即使是冲着非实物来的，也必须赶在关门前进来。

　　这么规定一来是为了安全，二来，当然是为了烘托气氛。本来对某物没有兴趣的主顾，一时兴起，说不定就顺手出价了。

　　就算不能成交，至少也能哄抬一下价格。所谓无奸不商是也。

　　虽说暗市单是比较有名的组织就有好几个，但流程和规矩大差不差，区别大多也只在细节、服务和交易侧重点罢了。

　　比如有的组织以珍宝交易闻名，有的以暗|杀服务闻名，有的以猎取珍稀活物包括活|人闻名。

　　这次在浣花楼开市的精卫，则以消息贩卖闻名。

　　每晚开场第一展必然要选个十分惊艳的展品来镇场子，调动情绪，何况这也是本次暗市第一展。

　　精卫虽然不以实物交易著称，但能排进前三，实力自然不俗，托他们出手的宝物自然也十分珍贵。

　　然而满场主顾静默的期待中，本该被放上云台的展品却迟迟没有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