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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失踪者 ...

  •   雷雨欲来的清晨,能见度是极低的。仿若深冬早晚,天地间了无生趣。又似沙尘降临,万物压抑灰暗。
      徐师傅在这个院子里趴活也就一个多月,在这块地盘,他还排不上号。只好笨鸟先飞,还不到五点,他就把车子悄悄停在院门口。附近保安岗亭还未亮灯。估摸时间还早,也无心听广播,就下来点根烟。望见东南天是阴惨惨的一片。凭经验,这雨肯定会下起来,而且会赶在上班的高峰。
      对于一个守着小区趴活的黑车司机而言,糟糕的天气就是挣钱的天气。如果是短途,他可以多拉几趟,如果是长途——
      “师傅,走吗?”
      一根烟未燃尽,思绪已被这轻柔的声音打断。徐师傅抬起身的时候,听到车门砰得关上的动静。
      连人都没看清呢。他嘀咕着,隔着玻璃,见后车座已经坐了一个女学生。白底红条子的运动装,帆布书包放到邻座上,膝盖上放了面镜子,削瘦的细白指头刚掏出把掉漆的红梳子,正低着头,一下下地梳着。
      “去哪儿?”徐师傅钻进车——今天没预约,哪里都可以跑。关门的时候,他暗暗庆幸,现在天还早,即便是长途,也来得及让他在高峰期回来再拉一趟活了。
      女学生的梳子停了,徐师傅好像听到喀拉一声,似乎头发粘了团,卡住木齿。他忽然心神一动:这么早就上学了吗?
      女学生报出一个地名,甘甜的声音散去徐师傅刹那的犹疑。他爽快地发动车子,出了院,沿路走,很快上了高架桥。因为时间较早,悬空若虹的长桥很是冷清,几乎看不到别的车。车轮轧过铺了薄薄一层水的路面,这是深夜作业的洒水车来过的象征。
      开了片刻,能见度更加不好。不知何时,车子驶入茫茫薄雾中,四周一片凄凄的安静,徐师傅开了大灯,降了档,右脚轻轻搭在刹车板上以备突发情况,右手又正了正车内的后视镜——手指顿住。
      后车座上的女孩,不见了。
      一身冷汗冒出,他差点就踩了刹车。可瞬间,那女孩又弓起背,出现在他的视野内,白骨般的指头若无其事地撩撩头发,“捡东西。”她看着地面说,手臂下垂,也看不见到底捡了什么。
      徐师傅有点说不出话,大概是惊吓过度。他刚想起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出门前,信鬼神的老婆还非要他停工一天,他认为不能为了无稽之谈而耽误挣钱养家。也许是心理暗示,他现在有点信了。
      不过已经到了天明时分,不是都说鬼只在暗夜活动么。他安慰着自己,努力寻个话茬,“姑娘就住在那小区里啊?”
      “是啊。”女孩将书包放在膝盖上,低头盯着拉链,答得中规中矩。
      “这是去上班?”
      “上学。”
      徐师傅突然想起来了,“现在……还在放假吧?”
      “快开学了。提前回去有事。”女孩轻缓道,她依然低着头,细白的手攥成了拳,交叉在书包上。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高架桥边有一块路牌飞逝而过,女孩望着窗外,又扭过脖子久久回望。徐师傅忍不住道:“怎么了?”
      “那里……”女孩没有回头,轻轻道,“刚刚那块牌子,就是那个地方。”
      “那里怎么了?”徐师傅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发颤。他记得出车的时候,没有这么大的雾,昨晚的天气预报也只是说有雨,却只字未提大雾。
      但是现在,差不多行了五分钟,车子还在茫茫白雾中摸索着。能见度愈发糟糕,大灯的闪亮也冲不开浓雾的遮蔽,他只能凭感觉来判断自己依旧行驶在高架桥上,一眼望不见尽头。或许行驶在雾气中,车内的温度也跟着下降,他感觉好像有一台电冰箱正趴在自己身边大笑,冷气一阵接一阵的滚来,胳膊上一排排鸡皮疙瘩,手指尖冰得僵硬。
      女孩轻轻说:“那个地方,就是我跳下去,摔死的地方。”
      十指陡然攥紧方向盘,徐师傅控制住恐惧,把稳了车子,讪笑,“大清早就开这玩笑,可吓不住谁。太阳都要出来了。”
      “我没骗您啊。”女孩换了种娇滴滴的声音,后视镜中的她依旧低着头,急急忙忙地扯开帆布书包,“您看,这些都是我给自己过节用的。”
      满满一书包的白纸钱。
      兹——
      急刹车。
      徐师傅一头撞到方向盘上,脸上火辣辣地痛,他捂着额角,艰难地抬脸,看到后视镜内的女孩正在微微笑,他才发现那张被头发模糊了的脸相当惨淡,嘴唇白到和这张脸融化到一起,若不是嘴角弯曲了弧度并扯动两颊肌肉,他几乎认为这是一个无嘴的人。
      女孩探过头,幽冷的气息飘来,徐师傅清清楚楚地看到后视镜上蒙了一层白霜。女孩的脖子钻过车座间的空隙,伸了过来。徐师傅不敢去看,余光却感觉女孩向着他张开了柔软的手心,一张纸条掉到了档位上。
      “手机号码和我要跟她说的话……都在这上面。”女孩在他耳畔轻飘飘道,“让尹千娇来见我……否则……你会……”
      她平举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划,恰逢一道闪电炸亮,蓝得冰冷的电光下,女孩的颈部撕开一道宽阔的血痕,浓浓的鲜血,喷溅四射。
      “啊——!”

      “这一天是阳历的8月24日,也是农历七月十五,我们的节日。”简薇驾轻就熟地顶替了云朵的职责,几乎不用看岑曼丽准备的资料,直接介绍起案情。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会议桌四面的灵们——除了坐在首位、仔细笔记的齐姝琴外,其余组员的脸色都表明他们并非纯粹地听案情,而是思忖心事。她暗暗好笑。
      “继续说。”齐姝琴偏头道,目光顺势一划,“大家都注意听。第一步分析案情,找出破绽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坐得歪七扭八的众灵便草草调整一下坐姿,貌似正经了些。简薇继续道:“8月25日,车内女子所提到的尹千娇,下落不明了。”
      “总部测出戾气了吗?”齐姝琴道。
      “没有。”简薇说,“两种可能,一是人为;二是妖鬼并未害人。我倾向于后者。”
      “既然没有戾气爆发,为什么我们会接到案子?”齐姝琴问,“是某个玄黄世家转来的吗?”
      除了顾维庭和简薇,其余组员都抬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瞄了眼齐姝琴。
      简薇沉稳道:“不是的。这起案子在阳间闹得沸沸扬扬,惊动了本部,于是交给我们组调查,以防有力量强大的怨鬼隐藏气息,屡次犯案。”
      “尹千娇不是失踪了吗?你为什么认为妖鬼还并未害人?”许乐之举手发言。
      “引灵部传过来的消息,”简薇从手头的一摞文件中翻建出一份,递给齐姝琴,“亡魂地图和生死簿并没有记录尹千娇。当然,这几天值班的引灵使者不太中用,也许是错过了。”
      “于是又给我们添活。”许乐之干笑。
      简薇微笑,“不,是送了金饭碗。”
      董霄嘿了声,情绪不明。裴清浅的团扇又开始敲桌面,“简薇右使生前是个职场妙人,身后也是‘倾国怨灵’。怪不得空了位置,缉大佬第一个就想起你呢。”
      简薇看向裴清浅的目光中带着审慎,“只是暂时。”
      “我在这里坐了千年,见证了很多瞬间成永恒的事。”裴清浅笑盈盈道。
      “缉尚书也呆了千年,说话不会没有根据。”简薇说。
      “他嘴巴里吐出来的话比秽物还不如,”裴清浅手中的团扇轻拍桌面,“也值得大家去信?”
      简薇脸上划过一丝诧异和不悦。
      “行了。”齐姝琴状若漫不经心道,“都把精力拉回到案子上。简薇,尹千娇如何失踪的?”
      “8月24日晚,遭受惊吓的徐师傅早早上床休息。他的妻子是个虔诚的鬼神论者。认为丈夫接受了鬼的嘱托,就必须办到。于是按照车内女子留下的字条,给尹千娇发去了数十条一模一样的短信。”简薇说,“之后,徐师傅的妻子忐忑不安地睡去。而城市另一头的尹家,当晚也是风平浪静。据尹家人说,尹千娇当晚一直在自己房中玩游戏,也打过几次手机,但说话声甚小,父母也不知她在和谁通话。第二天,她的父母上班前还问过她当日有没有出行计划,她说没有。但是在上午十点的时候,同楼邻居看到尹千娇撑着阳伞,挎着小包下楼去了。问她做什么,她只说出去玩玩。之后,小区的保安看到尹千娇在院门口打了辆黑车离开。此后直到现在,尹千娇都没有回来,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事后询问黑车司机,他记得尹千娇的下车地点,而那个地点——”简薇的手指在键盘上一按,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一幅放大的区域地图,“——附近的高架桥,正是徐师傅疑似撞邪的地方。”
      “高架桥上是否发生过跳桥事件?”董霄问。
      “初步了解,就在一年前,”简薇显然提前知道了这个案子,做足了功课,“这里的确发生了一起坠桥事件。但有关细节还要继续调查。”
      “既然这里发生过坠桥事件,那么简薇,”齐姝琴问,“一年前你还在引灵部,有没有出过这里的任务?生死簿和亡灵地图上有没有相关记录?”
      简薇说:“这片小区是人员密集区,毗邻医院,生老病死是常态。我曾出过这里的任务,但都是去医院。具体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接任务,而不是选任务。”
      “总而言之,你们引灵部就是一切乱象之源。”裴清浅挑衅道——众灵都有些吃惊。裴清浅仗着自己是老资格中的老资格,又有美貌和武功,说话不分对象,向来尖酸。但类似这样直白的当面批判却很少见。
      难得简薇沉得住气,“我目前是缉灵部的工作灵。”
      “刚离开那边就迫不及待地踢开旧主子划清界限,你这女灵太功利。”裴清浅愈发刻薄,“缉大佬怎么会看上你呢?你哪点配?”
      一片吸气声。就连最沉默的顾维庭也抬头看了裴清浅一眼。岑曼丽更是兴奋地低声对身旁的许乐之道:“她对云朵都不这么直接呢。”许乐之也高兴地小声道:“哥最爱看的就是俩八婆掐架”。二灵相视而笑,引以为知己。苏吉瞪他俩,“开会呢。”一本正经。
      简薇沉稳地说:“我确实不太熟悉缉灵部的工作,所幸副组长并非一线组员,会打理财务,并及时分析、整合各种资料就好。所以我想,缉尚书大概是看中我和云朵女士相似的背景、能力和经验,才让我临时接替她吧。我会尽全力做好这份工作。”她对齐姝琴诚恳道。
      “现在是案情会议。供大家彼此交流的周会是下周一的上午开。”齐姝琴只淡淡说,“简薇,尹千娇的背景资料拿到了吗?有没有筛查出问题?”
      简薇迟疑刹那,“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一学生,生活和社会关系都相当简单。她开学就是高二。”
      “学校呢?”齐姝琴顺势问。
      简薇说:“卓大附中。”
      手中记录的笔杆子停了一下,又继续动起来。齐姝琴盯着笔记本,似乎有什么想问但又没问出口,她的沉默让会议室都沉默起来。岑曼丽和许乐之互换着眼神:卓大附中,有齐家人就读。
      “班级呢?”顾维庭看出齐姝琴的心事,问。
      “开学就是高二•七班了。”简薇翻了下资料。
      齐姝琴说:“齐掌门的女儿齐柳笛开学后是高三,她的堂妹齐入画,也就是和我组闹过误会,起过冲突的那一位,开学后是高二•七班。”
      “……那么,”苏吉在沉静中挺身而出,“失踪的尹千娇和齐家小姐是同学?”
      裴清浅冷哼,“就你聪明。”苏吉尴尬的时候,齐姝琴已道:“至于这个巧合和本案有没有关系,还要调查才能知道。”话音刚落,会议室外的电脑又发出嘟的长音。岑曼丽跑出去又跑回来,“组长,”她拿着刚印好的文件,“又有一个学生在类似的案子中失踪了,也是卓大附中高二•七班的。男生,叫陈杰。”
      齐姝琴立刻接过材料,翻看照片和初步资料。
      陈杰,陈杰?
      她听过这个名字,也在毕业照中见过这个男生。
      他是齐入画的初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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