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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大白 ...

  •   夜已深了。
      刘锦瑟独坐在梳妆镜前,望着晃晃明镜中卸了妆的自己——肤若白瓷,脸蛋美到不似人间所有。她端详着自己——修长颈子扣着璀璨项链,两段子削肩膀外露着,让白纱蕾丝簇拥得好似娇艳花朵。对着镜子笑了笑,似乎想让自己放松一下,深吸口气,交握了双手,一点明光镶在左手无名指上,被银圈子给箍紧了。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眉目五官,真是像极了。
      像极了那个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然后一颈子鲜血倒在树荫下那个人,她的手指蜷得死紧,扣着那张准考证。
      她是个一击就倒的人。
      刘锦瑟羡慕而又怨毒地想,她竟然真的是个人。
      为什么呢?我们明明长得一样,相同的血脉,相同的容貌,一起长大的我们,怎么会有如此天壤之别?
      桌上的钟表滴答走过时间,晚风吹开纱帘,深深厚厚的夜——今晚有云。刘锦瑟的头发让风吹散几根,她目光往旁边一转,一脸沉郁,一如这夜。
      成败与否,就在今晚了。她有些紧张,不太想按着正常步骤进行。也许应该和他商量一下,推迟一下,毕竟……毕竟自从开了血戒后,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而最近的几次试验全都失败了……
      双手捏着桌沿,厚实的木头充塞在手心,这份坚固放松了她的情绪。
      心安一些吧。
      她宽慰着自己。这窗下,就是齐家的傀儡;一墙之隔的房间内,宿着亲来的齐家掌门;门外走廊徘徊的那个年轻高中生,据说是掌门的小儿子。这待遇,已是极好。

      齐姝琴站在树下,自阴阴树影后打量那只透着幽光的窗口。草丛簌簌,是苏吉,“组长,齐宇成被裴清浅和曼丽带去喝酒;齐掌门和云朵一起去茶厅谈话;董大哥、小顾和许乐之已埋伏好。现在只剩余下的傀儡,要开始吗?”
      “再等等。”齐姝琴望着那只蒙纱的窗,“等吴弦进去后,刘锦瑟才能放松。”
      苏吉犹豫,齐姝琴问:“你不赞同这次行动?”
      “嗯……毕竟有点尴尬……我们真要这么做吗?”苏吉实话实说。
      齐姝琴笑了笑——眼里只是纯粹的冷静,“我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所谓捉贼捉赃。”
      苏吉大红脸,“这可是咱们组办案最窘的一次了。”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遇到。”齐姝琴说。
      苏吉感觉被批评了,不好意思地低咳。晚风暖暖吹过他们中间,他装完咳,抬起头,齐姝琴依然在薄薄夜光下立着,专心致志地望向那即将成为战场的房间的窗口,认真的神色让本来过于柔软的侧脸容色平添几分坚强,更为动人。
      苏吉呆呆地看,忽然想,上午在大厅里,当她父亲进来后,她不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
      是小顾。
      小顾灵活地冲过人群,用背部挡住了她,然后护着她急速离开,一直跑到楼梯间。自己慢了好几拍,这才跟上。推开楼梯间大门,绕过楼梯拐角的刹那,看到的是小顾和她默默地对望。当时就软了腿,他踉跄一下,扶住了扶手,那不争气的东西嗡嗡颤着,露了自己的马脚。虽然没看到他们的惊慌或者尴尬,似乎一切只是他苏吉在心里乱想像……
      他心虚地将手背后,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只犯着嘀咕:莫非真让乐乐说对了吗?他俩早就不一般?
      而且……这个不一般,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和齐家有关。

      房间内,刘锦瑟轻轻一吁,镜中容色又黯淡起来——如今一切,全凭母亲的牺牲。
      心脏拧旋。
      自从知道了身世,她无时无刻不处在恐惧与怨憎中,毒恨母亲明知故犯,非与人类结亲,而埋下后代的隐患。但是当大难临头之时,她也只能在她最厌恶的母亲面前,用她并不十分想要的、属于妖类的交流方式,去软弱地祈求宽恕和挽救。
      一如所料,母亲在悲恸后,还是含泪应了。谁让自己是她的女儿。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厌烦么?
      监狱内,铁栏后的刘锦瑟低下头,看似悔恨而内疚地垂泪,实际她努力不让母亲看到,她再也控制不住、即将流到颜面上的仇视。
      只要母亲去顶罪……
      刘锦瑟盯着明镜:那么自己就安全了。
      慢慢的,眼神凌厉起来,一只手对着镜子抬起,五指并得紧,腕子绷着,映着灯光的一截手背宛若雪亮刀刃,哆嗦着,她微微扬起脸,似乎在和一股她控制不住的力量对抗,左手按住妆台,带着它一起摇动;右手已僵持不住,突破了空气的阻隔,重重往镜框上一砸,碧绿的影子一晃,镜子四分五裂。
      刘锦瑟倏地站起来,左手按住心口,仿佛打翻花瓶的小孩。她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臂——整把叶子绿的大刀,状若螳螂捕食用的足。
      镜片碎了一地,仿佛一洼洼水坑。刘锦瑟抿紧了唇,她一甩右臂恢复常态,泄愤般地踏上一只脚,碾压着镜片,将它们踩得更碎。听着格拉的声音,刘锦瑟舒服了很多。这种发自内心地愉快,就好像康庭可、袁盛超和徐启哲的脑袋,那是鲜美的食物。
      清醒的时候,她对这种喜好无比恶心。但当越过云遮雨扰的巫山后,埋藏在血液里的那种习性冲动起来,一波波卷来,瞬间挟持了她的理智,迷离中,她惊喜地发现头骨和皮肉竟是如此美味,啃噬的感觉竟能给予自己莫大的安慰。她难以抗拒这种原始的注定,当他们心满意足而昏昏欲睡的时候,又怎会知刚刚怀里妙人的玉臂,转瞬抬起,化作夺命的刀;迷人的贝齿,会变成嗜血的利刃呢?
      那三个人只是失败的试验品。刘锦瑟站在碎片上,烦躁地想:如果今晚和吴弦的时候,也控制不住……难道要重蹈覆辙,继续生我者的悲剧吗?
      “锦瑟。”吴弦推门而入,刘锦瑟急忙转身,“哎。”
      一切就是为了他,得到他,是见他第一面时候的念头,就此根深蒂固。
      刚刚走出图书馆,却碰到一个莫名其妙给自己送花的家伙,他的声音很好听,却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英文诗?什么L•J•S?校三的课?那不是姐姐那边吗?又是个认错的。可他不等自己解释,留下个名字,仓皇跑了,差点让自行车撞到,他闪避的时候,漂亮地旋身越过一小丛灌木,矫捷而去,留下一片喝彩。
      急忙联系姐姐,不露痕迹地旁敲侧听。姐姐说她课上的作业是华兹华斯的《繁花似锦》,姐姐说有个早退的小伙子看着很顺眼,姐姐说锦瑟,要不要鼓励姐姐也勇敢一次呢?都快毕业了,还没浪漫过。
      刘锦瑟微笑着听,心里已确定那个叫吴弦的家伙认错人。她却不想澄清这个误会,因为整晚,她脑海里都停着吴弦的声音和他跳跃的背影。
      何不将错就错,给生活来点有趣的乌龙呢?反正她和姐姐是双胞胎,反正姐姐压根没和他说过话,反正刘锦素和刘锦瑟都是L•J•S,反正自己已经知道了他们邂逅的细节,反正自己也知道姐姐的选课密码,悄无声息地删掉选课,自己去顶这个缺就好。
      姐姐呢?她只会以为是选课人数过多,系统抽签的时候,不幸落了而已。然后遗憾地在校三继续学习……

      “你怎么了?”吴弦还穿着新郎服,扯扯领带,取下胸花,“出什么事了?镜子怎么——”
      “这宾馆设施不行了,我一碰就——”刘锦瑟从回忆中醒来,委屈地抿唇,吴弦松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么关心我,为什么回来那么晚?不是说十点送走最后一批吗?”
      “没办法。大家太热情了。”吴弦顿了顿,“抱歉,锦瑟。我知道太难为你和你爸爸妈妈了。你姐姐刚刚……”
      “我明白。”刘锦瑟低声道,“姐姐会理解。她一向最疼我。”
      吴弦松了口气,“好,那么……嗯……”他锁好门,“太晚了,我们也该休息了。”抱住刘锦瑟,为她取下簪头发的花钗,松了纱衣的拉索——刘锦瑟忽然抱住他的手,“等等!”
      吴弦停了下,脸上有点发黑。刘锦瑟轻声道:“那个……我太累了。咱们要不——晚一天?”
      吴弦有点不太高兴,他松开刘锦瑟,背过身去,“你知道我马上就要走了。咱们连蜜月都无法……我一直觉得很抱歉,所以想给足你面子。如果反而给你带来了困扰……”他捡起刚丢下的领带,慢慢打了回去,刘锦瑟的指头扒住了他,甜蜜中带着听天由命的绝望,“好,好……我听你一次。吴弦……”
      剩下的话都听不见了,吴弦太过的欣慰与迅速,埋没了一切言语……
      姐姐,对不起。
      刘锦瑟倒在床上,艰难地喘息,眼前一片迷离。
      一直冒充你,而渔利我。
      为了双学位,和康庭可;为了获奖,和袁盛超。甚至和徐启哲乱闹的时候,也要盗用你的名字。那个曲力到底知不知道冒充的事?不清楚也没必要,他很快就被自己做掉了,谁要他在那个节骨眼上乱猜。
      你不该发现准考证,不该想着给吴弦送回去。我竟不知仅仅一面,你还刻骨铭心地记得他。或许你早就发现而默默容忍了我,那么……
      校二隐蔽的树荫,她拦住姐姐,盯着吴弦落在自己包里,而又被姐姐收拾行李时无意发现的准考证——
      妖的力量涌动着,她扬起手臂。
      螳螂刀。
      拿生命成全我最后一次——这个男人和所有的真相。
      很意外,因为吴弦太熟练了,经验丰富的刘锦瑟也跟不上节奏,她开始劳累,感到空气都被抽干,周身滚烫,意识有些不受控制,她抬起眼,一片血红笼罩——这是试验失败的预兆。
      惊悚地摆动头颅,瞄到自己雪白的手臂,流动着浅浅的绿色,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不——!!!”

      最后一只傀儡倒在齐姝琴的符咒下,苏吉快速清理着现场。那一声尖叫传来的时候,齐姝琴立刻展开冥府工作灵必会的悬浮之术,轻盈地跃上七层窗台,苏吉有些手生,但也勉强跟了上来,“我们不进去吗?”
      “不。我们在外警戒就行了。” 齐姝琴轻轻说,“刘锦瑟被我们拿下,齐家人必然会赶来处理。我不想和他们碰面,还是在外面吧。若有意外,让齐家人察觉咱们的气息,苏吉……”她苦笑,“就拜托你帮我遮挡了。”
      苏吉怔怔,这是小顾一直在做的事吗?

      鲜血、脑浆、模糊皮肉包裹的头骨。
      刘锦瑟痛快地流着泪,痛快地啃噬着,她已左右不了自己的身体,人的爱和螳螂妖的本性在她体内对碰着,几乎撕裂了她。她听不到门被撞开的声音,她也感受不到外人闯入的动静,她不知道那些家伙在说什么,只是在被架走的时候,她醒悟了般,尖声道:“我吃了他!我吃了他!我吃了他!”
      “你没有。”顾维庭说,“刘锦瑟,你清醒些,缉灵部绝对不会让无辜人受害的。”
      刘锦瑟豁然清醒,她擦干泪水,看到房内站着很多灵——没有影子,她知道他们是鬼,不是人。那个三番五次来打扰自己的男子原来也在,他们是一伙的,看来早就盯上了我……
      “吴弦呢?”她站起身。
      床上、天花板、地上,都没有血迹……
      莫非幻梦一场?
      “但是你的罪行已经被录了下来。”顾维庭四平八稳地说,一旁的许乐之得意地举起摄像机,董霄虎着脸站在了一旁,紧绷着身子,只盯着刘锦瑟,随时防备她逃跑。
      “而且……”顾维庭继续道,“我们有最强有力的……灵证。”
      一个灵从床边走来,这时候刘锦瑟才看清,床上只躺着一具森森白骨。她忽然顿悟:他们穿着这具白骨,伪装成吴弦,现场拿下了自己的罪恶……
      “你是谁?”她盯着这个灵,“是你……刚才是你!你冒充吴弦!吴弦呢?!”
      “他很好。但是你很不好。”儒雅的灵说,“我去挡住齐家人,现在你们可以逮捕她了。”目光扫过窗帘,那后面有绰绰的倩影。
      “好的。”顾维庭轻声说,“郎中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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