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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巧遇 ...

  •   车站的地上躺了两个身子——一个是中年男子,匍匐在地,已经昏迷;另一个是“卢润”,他的身躯急速变得透明而模糊。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一记青光在千钧一发之际,生生将他打出了宿主的身体。若非如此,裴清浅那一剑将会要了宿主和附体灵两条命。
      顾维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蹲下去探了探“卢润”的鬼气,齐姝琴已走来,“怎么样?”
      “我止不住鬼气的泄漏,必须立刻送冥府救治!”顾维庭的手掌堵在卢润心口的创伤上,这里正滋滋冒着白烟。齐姝琴让他起开,亲自贴了一张白底符上去,鬼气的外泄暂时止住,“玄黄界的一种短暂符咒。”齐姝琴给顾维庭解惑,又道,“许乐之和董霄就该来了。”
      她话音刚落,裴清浅微微一笑,“是来了。”挥挥手,她架起来的鬼障敞开一道缝隙,董霄和许乐之跑步到位,齐姝琴先不多说,只让他们带着“卢润”速回冥府救治,“他不能变成壍,留着他才能对质!”董霄和许乐之都知事情紧急,也不再插科打诨,抬起“卢润”急急踏上了黄泉之路。
      “善后暂时交给我,组长不跟着回去吗?那可是很重要的嫌疑灵。”顾维庭道。
      齐姝琴交待完董、许二灵后,一直在和一身列车员制服的裴清浅对视。裴清浅还握着长剑,望着齐姝琴,一脸的笑。
      “常芸呢?”齐姝琴开口。
      “她和玉剑应该都在车上。”
      “被你拿走衣服的列车员呢?”齐姝琴冷冷道。
      裴清浅满不在乎地一笑,“车站女厕所呢。组长请放心,我也知道不能惊动太多阳间人,所以架了一个时效大约二十分钟的鬼障,旁人这会儿进去是见不到这身衣服的主人的。不过我的衣服可没给她穿,那可是好东西。等鬼障失效,她就光着身子自己走出去找衣服呗。”
      顾维庭厌恶地蹙眉,齐姝琴倒是神色平常,“裴清浅,留在这里继续架鬼障掩护昏迷的宿主,一会儿对外省的善后灵们会赶来,他们处理完后你也不要离开,等我回来有事要跟你说。顾维庭,架鬼障掩护,和我一起去把常芸带下来,然后探望一下那位列车员。”
      顾维庭心中倒是有点意外——看来这个新来的空降组长在短短几天内已基本掌握了冥府工作流程了。真不知这具柔弱似柳、风吹便倒的身子内到底还蕴藏了多少无限的力量,这个还得继续观望……
      他思忖着,默默照着指令去做。可是他们在车厢内并没有发现常芸,一打听才知这个软卧包厢里的女子刚刚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揪住一个列车员闹了半天,最后是被送往车站派出所了,顾维庭道:“附体灵控制她的力量应该已经消失,她这会儿被送到派出所,警方会通知家属,所以她应该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们将附体灵带回冥府,相信可以让玉瑱安心与我们合作,让常芸解下同心绳,为我们提供证物。”
      “需要对玉剑进行法术回放测定吧?”齐姝琴整理着包厢内乱丢的行李,淡淡道。
      顾维庭说:“按着分工协议,这是要送到玄黄世家的……”他轻轻住了口,依稀有种感觉: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玄黄世家大小姐,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头衔。
      “肯定是送湛家吧?”
      “应该是。不可以绕过湛家的,毕竟他们现在风头最盛。玄黄界的水也不浅,咱们冥府并不想淌。”顾维庭本想再问一句“你见过湛掌门吧?”话到嘴边又回了肚子。
      不想齐姝琴停了手,她眼神恍惚,似是回忆,“湛家啊……湛掌门是很好的。”
      “你接触过?我想那是一定的了。”
      “她是我表姑。”齐姝琴从常芸丢下的行囊中找出了她要找的东西——衣服,顾维庭已放松了神经,“父系还是母系?”
      齐姝琴蹲在地上,她紧紧抱着衣服,胳膊有点打颤。
      半晌,她安安静静地抬头,只看着顾维庭。
      顾维庭的灵心一沉,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出浓浓的哀伤,而那伤感是如此坦荡地清澈。
      “湛掌门的母亲是齐家人,我的姑奶奶。”许久,齐姝琴低声道。
      那就是父系的了。但是她似乎一直都对父系的关系避而不谈。顾维庭想,她不是齐家掌门齐念佛的女儿吗?正经的千金大小姐,为何感觉她一直在回避这个耀眼夺目的身份呢?
      还有,她到底为什么会来到冥府?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那一晚灯光如水,勿忘我开,对视的第一眼却如此熟稔,莫非是前生姻缘?却在黄泉相见?那可真是无奈了。
      她确实是个谜,就如同自己那混乱的记忆。
      “走吧。”齐姝琴径直离开了软卧包厢,走廊里已挤满了人,顾维庭架起鬼障,让他们得以畅通无阻地离开火车——下车的时候,顾维庭想走在前面,一会儿好回过身让她搭上自己的手,毕竟站台和伸缩梯之间还是有点距离的。潜意识里,她的柔弱很容易让男士有这种想法。
      但齐姝琴一直走在他的前面,长裙飘飘,轻盈跃下,果敢与自信,不言而喻。他跟在后头,微微叹服。
      车门在他们身后关闭,火车缓缓驶离,站台上难得萧瑟起来,在这一片清净中,顾维庭跟在齐姝琴的身后,他隐隐觉得行在前方的女子每一步都走得心事重重。他也没有发声,只揣着这沉默的想法,随她来到车站的女卫生间外,齐姝琴停了下来,顾维庭打量一番,“确实存在鬼障,该是裴老鬼的手笔。”
      齐姝琴不动声色地点头,顺势扬起一条符咒——忽然一怔,细长的手指将这符咒狠狠掐在手心,直揉得皱巴巴。
      这符咒是玄黄世家用的,冥府不用。顾维庭思忖:方才裴老鬼要把宿主和附体灵一窝端,而齐姝琴在情急之下施展的驱逐咒就是正宗的玄黄之术——手诀加符咒,并成功地在最后一刻将附体灵从宿主体内打出来,保护了宿主。顾维庭一直认为缉尚书之所以选了她当首都组的组长,就是看中了她的玄黄之力。按理这是她最大的优势,可她为何给收了回去?难道不想发挥所长、压服众灵了吗?
      齐姝琴的确没有发挥她学习了二十年的玄黄之术,她举起左手腕——那上面有一枚碧绿的镯子,这是缉灵部统一分发给女灵的法器——男灵是手表,就好像阳间警察和佩枪、手铐的关系,只有在出外勤的时候才能申领。齐姝琴抚摸玉镯,催动里面固有的力量释放出来,同时按着冥府缉灵部的教程掐起手诀,顾维庭认得清楚:她施用的就是缉灵部每个需要出外勤的工作灵必须掌握的驱幻咒,目的在于驱散灵体所制造的幻想,自然包括鬼障。
      齐姝琴一面将裴清浅设下的鬼障打开一道容她进去的缝隙,一面对顾维庭道:“你在外面帮我看着点。我进去给列车员换上衣服就出来。总不能真让人家……”她沉吟,顾维庭嗯了声,当然不能让无辜的阳间人因为他们的办案而光着身子出门吧,“裴老鬼做事向来不管后果,只图痛快。”他冷冷道。
      齐姝琴不予置评,推门进去,顾维庭等在外面。为了行事方便,他也架起了鬼障,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外面的人事——这个时候大概没什么进出站的列车,一向兴旺的卫生间也门庭冷落起来,半天不见一个人。顾维庭闭上眼稍稍休息,黑暗的世界里只有齐姝琴那一点神秘的光芒。灵心一动,他忽然张开眼——对面的男间走出一个约莫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一身牌子货,一脸的傲慢,似乎对身处这里感到极大不满。顾维庭看他洗完手,细细烘干后又用自己带的纸巾反复擦拭,那阵势相当讲究。顾维庭心想若大咧咧的董霄在,定要耻笑这男子一番。这念头还未闪过,那男子的视线忽然对准了顾维庭所在的方向,一双瞳子冰凉。
      顾维庭直起背来,警铃拉响。
      男子往鬼障这边走了走,他皱着眉头,四下观望,脸上带了警惕和迷茫,似乎不能确定什么般。而顾维庭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怀疑,甚至能看到他举起右手,五根手指松松垮垮地互相纠缠着——
      顾维庭一惊,玄黄手诀!
      这是玄黄世家的人?那他定然是察觉了自己的存在,产生误会。这种情况下,冥府工作灵们都被统一要求立刻撤下鬼障以示身份,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顾维庭也打算这样做,就在他准备撤鬼障的时候,一声“大哥”遥遥传来,自大厅那边跑来一个扬着草帽的年轻少女,“大哥!你快点啦!笛儿姐姐和成儿哥哥的火车要到站了!伯父要我催你快点啊!”
      “知道了。”年轻男子应了声,他又看了看这一方空间,摇摇头,甩手走了出去。
      顾维庭轻轻松口气,身后门响,齐姝琴走了出来。
      “我除了鬼障,她醒来后会如何,就不是我能管得了,交给对外省吧。”齐姝琴简单地说,顾维庭也赞成。
      他和齐姝琴一起向车站大厅走去,“组长还要去裴清浅那里吗?”
      “嗯。对外省的工作灵应该已经到了,你去和他们沟通一下,我和裴清浅有点事要谈。”
      顾维庭哦了声,他远远看见刚才那个年轻男子的背影,便撤了鬼障,“组长,这里好像有玄黄世家子弟,我们还是别用鬼障,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手腕突然一暖,被一股细小的力量勒得发痛。
      顾维庭怔住了,双脚慢慢停下。
      他小心地平稳了一□□内的鬼气,轻轻偏过头来——齐姝琴那五根细白的手指紧紧握住他。她也已停下脚步,目视前方,精巧的双肩正在轻微抖动,她美丽的脸上充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顾维庭看来,那是极端悲愤与恐惧的融合,还带了难以置信的无奈。她眼中那哀而不伤的情绪再一次流露,这一次不是淡淡,而是淋漓尽致地冲了出来,几乎是在喷涌。
      “怎么了?”他话音刚落,齐姝琴突然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
      顾维庭一动不动,双臂尴尬地张开,“组……”再也说不出话。
      齐姝琴只是死死抵着顾维庭的胸膛,她的脸朝向了地面,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凸起的、颤抖的背。
      隐隐,他听到她小声地说:“别……别……快藏起来……藏起来……”
      顾维庭回头,看到刚才那个年轻男子与那个扬草帽的女孩都跟在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身旁,正一起向这边走来,那女孩欢快地高声叫着,“大哥啊!你说的鬼在哪里?这里怎么会有那些可恶的妖鬼横行?抓出来都给干掉好了!”
      年轻男子也不看她,只冷冷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有点可疑的感觉,我的功力差得很,还是让父亲去看一眼吧。”
      “伯父出马,一个顶仨。”草帽女孩娇声道。
      而那中年男子只是沉默地迈着步子,周围的旅客都不由看他几眼——分明还是中年人的脸孔,却顶了比花甲老人还要雪白的发。
      “快藏起来……”齐姝琴抓着顾维庭的衣襟,骨节泛白,“快藏……”
      她终于抬起了脸。
      顾维庭看到她的眼间是晃动的晶莹。
      “在哪里啊?到底在哪里?”年轻的女子缠着中年男子的胳膊,“伯父和大哥一定要干掉它们,这样才能彰显咱们齐家的能力!”
      “咱们齐家的力量还需要如此彰显?不言而喻的事情……”年轻男子傲慢地哼道。
      只那中年男子一直沉默着,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那是顾维庭和齐姝琴所站的方向。
      齐家?
      是齐家。
      是她自己的家?
      可为什么……
      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身后了。
      齐姝琴拽着顾维庭的双臂,“快……藏起来……”她虚弱地呢喃。
      四周只有墙壁,最近的可以躲藏的空间也有七八米之遥,来不及了。
      顾维庭略略思忖,顺势将齐姝琴推到墙边,扶着她的双肩,让她的身子贴紧墙壁。
      双手捧起她的脸。
      “抱歉。”他望着她潮湿的眼眸,真心地说。
      俯下身,他静静地贴上了齐姝琴的脸庞。
      发丝缠着发丝,额头碰着额头,鼻尖擦着鼻尖,彼此脸蛋厮磨。
      他左右摆动着脑袋和身躯,做出亲热的举动。但他小心地避开她的唇,毕竟这是在救急。他非常庆幸自己的身子虽然不宽厚但也不算瘦削,遮挡住细弱的齐姝琴,那真是绰绰有余。
      “在哪里?”草帽女孩的声音就在他们身旁响起,“什么都没有啊!伯父!伯父您察觉到什么了吗?”
      “就是这里——”年轻男子迟疑着说,“似乎是卫生间附近,有一股很特别的气息,疑似是鬼障,但是我觉不出附近是否有灵。”
      “卫生间?天啊!大哥你太恶心了!上个厕所还见鬼!卫生间的鬼可别让我碰!”
      “没人求着你碰!你不喜欢就离开!”
      “伯父——伯父——你看大哥他——”
      “都给我闭嘴。”
      中年男子淡淡着,“大庭广众之下,你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安静了。
      顾维庭的余光瞥到那中年男子正踏着极为讲究的步法,双手都掐着诀,在这一方空间内来回走动着。而年轻男子在一旁责怪草帽女孩,“你再不规矩点,小心父亲用家法伺候!”
      “才不会呢。伯父本来就舍不得打我,那谁去了后,伯父就更舍不得了!”
      “你说什么呢?我妹妹还活着!”年轻男子斥责,“以后说话给我注意着点!”
      草帽女孩委屈地嗯了声,中年男子忽然看向顾维庭这边——顾维庭提起了心,他更加“亲热”地对待齐姝琴,也许是动作幅度太大了,那草帽女孩轻蔑地哼着“哎呦喂,这一对可真不要脸”,顾维庭也顾不得了,他只是闭着眼,小心地闪避着齐姝琴的嘴唇,再紧密贴住她脸上其余的部位。他依然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从鼻间流出的属于灵的阴气,一样会随着情感的变化而变化,此刻它们是那样急促而轻微,迎面而来,痒了他的脸。
      “走吧。没发现什么。”中年男子道。
      “对啊!不去管那些恶心的妖鬼了!笛儿姐姐和小成哥哥的火车肯定到站了,他们说这回的除灵行动很成功,那个村的村民都特别感谢他们,送了好多好多当地的土特产和特色纪念品,没准还有隐藏在乡间的灵丹妙药呢!又多又大又沉,拿都拿不动,咱们快去帮着搬吧。走了走了,伯父!大哥!走了走了!”
      在草帽女孩欢快地拉拽中,这一家三口朝着进站口的方向走去,直到消失了背影,顾维庭才松开齐姝琴——刚才仿佛窒息,而现在就仿佛是溺水后重获新生的人。
      齐姝琴比顾维庭要平静得多,或者说她的力气已不足以让她维持任何一种表情,她清秀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任何情绪,任它们一点点脱落着,展现一种空洞的本质。
      她虚脱般斜斜靠着白墙,肩膀微微起伏,垂下了头。
      顾维庭也低着头。
      人流嘈杂中,这里如此宁静。
      “抱歉。”顾维庭轻轻道,“实在是……”
      “谢谢。”齐姝琴虚弱地说。
      她依然垂着头,就宛若一小股溪流,似乎随时都会流入土中,消失踪迹。
      他们陷入了新一轮的尴尬沉默中。
      “组长……”顾维庭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想法,更不会乱想乱说。你这样做一定有理由,我不问的。”
      齐姝琴抬起头,失神的眸子宛若无尽的悬崖,空茫。
      顾维庭却一脚踏空,他感觉自己又在瞬间跌了进去。
      “只要……”他看着齐姝琴,一字一顿,“你觉得好……那么,我就没问题。”
      手指抠入了墙内,墙灰沾染着指甲,齐姝琴抑制不住体内的阴气,它们堵塞了她的灵心,让她窒息到晕眩,时空生生散乱着,刮她回到记忆中的夹缝里,去品味——
      “你放心,你这样做一定有理由,我不问,只要你好,我就好。”
      当年的那个顾维轩,这样许下承诺。交换了彼此的信任,真爱的基础。
      现在的顾维庭,你都忘掉了那些,可是你为何要说出这么类似的话?
      是冥冥之中的故意?
      让我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去经历以为再不会经历的场景,去体会以为再不会体会的情感,再一如既往地独自疗伤。
      鬼气感应着灵心的悲哀,静静化作泪水。
      “组长?”顾维庭掏出纸巾,“怎么又……”
      齐姝琴仰起头,让泪水回落。
      “没事……”她擦了擦脸,“没事的……顾维庭,你去接一下对外省的善后灵。我去和裴清浅谈点事情。然后我们各自回冥府就行。回去后别忘了写这回的案件报告。”
      她整理了头发和衣襟,顾维庭怔忡,“组长,我觉得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
      “我是组长。”齐姝琴说,目光逐渐坚韧。
      顾维庭点了点头,“刚刚的是……”
      接触到她忽然黯淡的目光,他后悔了,想抽自己一嘴巴。
      “齐家人。”齐姝琴淡淡道,“看起来过得很好。”
      目光扫了一眼那个进站口。
      “挺好。”她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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