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苦弱，机械飞升（预收）》闻人落歌

1、序章：永夜之城

　　序章：永夜之城

　　永夜之城。

　　这是永恒的黑暗国度，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黑色，连在这里流动的时间都因为永远被囚禁于黑夜中而消散。

　　这里是永远不会被阳光照耀的地方，这里的天空中没有太阳，更没有月亮与星星。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四时轮转，没有日夜交替，当然也无法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这是连月光和星光都不曾拥有过的，孤寂之夜。

　　在这个漫长的黑夜中，偶尔会有一点点微弱的火光刺破一点黑暗。那是在这个世界完全进入黑暗之前所留存下来的，仅有的火源。但是因为能够维持火源燃烧的东西越来越少，可以预见这些微弱的火光不久就会被这无尽的黑暗完全吞噬。

　　也许这黑暗唯一的好处就是，它平等地吞噬了一切。

　　不论是未来的希望还是既存的绝望。

　　一丝微弱的光如同余烬中最后翕动的火星，在一片黑暗中忽明忽暗。在这一丝微弱光芒的映照下，周围如同尸骸一般不知道在这黑暗中死去了多久的废墟也仿佛拥有了生命一样喘息着。

　　而吞吐着这一点微光的地方，却蕴藏着比这无尽的黑夜色更加深沉的黑暗。

　　那里是地下斗技场。

　　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奴隶贩卖场。

　　如同残存的微弱火光一样，在这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的国度之中，也存在着一些挣扎求生的人。

　　只是那些仅存的人们所做出的挣扎和斗争不是为了寻找能够带来生命和希望的光明，而是在掠夺仅存的同类们的生命之火。

　　所以这里不仅是地下斗技场，也是奴隶贩卖场，因为拥有活下去的力量的努力才会被青睐。

　　奴隶贩卖场位于地下，这并不是为了躲避什么才进入黑暗的地下，毕竟在这个到处都充满着黑暗的地方，根本不需要躲藏。只是它所在的这座建筑的地面之上的部分也已经残破倒塌，只有地面以下的部分还在勉强支撑着原来的模样。

　　巨大的铁笼几乎占满整个空间，但是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不知道已经凝结了多少层的暗红色血液映着吊在铁笼上方的同样被血液沾染了的半透明火盆中的火光。

　　然而铁笼与墙壁留存的狭窄缝隙间却挤满了人，只是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卖家，有些人是买家，更多的人则是货物。

　　一连串金属撞击声响起，伴随着沉重而刺耳的摩擦声，铁笼的大门被向内推开。十五个身形各异，衣不蔽体的奴隶被推进铁笼中。看门人扔下一些作为“武器”的破铜烂铁，用力关上了大门。

　　铁笼中被待价而沽的奴隶们看着即将夺走自己性命或者即将被自己夺走性命的“同伴”，随后又看向铁笼外那些用蔑视的目光挑剔着他们的“同类”，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看门人看了看等待挑选奴隶的买家们，随后开始用手中的钥匙敲击铁笼的大门。

　　其中有几个人以为看门人要开门放他们出去，于是兴奋地围到门口。但是与此同时，铁笼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那个黑发少年却向着与大门相反的方向慢慢退去。

　　看门人在敲击了第十四下之后就停止了动作。门口的那几个奴隶还在等待他用钥匙打开笼门放他们出去，但是他们只等到了被“同伴”的鲜血喷溅全身的温热与战栗。

　　“一个人活，或者……所有人死。”

　　被锈迹和血迹完全覆盖的刀子从被选中的死者的身体中抽出，看门人将刀身在笼门上缓缓划过，明明是尖利的金属摩擦声，听起来却像极了死者那没能发出的哀嚎。

　　笼子里的奴隶们都清楚，如果他们不能杀掉笼子里的其他人，那么看门人会把所有人都杀掉。

　　在切实的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一切都别无选择。

　　战斗一触即发。

　　最初的战斗是围绕着看门人最初丢进笼子里的“武器”展开的。

　　即使已经锈蚀损毁得几乎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但是尖利的金属面前，仅有的单薄衣物和属于人类的皮肤根本无法保护即将被“同伴”夺走的生命。

　　奴隶们互相展开攻击，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哀嚎声和四散的鲜血，铁笼外的买家们也逐渐兴奋起来。

　　但是其中却有一个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身影。

　　那个人将自己完全包裹在深灰色的衣物之下，深灰色的长袍，深灰色的兜帽，深灰色的长靴，深灰色的手套。破旧却不脏污的衣服让人猜得出他不是等待被贩卖的奴隶，但是看起来又不像是有钱来购买奴隶的买家。

　　深灰色的围巾将那人的下半张脸包裹着，唯一暴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被他刻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

　　他就像是一个灰色的影子，潜伏于火光之下的阴影中，默默地看着铁笼中发生的一切。

　　只有带着杂音的呼吸声表示他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濒死的幽灵。

　　铁笼之中，那个最初就机警地远离看门人的黑发少年并没有积极加入战斗，反而是努力避免与其他人发生战斗。

　　在这一批奴隶之中，他的身形是看起来最为弱小的那一个。也许是因为他过于弱小的身体让其他人忽视了他的存在，也许是因为他并没有表露出战斗的欲望而使其他人放松了警惕，总之其他人只顾着与眼前的敌人厮杀，并没有主动去对躲在角落的他发难。

　　然而这场在封闭空间中进行的生死决战，不杀至最后一人是不会停下来的。

　　在这被鲜血染红的铁笼中厮杀的最后二人也决出了胜负，一直躲在角落中的黑发少年终于还是被那个能够站到最后的奴隶发现了。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一众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奴隶中能够以最原始的战斗方法取得胜利的人，当然会是更加高大强壮的个体。而这样的奴隶也是买家最为喜欢的那一种，只有拥有强壮的身体和强烈的求生意识才能在这个被永恒的黑暗所笼罩的世界存活下来。

　　男人没有把一直躲在角落逃避战斗的黑发少年放在眼里，铁笼外的其他人也一样。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默认这个高大强壮的奴隶会是这场战斗最后的赢家，买家们都摩拳擦掌等待着男人解决掉黑发少年之后的竞价环节，从来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半分。

　　在铁笼之中的男人也一样。

　　接连的战斗让他全身血液沸腾，那些喷溅到他身上的鲜血已经慢慢冷了下来，已经杀红了眼睛的他急需更加新鲜的血液温暖他的身体。他拿着已经砍出缺口的武器缓缓接近少年，眼中满是沸腾的血光。

　　男人手起刀落，伴随着金属撞击声，鲜血溅到了男人的脸上。

　　但那并不是属于少年的鲜血。

　　少年的双手各执一把“武器”，只见他左手中的金属棍抵挡住了男人的刀，右手中的匕首同时划破了男人的手腕。

　　少年的武器只在刚刚的交手中才沾上了男人的血液，这证明了这两样武器是他从最初就偷偷藏起来的。

　　看似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少年，其实是在隐藏他自己的武器。

　　男人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黑发少年也许才是这场生死决斗中最危险的敌人。

　　也许是因为必须要赢的信念，也许是因为已经经历过厮杀导致他对于痛苦的感知已经变得迟钝。总之男人的手虽然被少年划伤，但是他却并没有松开自己手中的武器。他手腕翻转，手中卷刃的长刀向着少年的脖颈划过。少年用左手的金属棒格挡，同时以右手的匕首刺向男人胸腹。

　　男人轻蔑一笑，这一次他不会再被少年得逞了。

　　少年的右手被男人空着的左手一把抓住，随后男人便用力将少年整个人都扔了出去。

　　身形瘦小的少年被高大的男人轻易便甩了出去，整个人撞在铁笼笼壁上，手中的武器也掉在地上。

　　男人再次走过来，伸手掐住少年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这是男人对于那些想要买下他的买家们的炫耀，也是他对自身能力的展示。同时这也是属于他自己的报复，是对这个看似瘦小却令他差点失败的少年的报复。

　　少年双手抓住男人的手，双脚在半空中挣扎着。男人越是看到少年用力挣扎的样子，就越觉得从心底涌起欲望被满足的快意。

　　然而这次男人又失算了。

　　少年看准男人以为即将杀死自己而放松警惕的时机，双腿攀上男人的手臂，随后少年的双腿双手一齐发力，以自己整个身躯将男人的手臂完全旋转。

　　男人猝不及防，整条手臂脱臼，当然再也没有力气钳制住手中的少年。少年趁着男人手臂脱臼无法控制手指，将自己的脖子从男人的手中挣脱出来。

　　见到少年挣脱，男人发狂一般用另一只手中的刀向着少年胡乱挥砍。少年随手从旁边的尸体上抓过另一把长刀，利用自己身形瘦小的特点，伏低身子躲过男人毫无章法的刀锋。随后他翻滚接近男人，手中长刀横扫，划破男人双腿。

　　男人双腿突然吃痛，一时之间失去平衡的他再也无法站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少年抓住机会，只见鲜血化作一道红色的弧光在男人的身边闪过，男人瞪着仍然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的眼睛，倒了下去。

　　满室静寂。

　　在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只能隐约听见带着杂音的呼吸声。

　　铁笼中，最后站在尸骸与鲜血之中的，是所有人都不曾在意过的那个黑发少年。

　　少年扔下手中沾满鲜血的刀，与长刀落在地上的撞击声同时响起的，是人群中爆发的叫卖声。

　　少年精彩的战斗无疑是抬高他自身身价的最好资本，买家们此起彼伏地呼喊着他们所能给出的价格，并且为了得到少年而不断把数字越喊越高。少年扫视着身边那些眼中闪烁着贪婪目光的买家，只觉得无比恶心。

　　他不觉得这些贪婪的目光和那些越喊越高的数字值得用其他十四个人的生命来交换。他们都不过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是同样在这片黑暗国度的最底层挣扎求生的人。只不过恰好被关在了同一个铁笼里，就要互相厮杀直至所有人都死亡。

　　少年忽然觉得冷，即使铁笼外是甚嚣尘上的喧闹，但是身处铁笼中的他，仍然是孤身一人。

　　一只戴着灰色手套的手穿过铁笼的空隙，伸向他。

　　黑发少年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只看到那个被灰色完全包裹的人，还有那双被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眼睛。

　　“跟我走好吗？”

　　周围的喧嚣仿佛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少年只听到了略带沙哑的男性嗓音，伴随着带着杂音的呼吸声。

　　鬼使神差一般，少年把自己的手搭在了灰衣男人的手上。

　　明明男人什么也没有做，明明男人的脸几乎被完全遮住，但是少年就是能够看得出，当他把手放在灰衣男人的手上的时候，那个男人笑了。

　　灰衣男人松开了少年的手，转而走到了看门人的面前，示意开门人打卡铁笼的大门。

　　其他争夺少年的买家看到男人抢先一步，纷纷涌上前去想要阻止灰衣男人。但是男人只是回头扫视他们一眼，所有人就都不再敢有任何行动，甚至纷纷低下头退开。

　　看门人打开大门，随后也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灰衣男人走进了铁笼，踩着地上已经冷却的血液，一步一步走到少年的面前。
　　“跟我走好吗？”

　　男人再次说了跟刚刚相同的话。

　　少年再次把自己的手交到了灰衣男人的手中，男人便领着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离开。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或者离开那里，他忽然就觉得斗技场外地面之上无尽的黑夜比斗技场里面的火光更让他觉得安全。

　　少年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充满了无法被火光驱散的黑暗的地狱。

　　那些身处地狱之人依然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如同被地狱吞噬了生命的傀儡。

　　永夜之城。

　　这里是永远不会被阳光照耀的地方，这里的天空中没有太阳，更没有月亮与星星。

　　这是连月光和星光都不曾拥有过的，孤寂之夜。

　　灰衣男人牵着黑发少年的手行走在无边夜色之中。

　　少年并不知道男人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他也没有问男人要去什么地方。

　　反正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不管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少年握着男人的手，温暖的热度从手心里传来，逐渐蔓延到他的全身。

　　他并不知道这份温暖的热度到底是不是来自男人的手，男人的手上带着灰色的手套，少年不知道到底是男人手掌的热度穿过手套温暖了他，还是他自己手掌的热度温暖了男人的手套，而这份来自于他自身的温度又再次通过手套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毕竟在这无尽的黑暗里，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去想任何没有意义的问题。

　　少年也不知道男人到底拉着他在黑暗中走了多久。

　　起初少年还在心里数着男人的呼吸声。男人带着杂音的呼吸声非常容易辨别，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少年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男人的脚步声，自己的呼吸声，男人的呼吸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少年听不到男人的心跳声。

　　大概是男人身上厚重的衣服挡住了本来就微弱的心跳声，又或者是男人的手套让少年无法通过自己唯一与男人相触碰的手感知到他的心跳。

　　所以少年只能数男人的呼吸声。

　　还有男人偶尔会发出的轻咳声。

　　但是数到最后，轻咳声与呼吸声两组数字在少年的脑海中互相影响，少年自己也记忆混乱，完全记不清到底数了多少。

　　就在少年试图厘清那些在自己头脑中乱飞的数字的时候，男人停下了脚步。

　　少年不知道男人为何停了下来，在他看来，他们停下的地方跟他们之前走过的一路上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不同，都是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你想不想看太阳？”

　　男人忽然开口。不知道是在问他身边的少年，还是在问他自己。

　　“太阳是什么？”

　　在黑暗中长大的少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太阳。

　　“太阳是光明和温暖，也是冰冷与虚假。”

　　男人说着少年听不懂的话。

　　男人俯身抱起少年，让少年抬起头。少年听着男人的话，但是却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让他抬起头。

　　在这里，不论看向任何方向，都只能看到黑暗而已。

　　仰着头的少年并没有看到，抱着他的男人并没有像他一样抬头看着那无边的黑暗，而是看着他。

　　男人的眼中有着少年从来不曾见过的感情，与其他买家的眼神不同，男人的眼中有着更加复杂的感情。

　　那是经过漫长的寻找之后终于找到了无人知晓的宝藏一样的感情。

　　兴奋，渴望，占有欲……这些既是正面又是负面的感情在男人的眼中纠缠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将眼中少年的身影一点一点吞噬。

　　终于要找回你了，我的太阳……

　　永夜之城。

　　这是永恒的黑暗国度，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黑色，连在这里流动的时间都因为永远被囚禁于黑夜中而消散。

　　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四时轮转，没有日夜交替，当然也无法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唯一能察觉到时间留下的痕迹的地方，是人。

　　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时间被这无尽的黑暗所湮灭，只是当初那个在抬头在黑暗中寻找太阳的少年，如今也已经长成了与那个带他离开奴隶贩卖场的灰衣男人差不多身高的男人。

　　而那个灰衣男人，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脱下他的衣服，所以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更不知道时间是否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当初只能依靠本能和对于求生的强烈欲望存活下来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掌握了更多知识与力量的男人。

　　灰衣男人告诉他，在这无尽的黑暗的彼端，有另一个充满了光明的世界。

　　光明原本应该是平等地属于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东西，太阳原本应该是平等地照耀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角落。

　　但是却有人为了独享光明，贪婪地囚禁了太阳。

　　也正是因为光明被占有，太阳被囚禁，才会有他们所处的这个被光明所抛弃的永夜之城，才会有被太阳所抛弃的他们。

　　而他们所要做的，便是夺回光明，解救太阳。

　　曾经的少年并不懂男人在说什么，但是男人却很有耐心地告诉他一切。他从男人的口中得知了光明的存在，得知了太阳的模样，得知了处于无尽黑暗彼端的另一个世界，得知了那个世界中让他无法想象的一切。

　　灰衣男人说，不久之后便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打开的时刻，他们要趁着大门打开的时候进入另一个世界，拯救太阳。

　　但是大门打开的时间极短，通过大门之后还要面临各种艰难险阻，才能去往解救太阳的地方。

　　曾经男人想要自己去完成这件事，但是他也不敢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做到这一切了。

　　在少年成长的这段时间里，其实时间也有在男人的身上留下痕迹。

　　是男人呼吸间更加清楚的杂音。

　　是男人频率更加频繁的轻咳。

　　即使男人不说，少年也能察觉到男人的身体在日益变得虚弱。

　　相对的，少年只能更加努力地学习更多的知识与技能，只希望时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能够弥补时间在男人身上留下的痕迹。

　　如今，男人苦苦等待的日子终于要到来。

　　灰衣男人带着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曾经的少年在黑暗中行走着。

　　曾经的少年在心里数着灰衣男人的呼吸声。

　　男人那带着杂音的呼吸声非常容易辨别，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男人的脚步声，自己的呼吸声，男人的呼吸声，他自己的心跳声。

　　还有灰衣男人总是会发出的轻咳声。

　　这一次，数到最后的时候，曾经的少年终于数清楚自己到底数了多少。

　　灰衣男人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曾经的少年知道知道男人为何停了下来，在他看来，他们停下的地方跟他们之前走过的一路上的任何地方都有所不同，即使他们还是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你想不想看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