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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沉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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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跟着西华弟子七拐八拐,中途五人分做两派,一派四人往西边庄内荷池假山走去,惟剩福星独自来到北辰镖局等人的住处。三人也分出木苗跟着福星离开。
木苗远远缀在福星身后,见他不急于与宫起崖联络,一跃落在院外高树之上,屏息凝神观察院中景象。自己也选中一棵大树,既能看到福星,也能看到院内。
初始院中无人,过了不到半刻,北边屋门被人推开,一青年掩面奔出,屋内传出几声奚落之语。遥距数丈,木苗听得不大真切,看到青年听了那些话,面如死灰,恍恍惚惚走到院门外,蹲下发呆。
青年正在哀伤,忽听脚边有石子滚动,他沿途看去,见到福星正在树上与他招手,不由得神情大变,福星摆手令他做息声,继而跳到树下,隐匿于暗中。
青年望望北屋,见门又关闭,默默叹息,悄悄地跟上福星。木苗本欲跟上,又听北屋响动,随即按着不动,只见高虎三人从屋内走出,相互以眼光示意,提气跃过院墙,无声无息地随福星二人之后离去,竟是早已看穿福星等人计谋。
木苗摇摇头,正要动身,忽想起此刻院中只剩白虹一人,若要探查正是时机。便翻身落到院墙之上,这时又有人来,木苗紧忙躲到北屋之后的夹墙中,看到庄内仆从送热水来,呼唤几声无人应答,便退出院外。
这院中除木苗在竟再无一人。
这边福星走到离花池不远处才停下,青年期期艾艾,低声问:“福师兄,你认出我了?”
但见福星冷笑,转身一手擒拿掐住他的后颈,另一手瞬间点中他哑门穴。青年呼声戛然而止,被福星半推半拽来到假山丛。其他四人早已等候多时,用麻绳将青年捆住,再解开他的哑门穴。
青年又惊又惧,眼前几人分别是严掌门的几大关门弟子,领头那个是他三师兄,叫唐如月,后边是他四、五师兄,常平和周原,女的是掌门夫人徒弟,叫封云烟。这几人只福星是外门弟子,因心思活泛常与唐如月为伍。
几个人,黑黢黢地往他跟前一站,犹如鬼煞,青年惴惴然,不安地向后缩靠。唐如月哼地一声:“如今你也知道怕了?”
周原直将剑拔了搁在青年颈上比划,激愤道:“还和他讲什么道理?宫起崖伙同外人坑害本派,还用假药骗大师兄服用,害得大师兄伤情更重!他这等不忠不孝的叛徒,百死不足!我这就将他杀了,替师父和宫家清理门户!”说罢就要动手。
哪知宫起崖听到大师兄病重的消息突地挺直上身急道:“大……师兄他怎么了?”居然也不怕周原的剑了,若不是周原及时抽剑,怕是宫起崖要血溅当场。
见他如此着急宫正崖的身体,果真是宫起崖不假。唐如月等人见计划有戏,故作痛心道:“你送来的药师父已给大师兄喂下,谁知道他的身体比之从前还要不如,大夫说他时日无多,你说,这是不是你害得!”
宫起崖摇头叫着“不可能不可能!”一边就要起身,被周原踹回原地,周原怒道:“事到如今你还狡辩?”剑一推送划破宫起崖的衣衫,剑尖再要前进,又被另一人按住手臂。
周原转头,见到常平轻轻摇头,便唰地把剑收回。就听常平道:“宫师弟,你是大师兄的弟弟咱们早知道啦,你遇到了难事,就是不念在同门情谊,也要念在大师兄的情分上帮你,你将怎么遇到北辰镖局的人事情说出来,咱们也好替你盘算不是?”
唐如月道:“是这个理,咱们师出同门,焉有不帮的道理?”
几人唱完白脸再唱红脸,宫起崖又心中忧挂兄长,哪还管什么能说不能说,只想着快找办法去见他哥哥,说话时颠三倒四,几人听了半晌又不时问上一句,才总算理清情状。
原来宫起崖自听到他大哥出事之后,心急如焚,又听说积金城外域商人手中有起死回生的妙药,便急忙回家取了大额银票赶往西北昆仑,半途遭歹人劫道,夺去全部财物,干粮和水也洗劫一空,唯剩的坐骑也受到惊吓逃走,幸而歹徒无心杀他,将他扔在原地不再管他。
他独自一人在荒漠中朝西行走,几欲晒死,恰好碰到走镖的白虹等人。这些人起初以为他是普通行客,对他尚算客气,一察觉他的来历便对他横眉竖眼,再问才知白虹竟与他大哥有深仇大怨,而伤他大哥之人就是眼前的白虹!
宫起崖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只恨来不及救他大哥。谁知白虹也不杀他,自言欣赏他为兄奔走的勇力,对他礼遇有加,后来更是对他道:“你若答应我一件事,非但我不再与你兄长计较,我还要帮你救他性命,如何?”
宫起崖心说我哪有和你讲理的地位?口上便道:“只要救我大哥,十件、百件我也答应。”
白虹便赞叹道:“我这件事,绝不叫你为难,反而公平得很。你兄长欠我条命,他既不愿亲自偿还,那就由你个亲弟弟来还,如此,他的命我也不要,他的伤自有我来治。自今以后,你只称自己是鬼手张灵素的传人,而不再是西华弟子。”
她说这话,身边的镖师都不大满意,说他出身微贱,不配为白虹同门,那高虎更是不忿,想直接把他杀了。这时宫起崖为了活命,也为他大哥的生死,不得不愿意。白虹说一是一,待他如同亲师弟,事事关照,又说她师父生平宏愿唯天下无病,但她志不在此,只得为张灵素再找传人,恰巧就遇到了宫起崖。
这番经历任谁也不能全然相信,但宫起崖信誓旦旦,几个曾经的同门也不得不信,躲在暗处的何裴二人也啧啧称奇。
封云烟怒其不争,失望至极:“宫师弟,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些人是在骗你呢,你想那个白虹她恨大师兄入骨,怎会将真药给你?”
宫起崖仍是固执:“不不,白姑娘不会骗我!”
常平道:“你怎知她说的不是假话?要知她若真心与大师兄一笔勾销,就不会在众人面前再提此事。再者,大师兄至今卧床不起,我等还需骗你不成?”
宫起崖垂头痛绝,辩驳不能。
唐如月又道:“她逼你叛门,你就不怨?”
宫起崖凄凉道:“自是有怨。”
周原恨道:“那你还要听她的话?我要是你,把她杀了为兄报仇都不解恨!”
“可她师父的确因大哥而死,”宫起崖道,“我怎好再杀了她?”
常平哈哈笑了两声,几人都来看他,常平道:“师弟,我还是称你一声师弟罢,你可知道她就是欺你不知世故啊。我问你,你见到大师兄杀她师父吗?你怎知她师父就是无辜,大师兄就杀错了人?她既然有理,为何不告诉别人她强要你投入她师父的门下?再说白日她一番胡搅蛮缠,硬栽赃我西华,心中不轨昭然若揭,你还要提她好话?”
宫起崖无言以对。
唐如月叹道:“这就是了,师弟,咱们才是同门手足,那个白虹没存好心,你听咱们的,跟咱们回去,等大会结束,这就去见大师兄,让你们兄弟团聚。”边说边为宫起崖解开绳子。
宫起崖点头正要答应,忽地又叫道:“不,不可,既然你们说那药是假的,我大哥还能活几日?我得回去让他们把真药给我。”
“说你蠢还真的不假,”默默看戏许久,福星突道:“你这时回去,趁他们不备把他们药翻了,到时拿什么不是任你取来?”说着丢给他一包药粉,道:“这是麻肌散,吃了保管他们手不能提,脚不能动。”
宫起崖拿起药包闻了闻,脸色大变,惊道:“这不是麻肌散,这,这是八只蛛!你们要毒死她!我不干!”
八只蛛只是红信石毒的别称,说的是中毒时腹中犹如八只毒蛛攀爬噬咬,人死之前痛苦不堪,常用来折磨敌人。
要说宫起崖在西华只是无名小卒,平日烧水做饭,万万没有机会认识此等毒物。而后在西北,他被白虹禁足,不能踏出镖局半步,在镖局内闲着无事,便将白虹交给他的医经毒经背的滚瓜烂熟。白虹日日督促他的功课,又授意他给镖师们医治,后来更是应允他到医馆行医。而今宫起崖即使还不算不上神医,但也有了医者的根本,那便是仁人之心。
别说白虹对他尚且宽厚,就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宫起崖也绝不残害。他如梦初醒,一把将药扔进荷花池,指着几人喝道:“你们全是骗子!什么我大哥病重,什么白姑娘不是好人,我看你们才是包藏祸心!骗我给他们投毒!”
他说着要跑,周原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宫起崖只觉腹部一沉,痛得几乎要昏过去。
几人见事情败露,再无好颜色与他看,唐如月一把抓起宫起崖,恶狠狠道:“你做便能活,咱们几个还能给你向师父请功,不做,那咱们只好不念旧情,替师父除了你这叛徒!”
宫起崖被抓了脖子,满面通红,就要背过气去,却还是咬牙道:“白姑娘言而有信,我怎能背信弃义……”
唐如月嗤嗤地笑两声:“说得好!那就请你替她把药吃了罢,你既是西华弟子,便该为本派卖命,等明日你的尸首被人发觉,他北辰镖局杀人的罪过便再洗脱不掉。”
这便是几人后来又商议的计谋。何云瑄看得满腹怒火,恨不得立即上前把几个败类都杀灭杀灭,却被裴亭拉住衣角。他按裴亭指的方向看去,见到对面假石之后又多了几道影子,他当下一惊,心火登时就灭了。这些人竟在他眼皮底下潜到近处而不被他察觉,何云瑄自负武功不弱,此时也感到后怕,倘若这些人悄悄靠近偷袭他们,他自衬不能反抗。
两人思虑着影子来历,一动也不敢动。这边福星已将新的药包捧在手心,周原掰住宫起崖的嘴咔的一声,宫起崖的下巴便脱了臼,合上不能,福星便要将药给他送进嘴里。
即将丧命于此,宫起崖却不觉得后悔,只是想到死前不能与家中父母亲兄相见,心中难过,又想:“白姑娘教我学医,这大半年来她的心血是白费啦。”他半生碌碌,不爱文武,因此与家中不和,终是有了毕生宏愿,今夕半途而废,也是可惜。
只是几个呼吸,宫起崖已理清大半生的蹉跎,他待要赴死,喉咙却是一轻,重重跌在地上。耳边人嘲笑:“你要死,也别赖在白姑娘身上!”
这正是高虎的声音!
何云瑄、裴亭感到一阵轻风飘过,咔咔地两声,高虎左手提着唐如月,右手周原,两人头偏一边,嘴角滴血,显然脖颈断裂而死。那边石剑、石棍兄弟将封云烟和常平随手一扔,两人沉沉倒下,也是顷刻毙命。
三人行为果断,狠辣直接,福星已然浑身僵硬,仿若自己也被掰断脊骨,再看四人惨状,他头一歪,竟是吓昏了过去。
宫起崖抬头之际,五人已是死的死,倒的倒,他尚以为自己到了阴间,下巴被人推回原状也不知,喃喃道:“死了?”他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天可怜见,虽说这些人奸恶无比,可真要他们死了,他心中却不好受,按他的心思,天底下人都快快乐乐地老死才是正经。
那高虎的后掌就拍到了他的后脑,他“哎哟”一声,就听高虎道:“怎么?你要替他们守灵还是念经超度?”
“我……”宫起崖只感委屈,不敢和高虎计较,这人向来与他不对付,不仗着武功处处欺他辱他已是谢天谢地,他怎敢回嘴自讨没趣?
他哪知道镖局中以白虹唯首是瞻,这些个人自命不凡,不是白虹谁能看管得住?宫起崖无故而受白虹另眼相待,这些人早已不服,是故对他横眉竖眼,各种刁难。而今宫起崖宁死不愿给他们下毒,高虎几人见了也是懊悔不已,心道:“他宽仁如此,是我们从前的不是。”
这样想着,高虎弯腰将宫起崖扶起,宫起崖又是哎呦哎呦地叫,他被人踹到肚子,正所谓“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浑身都疼!可他又怕高虎,一句也不敢多嘴。高虎见状哈哈大笑,俯身就把宫起崖背了起来,说道:“咱们都是一家兄弟,疼了痒了只管直说。”
宫起崖心道:“我要说了,你可不得说一句揍一下。现下你把我背在背上,一会子还不知道怎么算后账。”闭上嘴不愿开口。
那边石家兄弟已把尸体都沉了池,怕尸体浮起,解了他们裤带捆在一起,绑在池底假山的石座上。收拾妥当后,又想起一个福星来,二人就要把他一齐杀喽,高虎叫住他们:“慢着,咱们这位宫小大夫见不得血,这样罢,这个人咱们不杀,带回去关他几天,等咱们离开先师谷再把他放了。”他想了想,又道:“多一个人终是麻烦,咱们做回好人,把他放了罢。”
石剑应一声,啪啪两个巴掌把福星扇醒,福星脸上火辣辣地肿高,自己尚在晕眩,就被人拎着领子举到半空,他咿呀直叫,肚子又挨了一拳,是石棍动手。他叫也叫不出了,肚中酸水还未吐出,被人塞了一嘴沫子,他待要吐,一只大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合,药沫混着酸水又吞了回去。福星连连咳嗽,那手嫌弃丢开,随后领口一松,跌在地上。
福星趴在地上猛咳,但那药入口即化,他吃了一大口,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总归不是好事,因此脸色青白,身体直打颤,当即爷爷奶奶求了一大堆。
石棍踢他一脚,万分嫌恶:“给你吃的不是无药可解的毒物,咱们哥几个可不像你们那般恶毒,想要解毒,你只需从此刻起不停向西奔走,连着三天不能停歇,只喝水不能吃饭,水得是干净的,茶叶也不能有,等到第三天,你若能将毒排尽,那便好了,若不能,你就到西来镇上,到当地的西来河挖一口河底淤泥服下,这毒也就解了。”
说罢他眼一瞪,喝道:“还不快滚!”
福星连忙爬起就向西跑,只跨出几步,背后之人又叫道:“站住!”
福星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吓得跪地求道:“爷爷们还有什么吩咐?”
石剑摇头,上前解下他的佩剑,唰唰唰地几下,福星全身衣物应声而落,赤条条地好不显眼,高虎几人大笑,石剑才将剑往地上一插,笑道:“滚吧。”
福星又恨又恼,脚不停歇立即逃了,连剑也不要。
几人笑够,将痕迹清理妥当就要离去,宫起崖回头又看眼沉尸池塘,暗自惋惜,这一动作瞒不住高虎,高虎道:“纵然有起死回生的妙药,可世上自寻死路之人何其多也?”
听得宫起崖怅然。
几人脚步不停,很快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