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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老姐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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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澄现在整个人都是麻的。
她老姐丢了。
昨晚最后的聊天记录如下:
“阿澄我明天不上班!!!”
伊澄回:“好耶!!!”
然后今天再也联系不上了。
伊澄一直觉得,大家口中的伊诺和她眼里的老姐有着很大偏差。
从小相处到大,前后整整十二年,在伊澄记忆里,那个女孩似乎无所不能,永远温柔体贴笑脸盈盈,对了,还超级会做饭。
可大家却说,伊诺是个废物。
大一上到一半就逃回家,后来跑去打工又次次不行。辍学、待业,伊诺是个废物,还是人尽皆知的那种。辍学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突然厌学,有人说是校园欺凌,有人说她单纯是想恶心父母。至于后来的打工,更是次数不一五花八门。流言蜚语在小小的社区里传的很快,如今明明走在面前的是伊澄,那些小老太太们也要聚起来闲言碎语一番。
平时伊澄撞到这种,直接一个眼神瞪过去,恨不得尊老爱幼亲近邻里全抛脑后,来个一对多激情辩论。不……或许她应该更礼貌一点,上前耐心细致地解释清楚她老姐伊诺才没有那么糟糕,那些流言全是胡扯……之类的。
可是,她苦于不善言辞。
伊澄同学,学校出了名的无口游戏宅。明明长相那叫一个秀色可餐,走的却偏偏是清冷路线。她老人家是真的不爱说话,能点头决不说“嗯”,能说“嗯”决不多言,每天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字掰着手指都数的过来。丰富多样的高难度游戏锻炼着少女冷静缜密的思维能力,也让伊澄逐渐变成了一块智商与表达能力成反比的冰封棺材板儿。
高冷如斯伊澄同学居高临下,恶狠狠盯着几位被震慑住的大爷大妈。应该说什么好呢?请别议论伊诺了?不许议论我老姐?伊诺知道会难过的……
“闭嘴。”
好家伙,当场气温骤降至零度,真乃尊老爱幼亲近邻里之典范。
今天又是这样。
“是这个不。”
“不对,是那个大的。上大学那个。”
“她今天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不是去治抑郁了吗?”
“精神病院是治精神病吧。”
实在太过分了。伊澄忍无可忍,管他七大姑八大姨,她伊澄今天就要和几位老阿姨好好探讨一下人生——等一下,什么病院?
“从医院回来之后就跑了,多半又去了那个老屋。”女人的声音冷硬到吓人。
深邃夜幕悄然降临,空气中弥漫的寒意仍有些刺骨,伊澄向伊诺母亲道别,转头狂奔起来。
如果昨晚能再问几句……
如果去学校前能再联系一次……
是不是就不会像这样,找不到她了?
风呼啸着加速划过耳畔,伊澄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
伊澄是被领养来的孩子,刚到家的时候,五岁。像自己这样沉默寡言又不合群的小孩,也会被选择、被喜欢吗?小小的女孩忍住泪水偷跑出门,这个陌生小区里竟然有片竹林。翠绿竹叶层层叠叠撒下荫蔽,伴着似有若无的微风沙沙作响,也就在那时,她在摇曳的竹荫下看到了个女孩。
第一次唤她阿澄,后来又奇迹般成为了家人的女孩。
“……谁?”
门的另一侧,从未听过的,紧张到颤抖的声音微弱地询问着。
伊澄咬了咬唇。
晦暗夜晚把低瓦声控灯衬得似有若无,一身校服的白净少女轻轻把额头抵上了旧到快要褪色的防盗门。
“……老姐。”
就这么两个字,门背后咔哒一声——反锁打开了——还有一层。
“咳咳!”
看来门后的人悄悄清了清嗓。这防盗门隔音真是差的可怜,明明声音够轻的了,伊澄全能听见。
“阿澄,你怎么来了?”
“已经很晚咯,怎么不回家好好睡觉啊。”
伊澄感觉自己眉头快皱出水来了。她使劲咬了下唇:“姐,能让我进来吗?外面好黑。”
轻声低语被楼道加了一层天然混响,真真挚挚中甚至透着股可怜味道。好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开了。
少女急迫的怀抱简直像带着风。
被伊澄拥入怀中的下一秒,伊诺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屋内灯光虽然昏暗,但能辨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堂妹伊澄没错——
“你去哪了?”
低低的鼻音贴着耳朵轻声响起,伊诺怔了一下,她莫名听出耳边的声音有点颤抖,让她感觉自己正抱着个易碎的玻璃瓶。
“这个……”伊诺那双明眸在昏暗的房间忽闪忽闪,最后还是轻轻来了一句,“这个保密……”
伊澄不说话了。学校特有的纸墨味伴随着少女发梢的淡淡清香涌入伊诺鼻尖,那双劲瘦的手臂比想象中用着更大力气,伊诺眨了眨眼,忽然轻声笑了,她就这样笑着发出一声安心般的喟叹:“好想你啊……”
于是伊澄同学维持着抱住的姿势两三步进了门,又迅速腾出一只手来把门一带,她怀里的老姐差点没站稳。
“怎么反锁?”伊诺听到自己的好妹妹在耳边轻声询问。
“呃...再往右拧。”
乳白色泡泡在水面争相爆裂,伊诺把汤匙伸进锅里搅了搅。
“两个人煮多少合适啊……”考虑了一会儿,她打开包装袋抽出了一半生挂面下锅,然后从厨房探出头:“阿澄!想吃浇卤面还是汤面?”
“阿澄?”
“为什么放我进来第一件事是下厨啊!”伊澄靠在案板旁边,脑内疯狂吐槽。
自己的好妹妹正双手抱怀,一脸黑线——如果那兴致勃勃煮着面的人能注意到的话。
伊澄此刻的心情复杂极了。她和老姐微信联系,平时很难见面,可不知为何,老姐对她就和那打工人对老父母似的,天天报喜不报忧。辍学也好,打工也罢,老姐对她,永远透露一半隐瞒一半。那些流言,伊澄从未信过,可当那些或严重或恐怖的事情只被老姐轻轻松松一笔带过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胸口会闷得难受呢?
这次也是……被送去医院,却没向伊澄透露。在门口时,借自己一时激动试探了下,结果老姐说:“保密。”
老姐要刻意隐瞒……为什么……
“想问点什么……可是老姐好像不愿意让我问……那安慰她呢?如果开口了,老姐会不会不高兴?”伊澄有些凌乱。
“上次给你做饭是什么时候来着……都半年以前了吧。好怀念啊——”厨房传来伊诺的轻声感慨,把伊澄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确实……很久没有尝过老姐下厨做的饭了。
“老姐的头发……又长了啊。”
伊澄静静瞧着伊诺在朦胧水汽中的侧脸,瞧着她边轻声哼歌边用汤匙一勺勺撇去面汤的浮沫,瞧着她慢悠悠打开厨房窗户看了一眼,在微寒的夜幕中哈出一口白气。
窗外是漆黑寂静的春夜。降温的夜晚仍然有些寒意,她个高中生有校服外套保暖,老姐怎么只穿了薄薄一件衬衫?
正想着,伊诺突然凑近:“阿澄!怎么在走神?想吃浇卤面还是汤面?”
伊澄这才发现自家老姐连衬衫扣子都不系好,薄薄的锁骨就这么暴露在微凉空气中,连腰和小腹都在衬衫下摆中若隐若现。
“汤面怎么样?比较暖和……”伊澄说着,伸手将伊诺垂在胸前的软发拨到肩后,又轻轻扯了扯伊诺的衣领,给她系起了纽扣。
伊诺轻轻噗嗤了一声,笑看着伊澄眯了眯眼睛:“你手指蹭到我耳垂了,痒。”
面条越煮越软,雪白细长,在锅中转出了漩涡,伊诺改用筷子,沿着一个方向慢慢搅动起来。
“能帮我从冰箱拿颗油菜吗?我记得还有一盒新买的……午餐肉!”
“嗯。”
老屋的冰箱顶上摆着快要褪色的假花,门上贴着小小的福字,开门后的小灯照出一片暖暖的橘黄。
“爷爷奶奶家的冰箱,好像已经矮我半个头了。”递过菜品,伊澄淡淡道。
“小时候咱俩要垫脚才能打开冰箱门呢,”伊诺笑着补充,“这么多年没回来,已经长得比冰箱要高了吗?”她腾出一只手来轻轻点了点伊澄额头,“先不说冰箱,都快比我高了。长慢一点吧,比你大三岁呢。”
伊澄忍不住轻笑出声。
油菜洗净切好后,放入煮面锅中和面一起煮熟,午餐肉切片准备,生抽、老抽、香油各一勺,盐、糖、胡椒粉各一小勺倒入碗中,然后——
“然后把煮面的面汤一勺一勺盛进碗里,再放面……”
汤和面进入提前放好调料的面碗,逐渐染上调料的颜色,散发出阵阵滚烫扑鼻的香气,伊诺将煮熟的油菜和切片午餐肉满满的铺在面上:“最后切点葱花撒上去,就完成了!清汤面!”
老家的瓷碗盛着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上餐桌,伊澄看着碗中泛白升腾的缕缕热气,有种不真实感。
这里是爷爷奶奶已经搬离的老屋。是她们小学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过三年的家。那些褪色的记忆都没有变,小时候,也是她俩和爷爷奶奶四人在这张红木老餐桌前一起吃饭。
可是……当时听到老姐住在这里时,伊澄完全没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早就已经被空出来,只剩下一堆老旧家具落灰才对……为什么老姐要来老屋?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又为什么……从来都没向自己提起过?
“做好了,一起吃吧?”
伊澄抬头,桌上清汤面热气腾腾,依诺正一手托腮一手给自家妹妹递着筷子。
“小心烫……记得吹吹。”
她的声音真好认。永远是轻轻柔柔带着抹自然的笑意,连轻快到常常上扬的尾音也不曾变过。
吹过的面条微微发烫,在这春寒未尽的夜晚温度刚好,带着生抽老抽的色香滑嫩无比,油菜翠绿鲜嫩,午餐肉被汤和面捂热,肉香十足,糖和胡椒粉的提味让面汤也鲜甜了起来。
“很好吃哦,老姐。”
伊澄很想这样说。可看着伊诺的脸,她只感觉千思万绪纷乱复杂,明明已经想好的话语硬生生停在嘴边,说不出口。
“阿澄,我……”出乎意料,伊诺开口了。
老姐愿意告诉我了吗?伊澄的眸子亮了一瞬。
可伊诺眼中似乎有层层阴霾缓缓摇曳着,最终还是将她的声音吞噬殆尽,“没什么。我有点困了……”
“老姐,你怎么了?”伊澄终于忍不住开口,“可以和我说说吗?拜托了……”
眼前人摇了摇头。
“放心吧阿澄,我没事。”
隔着餐桌,温暖的缕缕雾气中,伊澄分明瞥见依诺的眼角有点泛红,可是回过神来,她脸上还是那轻松温柔的笑容,轻松、温柔,又摇摇欲坠。
流水和碗碟碰撞出清脆的乐声,“洗碗的瓜瓢已经很旧了啊……明天给老姐买个新的换掉吧,”伊澄回想了一下,“还有围裙……老姐今天做饭没穿围裙,是老屋没有吗?”
伊澄确信,老姐现在的状态很煎熬。
她想倾诉些什么,那个倾诉对象还不能是我。
伊澄心口莫名传来一阵刺痛。她也想知道啊。她想听老姐告诉自己,今天去了医院,想知道老姐今天做了什么,为什么跑来老屋,为什么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可老姐不愿告诉她。
“为什么?因为我不够可靠吗?因为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难道老姐……信不过我?”伊澄越想头越痛。
“阿澄,辛苦你洗碗……嗯?怎么这么多泡沫?啊啊啊啊你在走神吗泡沫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