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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偷梁换柱 ...

  •   四更天,月影朦胧。

      南京右佥都御史王海家的马夫王铁马拉着木板车,在小巷里拐来拐去,最后走聚宝门出了城。

      出城后,王铁马不再蹑手蹑脚的,他放快了步伐,直往南边石子山奔去。

      山路多碎石,很是颠簸,王铁马不时回头看看板车,怕上面的“东西”掉了。

      路过一个泥坑,没绕过去,“吭哧”一声,车上的草席歪了一下,几近要掉下去。

      王铁马放把车把磕到地上,绕到车子的一侧。

      应是山路崎岖,颠得草席往下缩了一截,冷不丁地看到王晴安那张惨白的脸,王铁马吓了一跳。

      他扯了块裳布,盖到王晴安脸上。

      淡月微光下,他看着眼前裹成被筒样的草席,深吸一口气,道:“四小姐,您是好人,我也心疼把你搁在这荒郊野岭,但是这是夫人的吩咐,您要是有怨有恨,就头七回来找他们的事。”

      语罢,王铁马两只粗糙的手伸向板车,还未挨着草席,他又嗖地把手收了回来。

      他从腰带里拈出几枚铜钱,顺着草席的开口处投进去,说:“四小姐,小的全身上下就这么点东西,您先拿着。等我回去,明儿个就给您烧金元宝。”

      说完王铁马对着草席拜了拜,然后把草席移正。

      野风荡过竹林,声音呼啸。

      王铁马长吸一口气,回到车前重新抬起车把手。

      正准备开路,王铁马听到一旁的竹林里有什么动静,他一点一点扭过头去,对上一双圆瞪着的闪着幽光的眼睛。

      “刺啦、刺啦、刺啦。”

      重物踏到碎叶上的声响传来,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是一只成年的虎。

      看着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王铁马吓得直哆嗦,他悄悄放下车把手,慢慢、慢慢蹲下,从车把手底下钻了出去,然后拔腿就跑。

      一直跑到山脚下的石子路,他才缓过神来。

      四小姐!他把四小姐忘了。

      这回儿,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下到老虎肚里了。

      王铁马跌坐下,自言自语到:“四小姐,小的对不起您啊。小的刚才真的是……吓破了胆……小的、小的明儿个就找人上山来打虎,绝不让您变成伥鬼。”

      王铁马转念一想,夫人嘱咐他找个山坳子给四小姐埋了,要做得干净。这野虎也算是帮他把事儿做了。

      他等到天亮再上山,看看还有什么没吃干净的,给收拾收拾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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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刚过,天蒙蒙亮,整个南京城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两顶蓝呢小轿,悠悠地停在了紫烟楼的侧门。

      王勤从半个时辰前就守在支摘窗前了,看到轿子来了,她放下窗子便去拿行囊。

      王屏儿半躺在床榻上,她自然是一夜未眠。

      见王勤离窗,她赶忙掀起被子起身。

      草草套上绣鞋,她站到王勤身旁,有些不知所措。

      王勤并未着意王屏儿,她挎上布包便推门出去了。

      走到楼梯拐角处时,王勤听到后面传来蹬蹬蹬下楼的声音,回一看,是王屏儿。

      王勤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她又要唠叨一遍了。

      怎么讨男子欢心,怎么和其他女眷打理好关系,怎么定位自己的身份,怎么给自己留后路。

      都是她自己这辈子没做好的。

      王勤抬起头,遥遥地看着王屏儿,道:“娘,我走了,等我回来接你。”

      王屏儿哭了,两行清泪顺着她有些干瘪的脸颊滑落,她摸着扶手快步走到王勤面前,捧起王勤的手,道:“勤儿,你是个清清白白的人,莫要轻贱自己。凡事,也不要太委屈自己。娘不用你接我走,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有时间……回来看看娘就行了。”

      “好。”王勤抽回手,转身就走。

      “囡囡,活着为自己,切莫为他人!”王屏儿最后说到。

      在王屏儿看不到的地方,王勤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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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早晨,城中王御史家和往常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几房姨娘如往常一样带着小姐们到正房去请安,童仆们如往常一样各自做着各自的活儿,院子里的鸟儿雀儿们如往常一样叽叽喳喳。

      唯有西边的一个小院儿格外空寥寂静。

      一顶颇为气派的官轿,停在了王宅东南面的街门前。

      王海抄着手在庭中踱步,阍侍来报,说韩大人来了。

      王海心正烦着,见阍侍这着急忙慌的样子,怒道:“哪门子的韩大人,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阍侍讪讪垂下头,道:“是兵部的韩侍郎韩大人。”

      王海心一惊。他来干什么?

      韩旻在南京城作威作福惯了,既然来了,定是要讨着好处心满意足才会走。

      王海亲自到前门去将韩旻请进来,领到中堂坐着。

      客套了几句,王海吩咐丫环:“叫夫人沏茶来。”

      韩旻端端坐在圆后背交椅上,面带笑意地看着王海,靴底轻轻点了几下椅下的踏床,道:“上好的黄花梨,王御史好风雅。”

      王海暗自腹诽,但面上不显,这阎罗总不会是来和他探讨家用的,他道:“附庸风雅罢了,只是个坐具。”

      说话间,王夫人端着个楠竹托盘来了,她面上堆着笑意,先将一杯茶奉与韩旻,再将一杯茶递与王海。

      韩旻接过茶,掀开茶盖,用茶盖拨了拨茶水,道:“光州产的毛尖,夫人老家的茶,好茶。”

      王海的夫人黄氏出自光州望族,王海从科考到做官,多所凭籍黄家。所以这些年来,王夫人才是家里说一不二的那个。

      王海道:“韩侍郎若是喜欢,可带些回去小尝。下官野老献芹,聊表心意。”

      闻言韩旻笑了笑,放下盖碗,道:“茶是好茶,但这碗茶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若泡茶的人换成二夫人,想必会更好些。”

      王海的妾室二姨娘是扬州姐儿出生,擅茶艺,四小姐便是她所出。但是她福薄命也薄,在怀胎九个月时掉河里淹死了。

      当时正是涨水的季节,河水湍急,她在河里碰着了硬物,肚皮被划得稀巴烂,肚里的崽也出来了。

      是个带把儿的,捞上来时已经泡得肿大了。

      王海出了一身冷汗,他颤巍巍地伸手摸向茶碗,一个手不稳,茶碗连托带盖翻了下去,在他的脚边摔得稀碎,袍边也被滚烫的茶水溅湿了。

      韩旻道:“王御史,别急嘛。”

      王海正了正头上的忠静冠,给了王夫人一个眼神,让她退下,亲手拾起地上的瓷器碎片放到两把交椅中间的桌子上,道:“韩大人有什么事直说吧。”

      韩旻本在用扇柄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自己的掌心,听到这话后放下折扇说:“昨儿个罢了交际后忽起野兴,便策马到南郊石子山去夜游,没想到,竟在那碰到了御史大人家的四小姐。一个小女子,深更半夜,怎么会出现在那儿。害怕四小姐被山中的野兽伤了,我便将四小姐带走了。今天叨扰贵府,是特地来送四小姐回家。”

      王海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昨天晚上他探过四女儿的鼻息和脉搏,确定没了气脉。然后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昏厥过去,被童仆扶回房去了。

      今早上起来,夫人告知他王晴安的尸体昨儿夜里已经被马夫拉出城埋了。

      他心中又气愤又悲痛,气愤王晴安不知廉耻、不识礼数,悲痛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这样说没就没了。但他也无可奈何,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这样能让他家人几辈子抬不起头来的事。

      王晴安的事若是传出去了,他就只能摘帽致仕,灰溜溜地告老还乡了。

      韩旻交掌拍了拍手。

      闻声,从堂前廊下进来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收拾得很是规矩,作三小髻,穿松花色窄袖褙子。

      来人面容秀丽,行姿徐缓。她小抬步跨过门槛,不紧不慢地登上厅堂,玉佩押着裙身,有清脆鸣声。

      但她不是王晴安。

      女子行到王海跟前,屈膝跪下。

      王海正要起身推拒,“叮”一声,韩旻玩儿似地拿起茶碗盖又搁下。

      王海的屁股又回到了椅垫上。

      女子取过韩旻的那碗茶,双手奉与王海,她道:“阿爹,请喝茶。”

      王海沉沉闭了下眼,接过茶。

      韩旻面露愉色,他把玩着扇坠,道:“朝廷最近在点淑女,听闻王二小姐有意一试,那便把四小姐一并捎上吧。我府中有两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可以教二位小姐点规矩,晚间我派人送来。我等着王御史的好消息。”

      语罢,韩旻唰地一展折扇,施施然走了。

      当今皇帝年二十九,年号崇和。

      崇和帝十四岁登基,十五岁便由宦官领着偷溜出宫去寻花问柳,遍处撒种了这么些年,却是一个皇嗣也没留下。

      太后替他着急,于是下懿旨,从应天、苏州、松江三府选秀女,以充后宫。

      负责主持这件事的是礼部尚书刘广厦,此人是王海的同乡兼同年。

      此前刘广厦给王海传书,让他挑个适宜的女儿去参加选秀,剩下的由他来安排。

      若家里能出个后妃,对他的仕途自然是有帮助的,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四个囡囡他都舍不得给送进去。

      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老四王晴安。

      王晴安是庶出,母亲身份较低,又过世得早,没给她留嫁妆,将来嫁人,也是人家挑她,去到宫里,还说不定能谋着荣华富贵呢。

      给她安排的多好的出路,却没想到她打死不从。

      二姑娘倒是有意一搏,最后定了二姑娘去。

      不过这选秀还没开始,他家就出了这档子事。

      韩旻走后,王海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但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女子,身心俱疲。

      半晌,他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王勤起来后候在一边。

      这时王夫人又回到了中堂,其实刚才她一直在偏厅听着话儿。

      王海指了下王勤,有气无力地说:“以后她就是老四。”

      王夫人涂着豆蔻的手紧紧捏着方绢,吩咐一旁的丫环:“带四小姐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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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卿安醒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

      她微微掀开点眼,适应了会儿光线,然后睁开眼,入目是横着一段枝丫的天。

      我怎么在户外?

      王卿安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裹住了,裹得紧紧的。

      什么情况啊这是?

      桎梏着她的是一卷编织粗糙的席子。

      王卿安蠕动着往上爬,想爬出破席,挪出了半个身子后发现——自己这半个身子是悬空的。

      她看了一看眼下的地,然后,“噗通”一声,本高跷着的车把手落下,王卿安连人带席摔了出去。

      躺着缓了一回儿,王卿安按着地爬起来。

      农村架子车、破草席、泥巴路、连绵的竹林。

      我该不会是被人贩子拐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吧!

      王卿安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身体,发现——她身上穿得是什么啊?

      是一条褶裙,裙子的褶裥很密,每个褶裥的颜色和花纹都不同,但因为颜色很娴雅,花纹图案也是轻描淡绘,故而并不显得艳俗。

      王卿安的内心发出了“嗤嗤嗤”的感叹,她转了一圈,裙子旋起,纹如水波,色如月华。

      痛痛痛!背部、臀部和大腿内侧,像是被甩了几十鞭,前胸、锁骨等处也有奇怪的不适的感觉。

      王卿安隔着衣服摸了下后背,发觉自己的后背已是皮开肉绽。

      我该不会是遇到有特殊癖好的变态了吧!王卿安如是想。

      她摸遍全身,没有找到一个重要的东西——手机。

      王卿安看着前面的坡路,陷入了沉思,昨天晚上,我是在陈教授的办公室,然后……然后我怎么就出现在了这里?

      算了,先往山下走吧,等碰到人后问问情况。

      沿着没有任何人工修筑痕迹的山路走了三四公里,王卿安终于见到了人烟。

      真的是人烟。前面是一小片杂树林,树林围着一面湖,隐约可以看见湖的对面有几间平房,房顶上有袅袅炊烟升起。

      绕着湖有一条平坦的小路,王卿安顺着这条小路往房屋方向走去。

      渐行渐近,王卿安看到了房屋的全貌。

      前排有三间屋,一间屋的屋身是土坯的,剩下两间屋四面敞空,只四角用四根木柱顶着。房子的屋顶是用茅草砌的,茅草里斜插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酒幌。人字坡的茅顶上还用绳拉着防大风的重石。

      这种建筑,绝不是二十一世纪存在的!

      我该不会是……

      穿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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