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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 1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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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佑十三年三月十六,一座有着从从青竹掩映的清雅庭院内,一名清瘦的老人手执一卷书躺在廊下的乌漆藤木摇椅上,神色茫然。
天色阴沉,风吹得竹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躺在摇椅上的这位老人已经八十三高寿,十年前致仕之时官至从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这位老人不仅出生于名门望族的陈郡谢氏这等顶级官宦之家,而且还是三朝的元老。他漫长的一生里,经历了乾元、宝庆、丰佑三朝,在朝堂上德高望重,是传说一般的人。
据说祖父谢之行曾是刑部尚书,父之檀曾外任从二品江宁巡抚,江南一处尽富庶。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父亲在江宁此一带任了三十余年的官,自蕴有万贯家财。母亲是七望五姓之中的清河崔氏排行第五的姑娘。崔家五娘年轻时候是七望五姓中极其出挑的人物,生下的儿子可想而知,个个先不论别的,尽都有一幅好皮囊。
这般家世显赫之下,谢昱礼却是自幼聪慧,善诗能文,博览经史,精通儒家经书,又向父亲学得一手好书法。在乾元十九年的殿试中,谢昱礼由当时的宪宗玄凌钦点,成了一甲进士中的探花。
他的人生从那时开始顺风顺水。
不过再顺风顺水,也终究逃不过死亡的怀抱。人都说七十三八十四是圣人都难迈过的坎儿。在谢昱礼八十岁之后,他感觉身子慢慢衰弱起来,想必是大限将至了。
回望他这一辈子,除了一辈子不曾娶妻纳妾,将要无后而终这点常被人诟病之外,他的人生已经是世间少有的圆满了。
春雨在绵绵的下着,谢昱礼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感觉,身体慢慢放空,思绪渐渐沉沦。
都说人将死时,脑子里会出现如走马灯一般的生前所经历的事情。往往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抑或是最重要的人。
谢昱礼在弥留之际,脑子里慢慢回放起自己的一生:
自幼出身世家名门,自己觉得幼时好像一直除了读书,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可以值得铭记的。可在记忆中,他忆起了垂髫时母亲院子里栽的小小一丛紫色栀子花,忆起了束发后闭门苦读时房中萦绕的墨香和书册,以及担任侍读学士在御书房偶遇的那个人。
高中探花之后,他有了资本跟父母谈判,随着自己的心意,不想娶妻。在年少时闹了好几场,父母便遂了他的愿,想不娶便不娶了。
父母都不管他的亲事,谢昱礼乐得自在。在京城托人买了个三进的庭院,后来住了一世。
谢昱礼不料到父母背后还有个祖父关心着他的婚姻大事。时任刑部尚书的祖父凭着几分薄面在衡阳公主的及笄宴上,将谢昱礼“卖”给宪宗玄凌。
衡阳公主及笄后,宪宗为她择选驸马。通过祖父,谢昱礼毫不知情的得以入了驸马侯选名单。
谢昱礼每每思及当年在上书房偶然见到恒阳帝姬,觉得是意外,也是神眷。
原来还记得啊!那日黄昏,他因着一些琐事逗留尚书房,好像是为了找寻一册遗落在尚书房的原稿书张,虽然最后也没能找到。却雕花长窗之外意外见着了传闻中深受宠爱的恒阳帝姬。
或许恒阳帝姬是他人生中遇见最耀眼的光芒。在那个纸醉金迷、红墙阑干的宫闱,恒阳帝姬一身孔雀红缎绣五彩百蝶纹齐腰长裙,上面布满了姿态各异的蝴蝶,大小蝴蝶,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当时日光如金,鲜艳的红色与流光折过来的金色交织在一起,是他这一生所见过最美的画影。
所以后来,他被祖父找上门,让他像个待选秀女一样去选驸马时,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倒发起了愣。那可能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愿意去靠近一个人,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孩。
后来的事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恒阳帝姬喜欢上御前侍卫慕容奕楠,有情人终成眷属。
听说了悄息,心里有一丝丝凉意。再后来,他一直没有娶妻的意向。有时被事里人逼得紧了,他就去护国寺住上几天。来来回回的,寺里的住持都习惯了给他留上一间斋房了。
岁月不饶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谢昱礼原本乌黑的头发居然有了银丝,越来越多,直至全白。
至亲一个个过世,子侄来往不繁,漫漫岁月将谢昱礼沉寂在半世孤独中。大限己至,谢昱礼昏昏沉沉地又闭上了眼。
有一种想念是在不经意间忽然闯入的。那个黄昏,那种女孩子,第一次的心动,他悄悄记了一生。
在旁人言语中,她总是被人推崇的对象,少时受尽帝王宠爱,成婚后丈夫和睦,子孙孝顺。乾元帝长女,宝庆帝长姐,丰佑帝的姑姑,哪个身份都是无上尊荣。此生唯一不顺的,怕只是丈夫不惑之年时纳了一个年华二八的小妾。8
感知着此身已经落入无边黑暗,似乎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无喜无悲地响起:(你此生可是有何遗憾?)
谢昱礼道:(大概有一个吧!)
那个声音似是引诱,似是悲悯:(那许你重来一世,会弥补遗憾吗?)
天上没有白掉下的馅饼。谢昱礼问道:(你需要我付出什么?)
那个声音懒懒地笑了:(只是想看戏罢,一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戏。如若你做不到,你便永生永世在冥府做了引魂小吏,如何?)
(好。)也许你是神,是佛,哪怕是魔,都没关系。谢昱礼幽幽地想,他只是不想错过那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