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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 1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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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的身子经此刺激,病势转恶,危急不安。太医只悄悄道:“皇上已经油尽灯枯,尽可待回光返照了。”
在一个幽夜深深的晚间,昏迷的玄凌缓缓醒来。竹沥闻得消息头都顾不上梳,换了一身湖蓝衣裳便赶去仪元殿。到了仪元殿,又碰上了同样急急而来的宜修。
玄凌现下已病得面色苍黄憔悴,似一片残叶,孤零零悬在冷寂枝头,李长让小太监奉上一碗刚炖好的人参乌鸡汤,玄凌看上去并不想喝。
见两人进来,刚合了玄凌的意,他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示意小内监出去,声音略显嘶哑,“你们怎么来了?”
皇后宜修如常请安,微笑道:“皇上气色倒好些了。”
竹沥请安后跪在床头,双手只捧过那碗刚炖好的人参乌鸡汤,温婉道:“皇上,好歹用些吧。”
玄凌身后垫着一个明黄盘金龙纹软枕,抖心抖肺地咳嗽了两声,“不用了。病看些日子,都吃絮了。”
皇后宜修关心道:“皇上,龙体为重!若您吃腻了,可以叫太医换个药膳?说起来,太医呢?”
李长忙让人去偏殿把葛太医架过来。葛太医心知玄凌时日无多,在皇后宜修盘问他玄凌的病情时不敢多言,只絮叨道:“皇上、皇上并无大碍,只是普通的风寒加上怒极伤身,好好养上半月,就好了……”
皇后宜修黑眸盯着葛太医,半响才笑道:“既然皇上无大碍,那你就更要好好尽心尽力!”
葛太医诺诺应是。玄凌本来是没胃口吃东西。但在宜修与太医对话期间,竹沥捧着白玉龙纹盏慢慢搅拌着盏中微黄的汤,用赤金小勺舀起微微金黄的汤汁,轻轻吹了又吹。
竹沥神色柔和,还有些不放心,舀了一勺含在口中试着温度,觉得满意了,才喂到玄凌唇边。“皇上,可以喝了。”她含笑说出哄孩子一般的话。
玄凌微微笑道:“又不是孩子了,竹沥你何致于如此呢?”
竹沥恍若未闻,只慢慢一口一口将参汤喂完给玄凌,才恍然道:“皇上,您要快点好起来。咱们涟卿已三日不见父皇了呢。”可惜玄凌对自己身体状况有所了解,他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云期帝姬涟卿是竹沥与玄凌的幼女,如今不过周岁稚儿。玄凌神色微微感怀,面颊上浮出一个黯淡灰败的笑容,“好,但也不知道要多久呵?”
远处,似乎有呜呜咽咽的女子的啼哭声传来,在幽凉的夜里听来像清明时节时断时续的雨,格外悲凉哀戚。
皇后宜修大怒,“谁在外面哭!”
玄凌道:“皇后去看看吧。夜深了,有竹沥守着,皇后先回去吧。”
皇后宜修担心的看着看皇上,皇上示意李长出去,李长无奈的请皇后出到殿外。
殿外挤挤挨挨跪满了各宫的妃嫔宫人,乌压压的叫人心慌意乱。几个年轻得宠的妃嫔已经呜咽着哭出声来。皇后放了目色,冷冷一眼扫过去,见领头哭着的正是玄凌的韵贵嫔。
皇后宜修上前,目光定定落在韵贵嫔身上,声音陡然透出清冷来:“掌韵贵嫔的嘴!”
韵贵嫔猛地抬起头,可怜道:“皇后娘娘,皇上病的这样重,臣妾们服侍皇上一场,连哭也不许哭一声吗?”
皇后宜修冷笑道:“皇上还没驾崩,韵贵嫔想要哭给谁看?”皇后扬一扬脸,江福海抖了一下拂尘,走近一步,问:“皇后娘娘,打多少合适?”
皇后宜修冷然道:“打到她不能哭为止。”
江福海立即一掌重重扇在她嘴上。江福海的手拍到韵贵嫔保养光洁却花容失色的脸蛋上,清脆的噼噼啪啪声像年节时放的一串鞭炮,炸出一点点干脆而激烈的声响,在暗夜里合着回声听来分外有震撼人心的效果。
皇后宜修不疾不徐道:“皇上还没殡天,都不许在这哭,全回自己宫里去!”韵贵嫔挨打时还有嫔妃敢抽泣一两声,但皇后既已下令,众人无奈,只得唯唯答应散了。送走了各位妃子,李长又回到仪元殿内殿伺候。
外面的动静有一丝丝传入殿内,玄凌侧耳蜻蜓片刻,缓缓道:“竹沥,听到了吗?妃嫔们在哭呢,可能我要不久于人世了吧。”
玄凌轻轻一笑,伸手慢慢抚上竹沥以浅蓝色丝带束住的半挽着的头发,慢慢一点一点的抚摸着,“竹沥头发这样散着,想毕是急急来的吧。”
他静静的思索了一会,眼底有一抹难言的温柔,“予漓资质平庸,所以予漓不宜被立为太子。予潇是个好孩子,他很成器,可以接过朕的江山。”
竹沥几乎要泛出泪来,“皇上说什么呢?予潇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您这个父皇怎能撂担子不干!”
玄凌的眉眼清和,“去西室寻朱笔和一卷空白诏书来吧。快去快去。”
竹沥倚在床头,指尖紧紧抓住玄凌的手,“皇上,实在是不必了!”
玄凌起身,披着一件墨蓝外裳,盘腿坐在软榻,铺开金黄盘龙圣旨,饱蘸的朱笔如一箭朱红新荷,逶迤写下:
“皇次子予潇,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着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繁四海之心,以继万年之统。 ”
玄凌写完搁笔,唤起李长道:“李长,你去把这道旨意晓谕前朝后宫罢。”李长领命出去颁布玄凌的旨意,室内只剩下竹沥和玄凌。
玄凌身上披着墨蓝盘龙暗纹长裳,蜡黄蜡黄地两颊深深地陷了进去,形容枯槁。玄凌写完立太子的诏书后又咳了两声,竹沥担心他的身体,又小心扶着他躺回榻上。
竹沥安静坐到玄凌榻前,用自己温暖的手去捂热玄凌微凉的手掌。玄凌的手掌如一般男子一样,须得竹沥两只手才合得拢。
玄凌靠在枕上侧一侧身,轻轻道:“竹沥,我病情不断反复,想必命数是将尽了。”
竹沥淡淡的哦了一声,转而轻笑道:“没关系,皇上。”竹沥平日里如星辰一般的眼眸此时愈来愈深,像是盘古开天之前的混沌黑暗。
玄凌在刹那之间意会到了,嘴角轻轻扬起,似想要笑,片刻沉吟道:“好,竹沥一定要陪我呐……”
竹沥定定看着他,温柔道:“好!”
玄凌歪在枕头上,那种似笑非笑的意味更浓了。他伸出手,搂住竹沥。竹沥微微侧身靠着玄凌,相互依存。
玄凌身上有浓烈的药气和病人特有的衰败和将近腐朽的气味,一丝丝灌入竹沥鼻中,熏得人想要滴下泪来。
青铜九醨百合大鼎里透出洋洋淡白烟缕,皇帝专用的龙涎香珍贵而芬芳,大鼎兽口中散出的香料迷蒙的轻烟,透过毛孔几乎能渗进人的骨髓深处。
转眼之间,就快要天亮了。错金丩龙雕花长窗里漏进的淡薄天光透过明黄挑雨过天青色云纹的帐幔淡淡落在玄凌脸上。玄凌睡得不安稳,早早便醒了。
竹沥随后不久也醒了,便亲自服侍玄凌洗漱。玄凌浣了手,又取了绸巾拭干了,说道:“快天亮了。竹沥,去把窗开了。”
久病之人不宜吹风,但玄凌坚持。竹沥只得快步走到窗前,推开错金丩龙雕花长窗,窗外黑夜暗沉。
最深沉的夜镶嵌着几颗残星。不过转瞬,一缕微光,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中黎明的曙光到来。一寸一寸,划过漆黑无比的天际,纵使太阳还没有升起,天色已然大亮。不会儿,天际中云彩都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玄凌口中喃喃道:“黎明破晓,原是这样啊……”晨曦绚烂而美丽,轻风拂过竹沥脸颊,仿佛一切都是新气象。
竹沥回头去看,玄凌颓败的病容在这绚烂里愈发模糊不清。玄凌目光深沉捉摸不定,浑浊的眼眸中开始涣散,眼光一点点冷下来,像燃尽了的余灰,冷到死,冷成灰烬,湮灭与尘土无异。
玄凌整个人如摧枯拉朽一般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竹沥连忙疾步行至榻前,听他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
玄凌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华丽奢靡的七宝攒金丝帐帘,无力道:“竹沥,从前没能好好待你……那时候,我与宛宛……那时侯只顾念她,错过了……真是错过了、半生。下辈子……”他喃喃片刻,终是归于深海般的平静。2
竹沥眼看着玄凌气息奄奄,一息之后慢慢的没了生息,眼角不由自主漫出了簌簌泪水,“皇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