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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帝登基 ...

  •   向四周望望,大家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仿佛戴着面具般。虽然头都微微下低,姿态谦恭,但是漠然的眼神还是说明了他们根本没把这个新登基的少年放在眼里,心下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秦念儒悄悄地曲了曲腿,两个多时辰地站立让他刚刚伤愈的膝盖有点吃不消。好在冗长的圜丘告祭已经结束,耳边飘来通赞那高而辽远的声音:“告祭礼成。”烈日当空,温度灼人,里衫早就被汗浸透了,贴在背上。
      秦念儒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登极仪,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一个新的君王,一个年轻的君王,自己何其有幸,可以见证这样一个时刻,昨晚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觉得每滴血液都充满了力量,随时可以喷发出来,守卫这浩瀚疆土。刚刚过了寅时,正有点微微的睡意,贴身的小僮秦安就掌着灯进来唤他起床了。
      执事官举冕、服案、宝案至前,远远的,看不真切。不一会儿,便听见通赞唱道:“排班。”罗亦城就和身边的大臣们三拜,平身。又听到“跪,搢笏”。于是就如同木偶般在通赞的牵引下完成一个个动作,罗亦城虽然觉得甚是无聊,但是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有着惊人的自控力。他抬起头,想看看前面的父亲,天气如此炎热,恐怕还在病中的父亲会吃不消,但是父亲的身影淹没在整齐划一的礼服里,寻不得。收回目光时,余光不经意看到了一个轻轻晃动的身影,罗亦城心下正想着这是谁家的少爷,如此不懂规矩,便看见这个身影倒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左颊上的淤青若影若现,不是秦念儒又会是谁呢。
      过来了两个宫人,将秦念儒架着到一旁去休息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自是不能影响登极大典的进行,何况这小小插曲的主角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又身任闲职,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不一会儿,皇帝穿衮冕升御座,大乐鼓吹至乐止。将军卷帘,尚宝卿捧御宝置于案上,拱卫司鸣鞭,引班引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中,向北立。乐作,百官在通赞官的指引下行三跪九拜之礼。
      终于这繁琐的礼仪结束了,罗亦城轻轻地吐了口气,顺着人群向外走去。
      父亲是先帝安排的三位宰辅之一,排在百官前头,退下来的时间比罗亦城晚了小半柱香的光景。候在马车旁的罗亦城,远远地看见了父亲迈着略微迟缓的步子走来。
      “父亲。”罗亦城小跑过去,扶住父亲的胳膊,“今儿太阳太毒了,我已经让福伯准备了银耳莲子羹,您快到马车里歇着。”手指触到的是厚重的布料和枯萎的手臂。罗亦城心里一酸,这礼服撑起了庄重与威严,遮去了父亲的病容。多年的勾心斗角耗尽了他的精力,罗瑾的生命就如一盏油将尽的灯。
      罗瑾板着脸拂去了罗亦城的手,说:“都是居于庙堂的人了,也不知自重,还和老父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说罢便上了马车,留给众人一个冷峻的背影。
      “贤侄啊,你父亲就是这么个古板脾气,莫要怪他啊。”看着脸上微露委屈的罗亦城,秦平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最近他身体好些了没?”
      “秦大人。”罗亦城做了个揖,“为先帝守灵,家父责无旁贷,偶感风寒,如今早已经痊愈,劳您挂念。令郎无大碍吧?”
      “哈哈,犬子若得你十一,老夫也是很欣慰了。放心吧,这个臭小子好着呢。”
      “秦伯伯缪赞了,小侄先告退了。”说罢,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望着远去的一车一马,秦平柯捻着胡子,浮在脸上的亲切和蔼顿消,一字一顿地念道,“罗,亦,城。”眼底尽是冷峻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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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孩儿知错了。”罗亦城跪在父亲榻前。
      “哦?”罗瑾半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墨绿的薄毯,薄毯的左下角隐约露出半个白色的“瑾”字,这是有年头的物件了,白色的绣字已经有点泛黄。“那你说说,都错在哪里了?”
      “您本辛辛苦苦地瞒着病情,儿子不该在众人面前扶您的。”
      “嗯,还有么?”罗瑾看着眼前的这个独子,眼神透出说不尽的复杂。
      “儿子不知。”罗亦城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唉,还是太年轻啊。城儿,你这么快看出了秦平柯在套你的话,很让为父欣慰。只是,你又何必戳他的痛处呢?”
      “您说他儿子的事儿吧?”想起白天秦念儒倒在地上,对着他眨了眨眼,然后又装晕过去的样子,罗亦城不由地笑了。
      看见儿子的笑容,罗瑾咬着牙说:“就你聪明么!你自作聪明!咳咳••••••咳咳••••••”
      “父亲。”罗亦城赶紧站起来给父亲拍拍背,“孩儿只是讨厌他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三大宰辅怎么会••••••”
      “罗亦城!这是先帝的决定,你一黄口小儿,不要妄议,哪怕,咳••••••咳••••••哪怕是在家里也不行!”罗瑾紧锁着眉头,口气严厉了许多。虽然在众人眼里他古板严厉,对着一双儿女管教也算严格,但是平日里还很是慈祥的,像如今这样严厉地教训爱子的场面并不常见,“说你自作聪明还不信么,你知道这里面的玄机么!就这么信口胡说!”
      罗亦城咬着下嘴唇,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本长得像母亲,又因为年少,脸的线条都还很柔和,常被妹妹取笑叫做姐姐,但是此刻这张脸,因浓浓的倔强而透出男子特有的刚毅。
      “城儿,以后不要再提先帝的这个决定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石敏石大人没被先帝任为宰辅,不仅仅是像大家看来先帝恩淡爱弛这么简单的。你记着,以后少和石家的人来往,至于沈家大少爷沈尹捷嘛,倒是值得多接触,我总觉得他和他父亲不太一样。今时不同往日了,时局微妙的很,最近这文轩社又闹得厉害,我们得小心应付,等到你叔父回来。唉,我真是既盼着他回来又怕他回来啊。”罗瑾闭上了眼睛,摆摆手示意罗亦城出去,说了这么多话,让他的体力消耗不少。
      罗亦城关上了房门,转过身正想离开,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猫在窗下,“你怎么在这里?”
      “哥。”一个身着棉质襦裙小女孩站直了身子,小跑过来,“你小声点,吵醒了爹,我又要挨骂了。”说罢便把罗亦城拖出了院子。
      “我听福伯说,今天秦念儒晕过去啦?”
      罗亦城忍着笑,直直地看着她:“是你害他跌下马的吧。”
      “谁说是我。”罗亦手指不自觉地开始绕着系在腰间的丝带,虽然低着头,却依然可以感觉的到哥哥的目光,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哦?你不说实话,那我只好和爹说了,让他•••••••。”
      “别别别,好吧,我承认,那天我是在马场,可是不是我。”
      “那还有谁?”
      “关你什么事?是他自己骑术差。对了,你今天看石家七少爷了么?”
      秦家大少爷是何等人物?他摔下马的事情,罗亦城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更何况还是在西道口马场,这个官员商贾云集的地方,众目睽睽的。
      听到石七郎的时候,罗亦城突然想起了父亲刚才的叮嘱,“不要和石家走的太近。”再看看眼前的妹妹,突然觉得母亲故去多年,这些年月里自己努力地学习如何庇护家人,却不察妹妹不再是个咿咿呀呀学语的婴孩了,不再是捏着毛笔学写字还把脸画黑的幼童了,她,就像一颗柳树,在岁月不经意的流逝间长大,开始摇曳生姿。
      黄底白色小碎花的交领襦和白色的裙子衬出她的年轻可爱,夕阳的光辉和她天真而活泼的气息交缠,散发出春风般的味道,温暖而清新,特别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正如诗经所说,“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唉,就算她慢慢长大了,也不该和她说家里面临的困难窘境,怎么说她都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罗亦城张张口想说什么,却是不知说什么,想了半天只好道:“你以后别见他了。”
      “他不是哥哥的好朋友么,你见得,我见不得?”
      “我以后也会少和他往来。”
      “哥?”
      “这也是爹的意思。”
      “我没想到,你和爹爹竟然是这样的人!”罗亦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
      “虽然我不太清楚爹是怎么想的,但是听爹的••••••”
      “哼!你不清楚,我清楚。不就是看石家失了圣上恩宠么!”
      “亦卿,休要胡说,爹不是那种人!”
      “爹爹爹,你就是爹的应声虫。”罗亦卿一跺脚,扭身跑走了。
      “这些年,爹有多难,你知道么。”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罗亦城低声说道,回头看看爹紧闭的房门,夕阳斜斜地照着,黝色的木门更显寂寥,“爹,您到底有什么不能和儿子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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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让我和你说什么?说说你今天怎么丢人的?”秦平柯端着一青瓷的茶碗,不疾不徐地问到。
      “爹,我不是膝盖有伤么,又碰上个大热天。”
      “呵呵,江太医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是睡着了吧?跌倒了又不好意思,就装晕。”
      “江太医这么和您说的?”
      “哼,以为都像你似的?人家就是告诉我你的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你不用打听太医说了什么,你是我的儿子,我自己心里有数。”秦平柯细细把玩着手中的茶碗。
      “这老家伙,直说是平脉就好,废这么多唇舌。”
      “此事暂且不说,以后我一起和你算总账。你现在给我说说,圣贤书都被你忘到哪个地方去了?”
      “儿子不喜欢那些老夫子的叨叨,爹,我听爷爷说您当年也不好好学这些劳什子,现在不一样••••••”
      “不一样,已经不一样了。时局动荡啊,你以为我们秦家,我们这四个家族是倚借什么支撑到现在的?你以为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姓氏吗?你可能是我们秦氏一族未来的族长,那么就该学着如何照管这一族几百口人。”
      “爹,我都说过了,这事儿过几年在说,好歹等我行了冠礼再说啊。”
      “你成天就惦记着怎么玩了。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三个混小子?以前我任你放纵,看来如今我是的好好管教管教你。你要是能像罗亦城那般,我可以少操多少心?”
      “爹,那我常去罗家走动走动,和他多接触接触。”
      “她?哪个她?你当爹真老糊涂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的伤是怎么回事。罗家那个丫头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从小就和你们一群小子混在一起,真是半点都不像她娘。”嘴角轻轻地上扬,眼角也有了小小的皱纹,但这柔软的表情瞬间消失,秦念儒根本没看到。”
      “真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这件事就莫要再提了,往后小心些才是。你即生在我秦家,又是我秦平柯的长子,就必然要走这条路。你看看我这手中的茶碗,它既是青瓷所制,就只能拿来沏绿茶,这样才能和茶汤相应成趣嘛。”见儿子不吱声,想来这傻孩子也不是这么容易劝得了的,秦平柯低头吹了吹杯中的茶叶,“你下去歇着吧,今儿个也是真累了。”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此时的秦平柯伴着沉下去的夕阳,陷入一片黑暗与沉思,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一回神不打紧,突然发现屋内另有其人,是他们又派人来了?
      “你出来吧。”
      从墙角的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在离秦平柯十五六步远的地方站定,脸上蒙了块黑布,昏暗的天色里看不清相貌,唯有一双眼睛特别透亮,如果光线好些,还能看见眼上长长的睫毛,确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惜了,这眼睛却在黑暗中。“秦大人,几月不见,气色怎差了这么多?”
      “呵呵,人老啦。”秦平柯品了口茶,太凉了,放下茶碗问道:“怎么?你家主上让你来质问老夫么。”
      “大人,那事上您不愿帮忙,我家主上确是错失良机,但我家主上和您纵然意见相左,也断不会放弃与您合作的,何况在下区区一个传声筒,又何来质问一说呢。此次前来,是主上希望您能在朝堂上多多提携石氏一族,莫要让其落败了。”
      “哦?你家主人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石家的兴衰了。”秦平柯来回摸着手上的扳指,挑眉问道。
      “大人,秦罗沈石四家,是延续了三百多年的大家族了。这三百年里,皇帝走马灯似地换,大小门阀前前后后也有百余家,唯有你们四家延续至今,这其中的原因您比在下清楚的多,帮石家不也是帮您自己么?”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传声筒啊,你和你的前任很不一样啊。”虽然隔着十多步的距离和一层面纱,秦平柯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透出的痛苦之色,看来他和他的前任关系不一般。
      “谢大人夸奖,我家主上的意思已带到,告辞。”
      “慢着,以后不管有什么急事,都不要贸贸然地闯进这个院子,你的前任可是把这条规矩记得很熟啊。”
      “是,大人。”
      偌大的厅里顿时只剩下了秦平柯一人,若有所思地敲着红木桌子,敲击声透出房门,透出院门,淹没在远处热闹的宴席里。
      在普天大庆的日子里,当朝三大首辅之一的秦平柯独自一人坐在大宅子内的一处偏院,缅怀一位故人,目光比月色还要寂寥上那么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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