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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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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北方初冬的夜晚,照例是冷得很,更何况这地处高原的北方小镇。就连太阳,也抵御不住这寒冷的北风,早早的落了山。乌兰镇的街头,一直没有过路灯。人们早就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月亮远远挂在那天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于是,白天里院墙上张贴的充满惊叹号的各种标语,纷纷隐没在了暗处。整个镇子,蓦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静寂。这里虽地处高原,却没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寥阔,除了小镇周围无边的空旷荒地,就是小镇中无数胡同里偶尔的几声狗吠,平添了几分苍凉。
从吴大夫的诊所出来,往西走不到一里地,就是于蓝执教的镇中学。从这里往左,拐上斜岔口的那条土路。土路左边浅阔的一条堤坝,堤坝下面是河,水流潺潺并不很急。河水源自镇北房山的深处。沿着河岸,走个五十来米远,就是于蓝和饶华的家了。说是家,也不过是借了当地老乡的一间西房,聊为居所。
家中除了床铺被褥、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还有就是他们结婚时老乡送的脸盆,于蓝同事送的蓝色小闹钟,还有个于蓝的大姐买的半人高的穿衣镜,除此之外别无它物了。他们结婚的时候是冬天,饶华基本上没什么家当,只随身一个破旧的箱子,里面装了少得可怜的几件衣物。他身上的棉衣棉裤,甚至也是于蓝给做的。
饶华的父母体弱多病,两个姐姐又远嫁外地。纵然牵挂,也是有心无力。他们结婚的时候,饶华的大姐给于蓝寄了紫红碎花卡其布的棉袄,和一双顶好看的黑女鞋,这便是彩礼。他们结婚当天的仪式,也简单得很。
两个年轻人买了些喜糖,分发给同事们。饶华用攒钱买的二八手闸自行车,把于蓝从教职员工宿舍接出来,到他们现在租的房结了婚。没有喜宴,更没有排场。他们的结婚证书上,两张一寸的黑白相片并排贴在一起,下面写着饶华同志和于蓝同志,为革命走到一起喜结良缘特此证明的字样。
穿衣镜的上方,是‘农业学大庆’五个龙飞凤舞的草书。下面,则画了大庆油田的俯瞰图。可用来照镜子的地方,只剩中间的一小片了。可这面镜子,却是于蓝最钟爱的。
结婚前,饶华还特意找朋友帮忙把镜子嵌在桃红色木柜的中央。光洁明亮的镜子嵌在桃红色的结实木柜上,饶华还记得结婚前一天,于蓝幸福而羞涩的表情。于蓝当时就站在这面镜子前,下午的阳光穿过房梁上方的窄玻璃窗子,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她矜持地抿着嘴微笑,他低头看她的手指轻轻的拂过镜面。
一个多月前,饶华打点行装回北京的时候,两个人还满怀着憧憬。因为饶华家里只有两个姐姐,而两个姐姐都是下乡在外地的知青,并且都在当地结了婚。按照政策规定,父母身边可以留一个孩子,因此饶华是可以办回去的。
饶华的母亲体弱多病,很希望儿子回到北京。而于蓝,是乌兰镇附近另一个城市的知青,政策上的规定还不清楚。饶华这次回去,就是为的打听相关的政策,看看办回去还需要哪些手续。
从市里的殡仪馆回来,途中去邮局发了电报给于蓝远在江西的大姐。于蓝父母早亡,从小跟比自己大十来岁的大姐相依为命。饶华无从想象从未谋面的大姐,得知小妹的噩耗多么伤心。因为他自己,也已被这多桀的命运打懵了。
回到家已是深夜,他下意识的掏出房门钥匙,不太熟练的打开一个多月没碰过的门。屋里冷清的空气迎面扑来,迎接着他的孤单。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颓然地坐倒在椅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屋里空空荡荡却有些熟悉,仿佛还留有女主人的气息。
椅背上搭了饶华的一条旧毛裤,臀部和膝盖处已磨得有些平滑了。于蓝原打算拆洗了之后,给他织条新的毛裤的。屋中不过几天没有住人,空气却已散发着墙壁熟石灰湿冷潮气的味道。他没有哭,只是疲倦地倒在冷硬的棕绷床上,沉沉睡去。
吴阿姨是个善良的人,饶华感激地想着。
几个小时前,看着饶华怀中哭个不停的孩子,让他把孩子暂时寄养在她家。他还记得吴大夫的话:于蓝已经没了,你一个男人又不会带孩子。孩子的爷爷奶奶身体也不是很好,总不能把孩子扔给你姐姐带啊。我看,先放我这儿好了。有囡囡跟这孩子做伴,你不用担心。
此时,北京那边的户口关系办得差不多了,饶华得赶紧回去补个证明。万般无奈,他只好把尚在襁褓的婴儿匆忙托付给了吴大夫。临走,他把身上仅剩的五六张全国粮票还有一小叠钱,从贴身口袋掏出来,硬是都塞给了吴大夫说这算娃儿的奶粉钱,等我安顿下来就来接孩子回去,麻烦您了。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穷。所以,全国粮票也是很稀少的东西。
几十天后,饶华匆匆踏上了回京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