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的一生》骨密质

1、第 1 章

　　1.温特看着眼前这个刚满六岁的小女孩儿，脸上露出了机械化的标准笑容。

　　这套笑容从他的中枢神经开始出发，经过严密的计算和调整，最终成为了他这个职业特有的表情。

　　“好了，来让我听听我们可爱的小公主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温特伸出手摸了摸莉莉安的头发，指尖的头发的触感柔软光滑，顺着他手指肌肤上的每一根神经传到中枢，让他有一种愉悦感。

　　“嗯，我想成为莉莉安。”莉莉安歪着头，一双湖绿的眼睛扑闪着盯着温特。

　　温特的动作一僵，他停止了抚摸莉莉安的动作，严肃地看向了莉莉安的父母：“哦，上帝，我从业十几年，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答案。”

　　莉莉安的父母是一对年轻人，他们穿着华丽，妆容精致，面对医生的严肃发问也只是笑了笑，同样的标准式笑容，只在细微处有些许不同，意味着他们和温特职业上的区别。

　　“是我们的教导不周。”年轻的父亲笑着向温特致歉。

　　而年轻的母亲则蹲下身子，与莉莉安平视：“莉莉安，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想成为一个研究员。”

　　可是莉莉安皱着眉头，可爱的脸上满是不情愿：“要是我成为研究员还能和雷恩一起玩吗？”

　　“当然不可以了，莉莉安成为研究员就会去研究所，而雷恩只能永远在院子里摆弄花草。”母亲的手指拂过莉莉安的头发，温和说道。

　　“那我不要成为研究员。”莉莉安抽了一下鼻子，不情愿地看向窗外。

　　窗外是他们家的花园，大片大片红色的蔷薇在风里盛开，空气中都是甜蜜的花香。

　　在那蔷薇从里，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在给花浇水。

　　“那就是雷恩吗？”温特顺着莉莉安的眼神看去，看到了院子里的男孩。

　　“是的，他是我们的大儿子。”年轻的夫人把莉莉安抱在怀里，看向男孩的目光温和又无奈：“雷恩，他的基因只能让他成为一名花匠。”

　　夫人的手轻轻划过莉莉安的脖颈，一只细小的银针轻轻扎进了莉莉安柔嫩的皮肤中，很快这个天真的小女孩儿就陷入了沉睡。

　　她的职业，是一名麻醉师。

　　将莉莉安放在床上后，她转头向温特示意。

　　温特打开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了一整套传输计算设备，为睡梦中的莉莉安植入了脑内存储器。

　　莉莉安的神经接头被接上了研究员的数据，庞大的知识体系顺着光纤被传输进莉莉安的脑内存储器的同时，连接在她中枢神经上的计算器也在运作，仪器在精密计算，然后把莉莉安的骨骼肌肉系统调整到可以完成研究员所有工作的最佳状态。

　　温特垂下眼睛看着沉睡中、微微皱着眉头的莉莉安。

　　当她再次醒来时，就会变成一个优秀的研究员。

　　年轻的夫妇送他出门时对他表示了诚挚的感谢，温特临走前看了一眼院子里，年轻的夫妇抱着雷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标准化的微笑。
　　他们是该高兴，毕竟优质基因万里挑一。

　　每个人一出生就被基因决定了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就像他一出生就被决定了成为一个医生，然后去决定别人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强制决定了莉莉安的人生。

　　2.“莉莉安，要不要来一杯黑咖啡？”温特将一杯黑乎乎的特体放在莉莉安面前。

　　女孩抬起头，湖绿色的眼睛里平静无波：“医生，要是您不控制您的咖啡摄入量，那么您的身体将在一千零三百天二十九小时八秒后面临崩溃。”

　　“……”温特把刚喝嘴里的咖啡吐进了杯子里，然后转身离开。

　　莉莉安看着温特的背影，似乎想要笑一笑，但是嘴边的肌肉经过严密计算和调整后，已经没有办法做出笑这个动作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刻板印象，认为研究员就应该不苟言笑，自从六岁那年成为一名研究员之后，莉莉安就再也没办法做出笑这个动作了。

　　温特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回原位，他靠在门口看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为这个孩子感到悲哀。

　　但是大脑皮层很快就放出了生物电，他的悲哀很快就变成了愉悦，他看着莉莉安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机械化的、标准的职业笑容。

　　他年纪大了，又因为一直笑着，眼周的笑纹格外明显，很像一个因为失水而皱缩了的橘子。

　　莉莉安看着老橘子一样的温特，问他：“真的不要我给您打一针衰老阻断剂吗？”

　　温特摆摆手：“谁知道衰老阻断剂是不是真的能被投入使用，虽然你是很厉害的研究员。”

　　“当然可以了，我已经向药监局申请了试药，同意许可应该很快就能下来了。”莉莉安带着温特来到她的实验室。

　　她的实验室里有很多透明的试验箱，里面是各个年龄阶段的实验动物，她在一个试验箱面前停下，看着里面似乎有点衰老的小白鼠。

　　她在电脑上输入了一段程序，然后一针药剂被推入小白鼠体内，小白鼠先是抽搐了几下，然后很快就站了起来，又开始活奔乱跳了。

　　温特发现，小白鼠的皮毛变得光滑了许多，动作也比之前伶俐了很多。
　　就像是变年轻了。

　　“这种药剂可以阻断生物体内细胞的衰老进程，但是，”莉莉安全神贯注地盯着小白鼠，看着它从活蹦乱跳走向死亡：“我还没研究出来，药剂阻断细胞的衰老时限和衰老阻断之后生物会不会加速走向衰老。”

　　温特看着小白鼠变年轻又迅速苍老下去，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你居然还想给我用。”

　　“说实话，我不愿意看着医生您在我面前走向衰老。”莉莉安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声音也很平淡。

　　可是温特却觉得他的中枢好像出了问题，他竟然对这样的莉莉安有了一丝同情和疼惜。

　　在他成为一个医生的时候，他就被信息传输系统剥脱了其余感情，留在他的脑内储存器中的只有冷静和温和。

　　他的年纪果然很大了，中枢神经系统在慢慢失去对他骨骼肌肉的掌控。

　　3.莉莉安的实验成功了。
　　在试药阶段，她的衰老阻断剂就展现出了绝佳的延缓衰老的效果和巨大的潜力，她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研究员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科学家。

　　就连全球最高领导人都想要和她见一面。
　　可是根植在莉莉安脑内的数据和被过于抑制的大脑皮层的生物电使她拒绝了总统的召见。

　　成为有名的科学家之后的莉莉安依旧每天在实验室研究，她在某次实验中意外发现了可以加速衰老的药剂。

　　她看着实验动物在药剂的作用下，迅速苍老，一步步走向死亡，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温特一天接一天衰老下去，他已经不能胜任医生这个工作了，就算再精密的计算仪器也没办法让他衰老退化的骨骼肌肉系统继续调整到医生这个职业的最佳状态。

　　莉莉安会在空闲的时候去看温特。
　　她坐在温特脚边看着从实验室带出来的研究数据，她发现，衰老阻断剂和衰老加速剂的基础组成物质是一种同分异构体，前者是一个长链结构，而后者是立体结构，从稳定性来说，似乎后者更稳定。

　　而且，阻断剂在某种条件下是可以向加速剂转变的。
　　她需要知道，这个条件是什么。

　　想通了这点的莉莉安站起身来，想要去实验室弄清楚，可是温特拉住了她的手。

　　“莉莉安，你有多久没有睡过觉了？”白发苍苍的温特看着她，因为衰老而变得浑浊的眼神里透露着温和和悲哀。
　　他的大脑皮层在不断放电，向他的中枢传达着名为一种悲哀的情绪。
　　他已经失去这种情感太久太久了。

　　“几天还是几个星期？”莉莉安面无表情地耸肩，就在前几天，她通过肌肉骨骼计算系统把她的睡眠时间改为了一周十个小时。

　　“莉莉安，我希望你能快乐。”温特放开手，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莉莉安觉得温特很奇怪，他还是她原来认识的那个温特，却又有了细微的不同。

　　经过不眠不休的好几天之后，莉莉安终于找到了那个转变条件。

　　阻断剂在多巴胺的作用下会逐渐转变成加速剂，这个过程不长也不短，最多只有一年的时间，阻断剂就会在多巴胺作用下完全变成加速剂。
　　而多巴胺，是人体不能缺少的激素。

　　莉莉安把这一研究发表后，很快在全球引起了轰动，曾经炙手可热的衰老阻断剂变成了人人敬而远之的毒药，而莉莉安在科学界的地位和名字也更轰动了。

　　依旧每天都有很多人等着采访她，可她完全没有时间和心情。
　　温特死了。

　　温特死在一个冬日，那天的太阳很温暖，她做完实验回到温特家的时候，发现温特坐在轮椅上，面朝着太阳的方向。他一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是一种奇特的类似悲哀的表情。

　　他的嘴角不再勾起，微微下垂着，眼周的笑纹因为不再微笑而变得浅淡。

　　温特作为医生的一生是微笑的，而作为温特的最后，他带着悲哀离开了这个世界。

　　4.莉莉安失踪了。
　　带着她所有的实验数据。

　　全球几乎一半的人都服用了衰老阻断剂，最多一年，这些人就会因为阻断剂变成加速剂而走向死亡。

　　于是他们开始疯狂寻找莉莉安，可是没有一个人找得到莉莉安。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到来了，他们发现因为衰老加速剂而走向死亡的同时，也在加速剂的作用下，被骨骼肌肉计算系统计算调整过的身体和大脑皮层好像恢复了他们本来的功能，于是他们在生命的最后开始大笑、热爱。

　　他们不是应该成为什么人，而是想成为什么人。

　　莉莉安站在温特墓前，她白发苍苍，湖蓝色的眼睛扑闪着，里面好像蕴含着一整个灵动的星空。
　　“医生，我的一生要结束了。”她俯身亲吻了温特的墓碑，照片上的温特满脸笑纹，却悲哀地垂着眼睛。

　　墓前的白玫瑰随风飘远，自由地被卷上了雾蓝色的天空。
　　那一年，温特第一次见到莉莉安，莉莉安说：“我想成为莉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