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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寄人间雪满头 ...

  •   昭成二十七年开春

      快要过年了。但我睡得已经黑白颠倒了。

      是夜。

      我像往常一样睡醒找姑姑讨水喝,抬手就是一阵摸索:“姑姑,姑姑,你在哪里?”

      一杯水被递到了我的手边,喝了一口,可因为喝的太急,一时间不免被呛到。

      一双手拍上了我的脊背,那不是姑姑的手!

      我立马缩到了床角,把茶杯往那个人身上砸:“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皇后,是朕。”

      可我怎么会信他,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伸手想要揽住我,我一下拍开了。

      我大声地喊姑姑:“姑姑!姑姑!你在哪儿?”

      姑姑快步走到殿门外,还没有进殿就被制止了。

      “崔寻姑姑你下去吧,皇后刚刚只是有点梦魇,有朕在。”

      “是。”

      哪怕我知道了他是皇帝,可我依然缩在床角,我不知道皇帝三更半夜来到我的寝殿是来干什么的。

      皇帝仍然是向我伸出手,想要揽住我,见我没有反应似乎是有些无奈,上前了几步把我圈进了怀里。

      我想着他根本不喜欢我,他不是只在意他的皇位,他的“卿卿”,这么多年假惺惺的,不累吗?

      我平淡无比的说到:“臣妾身体愈发不好,陛下是时候纳新人了。”

      “朕不要其他人,朕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说:“臣妾看中了京兆尹的女儿,长得十分的标致,也知书达礼,是个适合当皇妃的人选。”

      “皇后,朕说了,朕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

      我不禁苦笑出了声:“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皇帝似乎不是很理解,语气里满是疑惑:“皇后你在说什么?”

      “陛下,这场戏,臣妾陪你演了十九年,臣妾累了。”

      “皇后你怎么了?”

      我问他:“陛下,你知道臣妾叫什么吗?”

      皇帝的语气里有一些自傲:“朕当然知道,徐听理,乳名阿理,朕听徐听松喊过你。”

      “对,陛下,臣妾的乳名叫阿理,不是卿卿。”

      我的这句话就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放下了一管炸药,瞬间掀起了无数惊涛骇浪。

      我虽然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我可以听出来皇帝语气里的震惊、疑惑、不解,还有其他的什么,我听不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笑出了声音:“是陛下您亲口告诉臣妾的。”

      “陛下,臣妾也是个人,这十多年来臣妾是真的累了。”

      “皇后······”

      “陛下,假如当年是臣妾难产,是您那位卿卿姑娘的母亲病危,你会像当年那样斩钉截铁地救臣妾吗?假如你是那位卿卿姑娘的父亲,您还会将他打入天牢吗?”

      赢来的是皇帝的一阵沉默。

      我冷静无比:“陛下,这戏,臣妾不陪你演了。”

      皇帝却紧紧地抱住我,迫使我的下颚抵在了他的肩上。

      “皇后·····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陛下,臣妾要臣妾的父亲回来,臣妾想要离开这个皇宫。这里任何一项陛下你都给不了。”

      “皇后·····朕累了,朕想休息了。”

      皇帝只是紧紧地抱住我不放手。

      那一夜我没有睡着,我也可以感觉到皇帝也没有睡着。

      等到第二天早上,李总管来喊皇帝去上早朝,皇帝才轻手轻脚地把我松开,我一直看着他,虽然看不是很清,但可以感觉到皇帝在避开我的视线。

      在他往外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但他没有回头。

      我说:“陛下,既然我们如此,从今以后,能不见就不见了吧,大家各生欢喜,算这是臣妾求陛下的吧。”

      皇帝顿了好久,才回了一个字“好”

      过不了几天就过年了,紧接着就是三个月后的万朝会,各国使者都会带着贡品进京,这万朝会五年一次,按照规矩一般都是由我来主持安排的,但因为我的身体不行,就全都交给了太子妃做。

      今年过年的东西也是由太子妃操办的,做的也不错,让我放手也更安心了。

      皇帝自那之后遵守了约定,除非不得已,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过。庆应是储君,也是上上下下忙的不得了。

      就我落得一身清闲每天醒着的时候顶多在坐在水榭里看一看假山瀑布,喂一喂池里的鱼儿,少不了在水榭里就睡着了,姑姑对此很是不满意,总是不让我靠那里太近,说是寒气重,我的身子受不了。

      就这样日子就和流水一样过了,天气渐渐的暖了起来。

      万朝会如期举行,我和皇帝携手站在高台上,我才发现皇帝老了很多,再看看台下的那些人,也都老了,也对,二十年都过去了,怎么能不老呢,就连我也都快四十了。

      不过在看着庆应他们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谁没有一个鲜衣怒马的时候呢。

      当年小小的居南也成为臣子,我经常听见庆应多加赞赏他,宫里的宫人们也是总是夸他有阿哥的风范。

      徐家有了后人,我就更加放心了。

      我尽力撑着完成了整场宴会。

      万朝会持续了七天,落得个圆满结束。

      回去之后我就累的睡着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姑姑多次要请太医给我诊脉开方子把身子调理好都被我给一太累了才睡得很久的理由拒绝了。

      其实我每天都在梦魇,梦里我在意的人,总是以各种方式死在我的面前,总有一道门横跨在我的面前,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知道这是心魔,药石无医。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姑姑在撞见了我梦魇之后说什么都要请太医。

      太医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姑姑难得十分的生气:“太医,娘娘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陛下定不会饶过你。”

      太医直接吓得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说:“娘娘···娘娘···的脉象虚浮···”

      “庸医!太医院养你们这些御医是干什么的,这点小病都治不了,这皇宫要你们有什么用·····”姑姑怒斥太医。

      “好了,本宫的病,本宫清楚,刘太医你下去吧,本宫不怪你。”

      “是,谢娘娘隆恩!”太医如获大赦,快步退出了寝殿。

      我看着姑姑满目的担忧,笑了笑:“姑姑,我没事的,你放宽心。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姑姑一下子跪下来拉着我的手:“娘娘,这点小病,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奴婢发誓!”

      我点点头:“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好啦,姑姑,我累了,扶我上榻休息吧。”

      昭成二十七年冬

      我明显可以感觉到我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姑姑脸上的忧虑之情也越来越明显。姑姑想着各种法子让我更有一点精气神一点。

      但我如果清醒的时间多了一个时辰,那我深睡的时间则会增加两三个,甚至是四个时辰不止。

      姑姑也没有了办法。

      一日,姑姑突然和我说外头下起了大雪,虽然说这雪是每年都下的,但那天格外的大,把整个宫城一夜之间就埋进了雪里。

      我正好来了精神,兴致不错,就让姑姑带我去赏雪,姑姑开始不肯,但实在是拗不过我,给我穿了一件又一件衣服,披了一件十分厚的大氅,才让我出了门。

      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午门旁边,日常采买的人进进出出,虽然人数连平常在我宫里的服侍的人数的一半都没有,但我还是感到了几分热闹之感。

      我不禁问姑姑:“姑姑,我上一次出宫是在什么时候?”

      “回娘娘,是昭成十六年,太子殿下八岁的时候,雍州发生了洪灾,灾民聚在京城外,您和太子殿下请旨出宫布施,说来,陛下后面也来了呢。”

      “这算一算,都十一年了,我十一年没有走出过这个皇宫了。”

      我抬头望了望这高不可及的威严无比的宫墙,别人认为这是权利地位的象征,他们向往,他们渴望,这是他们终其一生的追求,就是跨过那道宫门走进来。可他们怎么会知道,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困死了多少人的一生,也困死了我的一切。

      我什么都明白了,可我走不出来了。

      我一步一步地顺着台阶往上走,都说,想家了就从最高的地方望一望家的方向,家人也会感应到的。

      我从高处往低处望,外面都是雪白的一片,在大雪里我看不清我的家在哪里。

      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感觉我就处在云端之上。

      几个小孩子嬉戏打闹,用手搓一搓,滚一滚,一个又一个雪球就砸在同伴的身上,你追我赶的,在云朵上留下了几个足迹。

      其中一个摔倒了,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其他的人哈哈大笑,就连那个摔倒的小孩子自己都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玩了许久,应该是其中一个人可能发现了我站在宫墙上,以为我是什么皇亲国戚,模仿着大人的样子远远的朝我行了一个笨笨拙拙的礼,然后就笑着跑远了。

      他们真的是自由自在的,我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羡慕。

      我又向城墙边走了走,忍不住的往下边看了看。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我再往前一步,我就可以出去了吧。我想着,有一些愣神。

      姑姑似乎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我从她扶着我的手可以感觉的出来,她紧张了。

      “娘娘,上头风大,您受不了长期的风吹,还是快下去吧。”

      我回过神来:“好,我们下去吧。”

      我从午门下来,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一路上宫人们见了我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向我参拜。

      我一一点头,忽的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几朵从其他宫里飘来的梅花,我伸出手想要接住它们,可一阵腥甜从喉头涌出。我还没来的及扶住姑姑,我就可以感觉得到我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头开始往后面仰,我恍惚间听见了姑姑的惊呼声,模糊的看见了姑姑想要来接住我的双手······

      我迷迷糊糊的醒了,可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动不了了。姑姑眼睛红彤彤的,见到我醒了作势就要喊太医,我拉住她,摇摇头。

      姑姑仍然不死心:“娘娘,你一定会好的,太子殿下,徐宰相,甚至是徐家,都需要娘娘您呐!”

      我努力扯出笑容:“太子有太子妃,阿哥有阿嫂,徐家也有了居南,我可以安安心心的走了。”

      “可是,娘娘,您还那么年轻····”

      “姑姑,你别哭,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姑姑哭,也是最后一次。

      昭成二十七年冬十一月二□□雪

      我感到全身十分的燥热,越来越昏沉,意识在一点一点的流失,身体变得越来越重。

      我隐隐约约听见了姑姑吩咐下人宣召阿哥进宫。

      阿哥穿了一身青色的衣服,肩头上似乎还落了一层雪。

      我用尽我毕生的力气向阿哥伸出手,说:“阿哥,带阿理回家。”

      阿哥顿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随即就向宫人喊到:“拿皇后娘娘的大氅来!”

      他拿过大氅,一下把我包裹住,抱起我就往外走。

      我看见了白色的一切,黄色的墙瓦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整条路上铺满了雪。

      阿哥肩上的雪又厚了一点,整个世界都很安静,我听见了阿哥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我在道路的尽头看见了小时候的我、阿哥、父亲、母亲在玩雪,母亲在追,我们在跑。

      父亲还悄悄溜到母亲身后,用雪球偷偷砸她。

      母亲气得不行:“好啊,您们三个人,一起欺负我·····”

      我们都笑的不行。

      我越来越困了,我感到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汹涌的困意如排山倒海一样涌来。

      我同阿哥嘱咐到:“阿哥,阿理睡一会儿,待会儿到家你叫醒阿理好不好。”

      阿哥沉默了好久,回到:“好。”

      “你一定要记得叫醒阿理,一定要记得······”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困意越来越浓。

      不过真好,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徐听理视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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