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随笔》栖梓花

1、小人鱼

　　　　人鱼和鲛人是不一样的，这是深海生物的共识。

　　人鱼的上半身更接近于人类，下半身为鱼尾，鳞片颜色亮丽，性情温和，善歌舞，歌声能愈百病，以水草为生，力量孱弱，多为群居。

　　鲛人则更接近异兽，全身上下布满鳞片，尾巴近似蛇尾，善于控水，通体漆黑，颜色越深，力量越强，是海中霸主，数量稀少，领地意识极强。

　　然而人类，终不是海底生物，也分不出人鱼与鲛人，或者说，他们从未捕获鲛人。

　　近两年，人类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传言，食鲛人肉，可得长生。

　　传言的真假，苏唐不知道，可从这天起，人鱼一族就开始遭到人类的肆意捕杀。

　　一开始，只是不见了一两只贪玩的小人鱼，后来是几十只，几百只，几千只……被带走的人鱼，再也没有回来过。

　　苏唐沉在水下，隔着水面，看着一条条人鱼被黑色的大网捞起，听着耳边人鱼痛苦哀嚎的声音，水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泪水，泪水掉落水里，化成了颗颗圆润的珍珠，被浮动的海水带走，不知去向。

　　不该是这样的……

　　苏唐心想。

　　明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人鱼一族与人为善，从不伤害人类，可人类为何要这般对我们！

　　人鱼一族是没有杀伤力的，尽管苏唐满心不甘，却也只能躲在水下，苟且偷生。

　　苏唐看着载满族人，渐渐离去的轮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胆大的想法，他要去引诱一个鲛人！

　　想法一旦冒出，就如同雨后的野草，疯狂生长。

　　鲛人生活在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中，那里的水压，根本不是人鱼这种柔弱的生物所能承受的，若说在平时，苏唐肯定办不到这件事。

　　好巧不巧，苏唐在很早之前就发现，有一条鲛人经常在每月的月圆之时，出现在浅水层珊瑚林中，而这个月的月圆之夜，正在三天后……

　　苏唐弯着身子，躲在血红色的珊瑚后面，手里拿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闪烁着幽蓝色的尾巴，试了好几次，也没能狠心下手。

　　是的，这就是苏唐想了好几天的偶遇，别的鲛人也许不会理，但到嘴的食物，总该理一理了吧，要知道，人鱼可是位于鲛人食谱顶端。

　　苏唐看了看自己，尾巴舍不得划，掉鳞片也太丑了……

　　苏唐设想了一下自己光秃秃的样子，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挑挑捡捡，眼看天就要黑了，苏唐终于下定决心，闭着眼，拿着石头将尖端对准自己的腰腹，狠狠划下去。

　　“啊！”尽管有了心里准备，苏唐还是痛呼出声，面色苍白，无力的跌坐在了珊瑚丛里。

　　伤口处的鲜血随着海水飘向远方，甜腻的气息瞬间引动了周围的大型凶兽。

　　等牧笙闻到气味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一条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蓝色小人鱼，无措的坐在红色的珊瑚中间，白嫩的小手搂住自己的尾纱，试图把自己缩的更小。

　　水蓝色的眼睛哭的眼眶湿红，饱满的珍珠撒了一地，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恐惧，腰间划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香甜的鲜血不断溢出。

　　周围十米之外，围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型凶兽，各个赤红着眼，暴躁的看着中间的小人鱼，恨不得冲上去，将小人鱼撕咬吞咽，偏偏又碍着他之前留在这里的威压，不敢靠近，烦躁的打着转。

　　要是他在来晚一点，这条不知天高地厚小人鱼就要被它们冲上来，不管不顾的吃掉了。

　　正想着，牧笙就看见，小人鱼转过头，泛白的小脸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了人鱼特有的语言。

　　空灵的声音划过耳鳍，像听了一场曼妙的歌声，牧笙听不懂人鱼的语言，但不妨碍牧笙感受声音里焦急恐惧的情绪。

　　像只受了伤，寻求帮助的幼崽。

　　可惜鲛人一族生来冷漠，哪怕对于自己的幼崽都可以说扔就扔，更不用说是毫无血缘，甚至种族都不同的小人鱼了，牧笙没有动，收敛了气息，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

　　对于小人鱼阁外香甜可口的鲜血和皮肉毫无反应，完全没有上前争夺食物的意思。

　　苏唐看着百米开外无动于衷，似乎就打算看着他被鲨鱼咬死的鲛人，委屈又害怕，同时又生气自己这出得什么烂注意。

　　鲛人没吸引到，反而吸引了一堆海里的大型食肉凶兽。

　　苏唐吸了吸鼻子，感受着周围的动静越来越大，明白这是鲛人的气息快要压制不住它们了。

　　苏唐又看了看远处黑漆漆的鲛人，咬紧下唇，趁周围的猎手还没有反应过来，咻的一下窜了出去。

　　他这一动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原本犹豫不敢上前的凶兽都开始追逐苏唐，张开了血盆大口试图一口咬住苏唐。

　　苏唐感受着腰间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一边哭着，一边拼尽全力向鲛人游去。

　　短短百米的路程，苏唐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几次从鲨鱼虎鲸的口下逃脱，再加上腰上的伤口不停流血。

　　苏唐眼前发晕，好几次贴着凶兽的利齿划过，牧笙看着向他游来的小人鱼，没有动，就这么站在原地冷冷看着这场凶险的逃亡。

　　苏唐喘着粗气，像条缺水濒死的小鱼，一刻也不敢停歇，好在身后的凶兽，有些感受到了牧笙的气息，不敢靠近只能灰溜溜的选择放弃，给了苏唐一丝喘息的时间。

　　眼看就要碰到面前的鲛人，一条巨鲨不甘心的冲了上来，苏唐已经没有力气避开了，只能尽力抬高鱼尾，让自己不至于被一下咬死。

　　苏唐闻着巨鲨口中腥臭的味道，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迅疾的水流猛然划过苏唐的身侧，苏唐睁眼就看见原本嚣张的追逐着他的巨鲨被漆黑的鲛人用手握住牙齿，撕成了两半。

　　一大滩鲜血炸开在水中，眼前一片血色模糊，苏唐被措不及防的呛了一口，当即脸色苍白的往后退了退，胃里直犯恶心。

　　下一秒，腰间横出了一条手臂，一个用力，把苏唐带出了鲜血晕染的范围。

　　苏唐来不及说什么，被牧笙放开的瞬间，直接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单手撑地，捂住胸口，疯狂干呕。

　　“好弱”牧笙看着干吐个不停的苏唐，侧侧头，冷漠的诉说着自己的感受。

　　直到苏唐的难受劲过了后，牧笙对上苏唐虚弱雾气蒙蒙的眼睛时，才惊觉苏唐听不懂鲛人的语言。

　　牧笙烦躁的甩了甩尾巴，身下坚硬的岩石像是脆弱的泡沫一样，碎成了粉末。

　　苏唐看见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眼睛无助的睁大，晶莹的泪珠划过脸庞，化成珍珠落在了沙子里，沾染了些许灰尘。

　　它是不是生气了？我要被吃掉了吗？

　　在见到这个传说中的鲛人后，苏唐完全没有了那些算计的小心思，满心满眼都是恐惧，是来自于对生物链顶端怪物的恐惧，像是三岁的孩童面对一个巨人。

　　即便知道鲛人可能没有恶意，但那种实力的巨大差距，让人提不起一点反抗之心。

　　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他怎么敢用血去引诱一个凶残的野兽，还试图让野兽对他怀有怜悯之心，野兽怎么会有怜悯之心……

　　正想着，胳膊就被一只手强硬拽起，巨大的力道让苏唐吃痛的皱起眉头，下意识看向胳膊处手掌，指间的薄膜看上去和人鱼一样，带着梦幻的美感，锋利的指甲宣照了两者的不同。

　　人鱼没有攻击力，指甲也是圆润的，和人类一样，和鲛人闪烁着冰冷光泽的指甲完全不同。

　　见识过鲛人是如何把一头十几米大的鲨鱼撕裂的，苏唐完全不敢反抗，小心翼翼的顺着鲛人的力道浮起身子。

　　黑色的鲛人面无表情的盯着手里看起来稍微用力，就能把全身骨头都碾碎的人鱼，瞳孔中心微微竖起，这是鲛人捕猎的前兆，视线也慢慢移到了人鱼受伤的腰腹。

　　苏唐浑身僵硬的任由鲛人打量，连呼吸都浅了不少，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眼前的鲛人按在地上撕咬。

　　而牧笙此刻的心情也有点奇怪，刚刚他本来没打算救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领地的小人鱼，可是看到小人鱼差点被吃了，他的脑子里就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娇弱的小鱼就被他搂在怀里了。

　　现在也是，他的脑子告诉他，他现在很兴奋，连尾巴上的鳞片都在小人鱼看不见的角落微微张开着，想把眼前的小鱼咬碎吃掉。

　　可是看着小鱼腰间不断往外溢血的伤口，他又没有那种食欲。

　　想吃掉，但又不想看不见他……

　　“呜”

　　正想着，耳边传来了小声的呜咽，娇娇软软的，一听就是这个让他变得奇怪的小鱼的声音。

　　抬眸看去，就看到娇气的小鱼可怜巴巴的掉着眼泪，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被紧紧咬在口中，只在嗓子里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牧笙随便扫视了一圈就发现了原因，小鱼太脆弱了，从皮肉到骨头，甚至没有刚刚撕碎的小零食强壮。

　　他轻轻握住小鱼胳膊的手，对于小鱼来说还是太过用力了，柔软的嫩肉都被拽红了一片，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活似受了什么虐待一样。

　　纠结了一下，牧笙还是放开了小鱼。

　　他现在还不饿，不想吃掉小鱼，蓝色的尾巴也很好看，可以暂时把小鱼圈起来，放到身边，什么时候饿了再把他吃掉。

　　反正，小鱼这么弱，没有他很快就会被海里别的生物吃掉了，根本没法逃跑，逃跑了也没关系，他游的很快，可以再把小鱼捉回来。

　　想通后，牧笙冲揉着胳膊的小鱼叫了一声，示意小鱼跟上来。

　　稍微往前游了两下，牧笙回头看着呆呆的站在原地的小鱼，又催促了一声。

　　这个小鱼，看起来智商不高的样子。

　　苏唐好受着胳膊上越来越重的力道，实在受不了了才呜咽出声，被放开的时候，整条鱼都是茫然的，眼睁睁的看着黑色的鲛人冲他说了一声，就游走了。

　　是被放过了吗？

　　下一秒，就看到已经游了好远的鲛人停了下来，回头又冲他叫了一声。

　　他听不懂，但人鱼与生俱来感知情绪的能力，让他感受到了里边催促的意味。

　　这个鲛人是想要他跟上去吗？

　　苏唐不知道，但他也不敢就这么当着鲛人的面逃走，再鲛人再次催促的时候心下一紧，也不管鲛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努力甩着尾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