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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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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外面下着暴雨。
十六岁的裴冉被一堆人堵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荒废的便利店门口。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对面的几个小太妹拿手机在对着她的脸录视频。
她能感受到她们讽刺的眼神,能感受到她们对她的厌恶,甚至能感受到手机对着她的脸闪着闪光灯。
这些视频,明天,不,或者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在学校的交流群里。
又一次,她会沦为大家的笑柄。
裴冉死死的抿着唇,眼睛酸涩,好像有什么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像是被人扒下身上的所有,然后被钉在耻辱柱上。自尊心被人撕烂,扔在泥泞里。
我该怎么办?裴冉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羞耻和委屈。
她的手死死地攥着书包背带,指节发白。一阵风吹过来,裴冉打了个冷颤。
“裴冉,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漂亮。”一个女音响起,不算标准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客家口音。
裴冉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呵,李邈的舔狗能有多漂亮?”另一道女声嘲笑道。
女生为什么要欺负女生,裴冉不懂,她觉得难受——饶是谁也不喜欢被别人这么说。
一只手穿过裴冉的发丝,抓着她的头发强迫裴冉抬头看她,裴冉头皮发疼,她抬眼瞪着面前的太妹。
“瞪你妈啊?!”太妹被她瞪的不爽,一巴掌落在她脸上。
裴冉被她这一巴掌直接被打偏了头,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恨意在心里疯狂增长、蔓延。
最后,她实在没忍住,转过头来一脚踹在女生身上,“你神经病啊?你不就是喜欢李邈吗?!”
太妹恼羞成怒,骂了声脏话,然后,一群人围上来,对着裴冉拳打脚踢。
裴冉本来就个子小,力气也小。而且,这一帮人,男的女的都有,她根本无法回手。
……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冉靠着落了灰的墙,疼的想哭,但是不行——这一帮人,不就是想看她哭、想看她一副恨她们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吗?
那她偏不要遂了他们的愿。
刚开始那个那个太妹比她高,她走到裴冉面前伸手拽着裴冉的校服衣领,:“你刚刚说什么?还敢不敢再说一遍?”
裴冉头发凌乱,书包被泡在泥水里,她抬起眼,声音沙哑:“说什么?我说你是个神经病……”
一句话没说完又是一巴掌。
太妹被气的不轻,又打了骂了她半天,最后终于走了。
裴冉身体靠着墙角缓慢滑落下去,眼泪无法控制的冲了出来,她能感觉到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抑制不住的发疼。
绝望的情绪包裹着她,她麻木的抬手,用校服袖子抹干净脸上那些不知道是泥水还是雨水的东西。
靠着落满了灰的玻璃门缓了好一会,裴冉站起来,伸手去捡泡在泥水里的书包。
这种日子持续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她放学回家就再也不带书了。
因为带书回家,半路被拦下来的话,书可能会被她们撕烂,家里没有条件给她买新的。
裴冉仰头,雨势不减,依旧我行我素的下着。
而她唯一一把伞,被她们抢走了。
她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然后用袖子抹了两把。
裴冉把书包打开,从一个小暗格里翻出一包烟——那是她刚买不久的,才抽了几根,但现在已经被泥水泡软了。
她沉默地捧着那一盒烟,小心的把一根和其他的分开,然后咬在唇间,烟嘴的纤维已经沾上了泥水。
她随手拾起刚刚那群太妹忘记带走的打火机。
“咔”一声轻响,有火苗窜出来,裴冉叼着湿软的香烟凑过去,半天没点着,又一阵风吹来,微小的火苗灭掉了。
她不死心,仍固执的点起火,一遍又一遍的把烟凑上去点火。
冷风一遍遍的将热烈的火苗吻灭,她的烟却仍旧没有点燃,软趴趴的被她夹在指间。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裴冉彻底崩溃了,她把指间的烟和烟盒扔出去,头埋在膝盖上,肩膀无声的颤抖着。
她正前方,烟盒飞到一个撑着伞的少年脚旁,他把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抬眼望过去。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女生,她身边放着一个湿答答的书包,头发凌乱,肩膀小幅度地打颤,看起来像个疯子。
纪宁盛蹙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机上。两秒钟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诧异地抬起头——那个女生穿着的,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他们是同一个学校的。他衣着干净,而她衣服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却硬生生被弄的沾满泥水。
纪宁盛目光一收,落在脚边的烟盒上:硬纸盒被打湿,黏糊糊的一团,明显不可能再点着了。
裴冉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她强忍眼泪,抬起头,眼里灰蒙蒙的一片,她眼中的世界模糊不清。
但很奇怪。
他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和模糊的背景分开。
所以,她看清了。
在雨幕中,是一个男生,很高,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在这灰暗的世界里,逆着光向她走来。
一瞬间,一种无理由的安心感涌上来。
为什么会觉得安心?
裴冉自己也不知道,她眼神失去焦距,失神地望着纪宁盛的方向。
直到纪宁盛在她面前停下脚步,裴冉恍惚的抬头。
纪宁盛垂眸,一个看着是年纪很小、长的很乖的女生,脖子上还布着几条还在渗血的长痕,刘海沾着泪水和泥水,粘在苍白的小脸上。
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纪宁盛看着她,把伞往她那倾了倾,他伸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过去:“你那个点不着了,抽我的。”
裴冉沉默地望着他,很久很久没说话。
纪宁盛也没有把手收回去,他蹲下来,手指夹着烟盒,也沉默地看她。
这个距离太近了,但裴冉压根没反应过来。
她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这个男生,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瑞凤眼,浅浅的内双,他眼睛干净、澄澈。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没有没有嘲弄她的意思。
然后,裴冉听见,他语气平和地问她道:“不要吗?”
裴冉整个人都呆住了,她蹲在墙角,背靠着落满灰的玻璃墙。
她盯着纪宁盛那双眼睛看了很久,终于,她选择相信他,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烟,咬着,自顾自地点起火。
没有预料中的脏东西的味道,烟草混着淡淡的薄荷味,尼古丁让裴冉濒临崩溃的情绪稳定下来。
她抽完一根烟,声音沙哑,像是吞了针,她语气诚恳,道:“谢谢你。”
纪宁盛紧锁着眉,把烟盒递过去:“你这是……掉泥坑里了?”
裴冉没接,她摇了摇头,嘴唇发白 。
纪宁盛沉默了几秒,然后继续问:“是被同学欺负了?”
裴冉心口一抽一抽的疼,眼圈泛红。
纪宁盛抬起手,裴冉下意识的闭上眼,偏过头。
纪宁盛愣了愣,把她满脸的发丝拨开,:“你这种情况,还是告诉老师好一点。”
裴冉闻言睁开眼,回过头,:“你……”
纪宁盛没吭声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平静的和她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裴冉站起来,随手把凌乱的发散下来。
纪宁盛还蹲着,顺手敲出一根烟,接话,语气温和:
“纪宁盛。”
“纪律的纪,宁静的那个宁,盛夏的盛。”
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自我介绍。
但在不算久的将来,裴冉每一次回忆起这句话,都觉得,认识他——是她这辈子最庆幸的事。
他也站起身来,反问她:“你的问题我回答你了,那——同学,”他拖长尾音。
“你叫什么?”
耳边充斥着的是呼啸的风声、无数的雨点掉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还有,他的声音。
冷风扑面而来,将雨水吹向他们。
而裴冉抬眼,注意到:
纪宁盛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脚步,他挡在裴冉侧前方,雨水停在他的背后,打湿了他黑色的书包。
这个场景,她可能会记一辈子。
裴冉想,在这个下着暴雨的秋天里。
出现了一束光,干净地落在了她这满是裂缝而又黑暗的生活中。
“裴冉。”
纪宁盛挑眉,有点惊讶,侧头道:“你是裴冉?”
一瞬间,裴冉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他知道她。
原来,她已经被传成这样了吗?
被大家都厌恶和嘲弄的对象?还被被欺负的众所周知?
裴冉觉得无助,她强迫自己开口:“你知道我。”这是一个肯定句。
“知道,我们年级前十里有你。”纪宁盛扯了扯唇,朝着她笑,:“校长当时点名表扬过我们。”
我们?
哦,裴冉想起来了,高二年级第一叫纪宁盛。
她都听见过很多女生在聊关于他的话题。
无数次,在教室里早读的时候;操场跑操的时候;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
甚至他在校长的点名表扬的名单里。
他们也碰过面,但她不是个会很关注别人的女生。
所以只知道他的名字,别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我?”裴冉不太相信他的话。
他竟然记得她,而且是因为他们曾经一起被点过名,不是因为她在一中的那些“精彩照片”?
裴冉觉得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