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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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里面，身下还有一张凉席的周由，反而开始怀念起躺在草地上席地幕天的感觉。土地松软，好像在贴合甚至包裹住身体，花草的味道如安心剂，哄得她很快入睡。天地广阔却不让她觉得恐惧，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她知道又是植物的本能在影响自己。
望着屋里唯一一扇小窗中透进来的月光，周由突然觉得这里像极了那个牢笼，每晚夜不能寐时所长久凝视的景象与现实重合了。区别在于，那时候身边是遍体鳞伤的伙伴，这里睡着的是苟延残喘的敌人。憋闷的感觉瞬间笼罩了她，她不由得开始急促呼吸。
她侧过身子，将脸埋在臂弯里，不去想，不去看。
心里乱糟糟的她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夜晚的她需要汲取能量，而且还总会开一片花，这怎么办？
思虑再三，她放出两根藤蔓，一根爬上小窗伸到外面，扎进墙外的泥土里；一根顺着门缝钻出去，试图在院子里扎根。尝试几次后发现，院中虽然也是土地，但来来往往被踩得过于坚实，很难钻进土里。
藤蔓干脆顺着墙边爬到了小菜地，这里的土壤松软很多，藤蔓毫不费力就一头扎了进去。
至于开花的事，墙根处的花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她有的是时间收拾。而菜地里的花嘛，反正她起得很早，正好当早饭吃了就是。
安排好这些可能会暴露自己的事情，周由闭上了眼睛，尝试入睡。今晚她心里装着事情，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睡得很不安稳。
周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沙发上，头靠在旁边人的肩膀上。柔顺的长发和熟悉好闻的洗衣粉味提醒了她，这是妈妈的怀抱。身后的厨房传来爸爸正在忙活的声音，饭菜的香味让周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了，今天是周日，他们一家人正团聚在一起享受着互相陪伴的悠闲时光。
妈妈用手臂圈住周由，温暖的手掌在周由头发上无意识抚摸着，显示了她的心绪不宁。周由望向前方，电视机里，主持人正严肃地报道南方某个村庄遭遇极端干旱天气，农民颗粒无收的新闻。妈妈忧虑的声音在周由头顶响起，显然这就是她心绪不宁的原因。
“最近这种新闻真多啊，唉，这些农民可怎么办呀！”
“嗨，你瞎操什么心啊。新闻里不也说了，国家早就第一时间派出了权威的专家团队赶过去调查原因了。而且，那些政府的大领导们不也承诺了，农民的损失，他们一定会负责到底的。”爸爸从厨房探出半个头，手里还端着炒锅和勺子，一边说着话，手里动作也没停。
“可是这样报道最近也太多了点儿……”妈妈小声嘟囔着，还没说完，头就扭向了周由所在的相反方向，像是被另一个人吸引住了。
周由感觉到妈妈的抚摸停止了几秒，立马蹭了蹭脑袋，还把身体又往妈妈身上压了一些。妈妈被迫转过头，张开手抱住捣乱的周由，还险些被她压得躺倒在沙发上。
“哎呦，你个小臭妮儿，压死妈妈啦！”周由被妈妈抱个满怀，再也动弹不得，两人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就是，说的对，最近不是也报道过很多地方出现了大丰收的好消息吗？丰收的歉收的都有，这样比较平衡嘛。由由别闹你妈妈了，快来吃饭。”爸爸端着一盘周由最爱吃的尖椒炒肉从厨房里走出来。
周由却赖在妈妈怀里不肯起来。不知为何，她下意识觉得，起来之后，就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温暖了……
突然间，周由身体一颤，却不愿意睁开眼睛。手指微动，周身似乎还残留着被紧紧拥抱的感觉。
她从来都参透不了梦境的秘密，入梦后总是自然而然就融入梦中的角色。无论梦境多么离奇，她却从未察觉自己身处梦中。可今天这么一个普通又温馨的梦，她多希望自己能够发现真相，能够拼尽全力多呆一会，多看看自己深爱的父母。
心如刀绞，追悔莫及……
这注定是一个不能平静的夜晚。
在还活着的人基本还在熟睡的时间点，有两个人却悄悄起身了。堂屋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只手搭在堂屋的门上，好像随时都会把门推开。
小菜地里的藤蔓察觉到地面轻微的震动，瞬间警觉起来。将自己从菜地里拔出来，迅速退到了门边。
房中的人还是推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走进院中。藤蔓缩进门缝，观察着两人的动向。看到来人似乎是在往周由所在房间的方向走，藤蔓火速来到周由身边，轻轻晃了晃她。
周由缓缓睁开眼睛，一滴眼泪迅速滑入黑暗。
接收到藤蔓的信息，她眼中已无悲伤的情绪。叹了口气，今天被关怀的感觉让她久违地跌入过去，可终究还是不得安生啊。
藤蔓趴在地上，视野很低，但在“护眼模式”下一切都清晰无比。周由认出了那两双迈向自己房门的脚:是王婶和程叔。
藤蔓在周由的身体各处微微探头，在衣服和夜色的遮盖下，完全看不出异样。周由尽力放松自己，边猜测来意边暗暗警惕。
王婶和程叔两人虽然动作小心，却并不紧张，毕竟房间中只有一位伤员和一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女孩子。程叔悄悄走到床边，拿走了床内侧的郑远寒的背包。王婶则蹲在周由面前，紧紧盯了她几秒钟，才拿走了她身后的背包。
周由有一瞬间的紧张，但是立马放松下来。背包里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而珍贵的照片和那把障刀枝枝都被好好地收进了身体里面。
随着两人离开房间，周由反而好奇了起来：他们就是来偷点东西？
说实在的，周由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东西。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现在不需要物资，而是因为她对于末世中普通人生存艰难的同情以及“被救”的恩情。就算她现在是个需要物资生存的普通人，被这样拯救过，在大家可以互相扶持的情况下，她也心甘情愿将这些东西送出去。
周由闭上眼睛，驱使藤蔓又趴回门缝下面，果然发现两人没有走回房间，而是在院子中的饭桌前坐下了。
王婶首先翻了翻周由的背包，只发现少量应急食品。
“哼，就跟你说了，这能发现什么？”程叔有些不屑一顾，拽过来郑远寒略显鼓囊的背包，拉开拉链，掏出一些露营用品。
“我就是觉得那小姑娘有点奇怪，感觉她说的不是真话。”王婶皱着眉头，有些心事重重。
“那有什么的，肯定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她哥也成了那种怪……咦？”程叔停住话头，面露惊诧，看向自己手中，他竟然翻出一包被压扁了的垃圾？仔细一看，大多是食品包装袋和一次性餐具之类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程叔现在想收回他觉得周由不奇怪的话，这两兄妹，简直一个比一个古怪。而周由则想起了自己之前在高尔夫球场上捡走垃圾的行为，又回忆起这一路上都比较偏僻，似乎确实没见到过垃圾桶。
一时，局内人与局外人都有些无言。
还是王婶打破了沉默，她开口道：“你真觉得那小郑变成……那种怪物了？”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好像在忌讳什么。
相比之下，程叔就直接许多，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按那小姑娘的说法，再看那小郑的伤，他们根本不可能活下来，除非和小理一样成了怪物。”
“可是那小郑是个残疾，他胳膊怎么……”王婶说着说着，自己住了声。
程叔冷笑一声：“你是想说，咱们小理一开始是能长出来的是吧。现在为什么不能，你知道的……”王婶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程叔瞟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再说了，残疾又怎么样，小理不是挺厉害的吗？而且依我看，她还是有点想跑，差点把燕燕都带坏了。”
顿了顿，他的语气变得有些阴森：“这么想想，他俩不是正好挺配的吗……要是成了，我看她还往哪跑！”
“那她妹妹怎么办？”王婶发问。
“还能怎么办，这不是正好送上门来了吗……”
王婶有些畏惧地低下了头，控制不住微弯的嘴角却泄露出一丝期待。
结束谈话，将背包放回原位，两人回了房间。
周由缓缓睁开眼睛，整个人云里雾里，感到十分困惑，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家确实有一个一直没有露面的女孩子，而他们误以为郑远寒变成了和这个女孩子一样的“怪物”。
怪物，这个周由一直以来在心里称呼自己的名称，第一次在旁人口中出现了。几乎瞬间，她就认定那个女孩子也成为了“植物人”。
这也算是一种很另类的身份认同吧，周由有些自嘲地想着。
第一次得知有“同类”的存在，她的心情并没有像发现有人类聚居地那样兴奋，反而有种说不清的异样情绪。迷茫和孤独催促着她去寻找，可又怕见到她之后，就像照镜子一样，映出自身的丑陋和不堪。
抛开混乱的情绪，理智告诉她这里有太多疑点，她不能轻举妄动。不过比起那场夜谈透露的可疑之处，更加打击她的，是这场夜谈本身。
她并不担心他们会危害到自己，只是见到本以为淳朴善良的人背地里藏着那么多算计和心思，失望之情淹没了她。
周由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像一株真正的植物，在房间里扎根得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夜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