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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虎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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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绸子流动着,被高高地抛起,泛着诡谲的光泽,带着半分凄凉。另外半分被女子动情的声音夺去:“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女子捻着碎步在半弯清辉里晃晃荡荡,长长的水袖伶仃地飘摇,像是被斩断的腰肢。
一曲毕,空寂的房子生出些许灰尘,静得人心里发昏发凉。女子将长发从头梳洗一遍,面无表情地摸着一块玉:“阿婆,我好想你。”这世间有千万般的留恋,都悬在这一绸子白绫上。她学了这么多年戏,唱了这么多情事。荡气回肠也好,缠绵悱恻也罢,她以为爱情得是非黑即白的事情,可是那个人教会了她,男女情爱不过是晨花上沾染的雾,长久不来。更何况,从始至终,深情的只是她一人。
轻轻踮起脚尖,山间的凉气蹿遍她的全身:“袁郎,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一辈子记得我。”喃喃的话像是秋虫的衰弱的残声,断了她的念想。
绸带滑动在脖子上,冰凉的、松弛的,全都在一瞬间化作滚烫如血的夺命锁。
“卡——”
随着导演的一声“卡“,付玉秋再也支撑不住,斜着身子倒了下去。
助理阿珠见状忙大踏步地跑过去,用手中攥着的小风扇给发烧的付玉秋降温。
“导演,我们玉秋姐今天就发烧,您看能不能……”阿朱看着剧组其他在一瞬间怔愣过后继续各忙各的的人,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在这边停留,郑可看了一眼镜头的回放,随意地挥了挥手:“一天半,后天准时来。”
阿朱心里觉得堵,所有人的冷眼旁观都在周围的空气里丝丝缕缕地落地,此刻她们像是格格不入的一面镜子,其他人身处在镜子外面的世界忙碌着,偶尔投来漫不经心的责怪的目光。
“走吧,”付玉秋撑了一丝力气,对阿朱缓缓开口:“先回招待所。”
导演郑可向来以严谨闻名,因为主角的戏份发生在群山遍布的郊外的一场戏,整个剧组不惜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个偏远地大湾村,而村子里可没有什么宾馆酒店,只能住招待所。招待所在村委会的后面,一个大大的水泥空地,停了两辆三轮车,水泥墙面被潮气侵占成了怪物松弛的肌肉,三层小小的楼房,整个房子都是阴恻恻的,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有人开玩笑说:这个地方不拍鬼片可惜了,惹得女招待脸色很臭。
付玉秋刚刚躺倒床上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铺天盖地一般的将她狠狠压住,她身上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虽然她生病了,但是不妨碍她是一只敏感的妖怪。她一个月前刚刚来到人间,本来打算找到封印自己的那个捉妖师解除自己身上被烙上的标记,可是好巧不巧地被想要自杀的跟她同名的女演员付玉秋砸个正着。
玉秋心里苦啊,自己刚刚逃离魔爪,妖力微弱,意识混沌,就跟失忆了差不多,被这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女人一砸,妖力几乎散尽,就剩下一丝元魂孤零零飘在空中。就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身边已经抽离的付玉秋的魂魄颠颠地追着想要离开的黑白无常:“等等我,等等我!”
“付姑娘,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这个阳寿未尽,我们不能收你。”
“算我求你们,再跟判官说说,我的身子已经毁了,我不想留在人间做鬼……”
“管我什么事。”那鬼差一巴掌推开付玉秋紧紧纠缠的手,拎起她的后脖颈朝着那摊人肉走去,很显然想要将她的魂魄还回。
小妖玉秋凭借自己最后的求生意识修复了脑袋开花容颜尽毁的付玉秋的脸,还有那破损不堪的肌肉和爆裂的经脉。她这个人向来喜欢做善事,既然这个女人不想活了,这具身体她就不客气地占下了。
后面的事她也不怎么清楚,毕竟妖力几乎为零,身负重伤,身体除了昏死没有其他选择。等她恢复意识地时候,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根据付玉秋助理阿朱的说法,她是出门买东西昏倒在地上的,这件事就这么不痛不痒的蒙混过去了。
玉秋心里一直等着阴间的鬼差来捉拿自己,可是这都过去一个月了还没有消息,她悬着的心也就渐渐放松下来。可是现如今……
“虎妖玉秋?”
头顶上的男人留着比头发还要多的大胡子,一脸凶相,眼白极多,脑袋上还摇摇晃晃带着一顶乌纱帽。
“是。”玉秋被他的力量压制的喘不过气,在回答完“是”这个字的时候,身体像个面团一样的被那股力量吊起来,重重地跪在地上。
“你本就是未被纳入册的野妖,竟然胆大包天地侵占人类的身体!不过——”男人在玉秋恐怖的表情里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既然上头有人替你求情,本官也就暂时放了你,你记着,必须按照人类的行为形式,不可以轻易显露妖力,平稳地活到63岁,等到这个身体本来的阳寿尽了才能离开。”
玉秋心里哀叹一声,本来到这个身体里来,是为了把它做容器养精蓄锐,现如今竟然捆绑在一起。
“是。”
她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一个字,那股力量才慢慢消失,只留下了声音沙哑的玉秋。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热度也退去了,向来是因为那阴差锁魂导致的这个身体高烧不退。阳间的身体如果被阴鬼阴魂顶上,就会做标记,叫做锁魂。
头脑渐渐清明的玉秋很快抓住了刚才那个阴差话中的关键信息,上头有人替我求情?那不成我还认识什么仙人不成?玉秋刚刚接触封印的时候就记忆模糊了,只记得自己被封印,要彻底解除封印就要顺着自己身上的烙印的明暗找到捉妖师再去除烙印,自己的原型也是自己经过水塘的时候看见倒影才得知的,现如今让她回忆自己做妖的时候干过什么事,结识过什么人,她去哪里知道?
喉咙处的火辣辣也慢慢消失了,玉秋这才舒展筋骨站起身来,窗外的夕阳正在和远处的山体挤占天空的位置。她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了,这样,她可以正式叫做付玉秋了。
阿朱提着一大兜药拥进房间:“玉秋姐,你怎么样?好点了没?”
“我没事。”
“不行,不能掉以轻心,这个烧就是一阵一阵地来你知道吧?趁它还没起来,你再喝点药……”
玉秋任由她瞎忙乎,转身坐在床沿上看着外面的太阳一点点被吞噬,水泥地面也凉了下来,红漆大门颤悠悠地再次打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进了招待所。
一瞬间,玉秋的锁骨处传来灼热的痛感,是那块胎记一样的烙印。付玉秋紧锁眉头,捉妖师出现了?开着路虎?还挺现代的,风衣的质感不错,寸头,墨镜,看起来挺装啊,都没太阳了还带墨镜。
阿朱好奇看了一眼玉秋紧盯的窗外,低声地惊呼:“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这个陆斌也会来这边拍戏,他不是被雪藏了吗?姐,你别担心,那种小人你别理他。”
原来是以前那个付玉秋的神秘前男友陆斌。玉秋一下子没了兴趣,就算他是捉妖师,眼下她也不想和这个男人有牵扯,说起来,付玉秋的死跟这小子关系大着呢。为了上位,抛弃了付玉秋不算,还傍上了一个富二代女朋友,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人对她死心塌地,还暗地里打压付玉秋的资源。
这种没骨气的小心眼男人,也不知道原主是怎么看上的,这简直比山间的狐妖都擅于心计。
玉秋点头,拉上了窗帘,又在阿朱一脸殷切的注视下喝下汤药:“走吗,去吃饭。”
大湾村的招待所自带餐厅,餐厅的大门正对着刚刚开进来的路虎,刚才那个墨镜男此刻已经摘下了墨镜,正点头哈腰地跟郑可握手:“导演,久闻大名,一直没找到机会合作……”
玉秋目不斜视地走到陆斌背后,跟郑可点了一下头:“导演。”
陆斌听到她的声音明显的一愣,微微转身打量起她来,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并且在郑可看不见的角度朝着付玉秋邪魅一笑,像是对她手拿把掐一样。
“真恶心!差点没把握昨夜的饭吐出来。”阿朱厌恶地瞪着远处陆斌的背影,夹鱼的手狠狠用力。
玉秋倒是面色平静,甚至还有点开心,她刚才在陆斌身后,发现那烙印并没有反应,想来可能是是身体刚被阴差的力量控制,不自觉地异常反应罢了。
付玉秋不想和这个人有过多的接触,她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子阴气,自己要真的是被这货捉到,逃出来还不如烂在瓶子里。她神色如常到就像两个人从来都不认识一样,陆斌心里有种怪异的愤怒:这个女人搞什么,不知道自己现在需要攀扯郑可吗?还装不认识,他才不信,这女人上个月刚用自杀威胁自己,如今能放下。
想着,陆斌用纸杯接了一杯温牛奶,笑意盈盈地向玉秋走去,在接近的那一瞬间,本就昏暗的灯光一下子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众人都不自觉地惊呼一声。
“抱歉,抱歉了各位,今天外面的公路维修,动到电线,我们这就去拿蜡烛。”
女招待站在门口连连鞠躬,别人看不清,付玉秋却看得一清二楚,作为一只猫科动物,黑暗中的一响一动都被她尽收眼底。女招待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男人,在众人中一眼锁定玉秋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亮,随着那光亮而来的,是玉秋锁骨的刺痛。
付玉秋几乎是一瞬间感觉到全身的绒毛都竖了起来,那人清凉的眼眸中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两人的目光胶着,玉秋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心里涌出来,那是一种痛苦的悲伤情绪,就在她的眼眶都要湿润的时候陆斌像只气急败坏的鸭子叫喊起来:
“一个招待所,连个备用电路都没有吗!“
接着,陆斌的手伸了过来,低声安慰着付玉秋:“玉秋,不怕……”
玉秋还没来得及给他一巴掌,一道黄符直朝她面门袭来——不好!
付玉秋来不及多想,闪身跳到陆斌的左后方,难不成——那个捉妖师还要把自己再收服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