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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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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上网偶遇小鱼,她说她要走了,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告别所有熟悉的人。我隐隐不安。曾经她心灰意冷地说:“没有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本来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孩,心理承载着太沉重的负担,指不定要干出什么傻事。她回帖却说:“傻瓜,我要去高复了。”我忽然想起高一那年她依着杨柳岸边的石栏笑盈盈地仰望蓝天,仿佛白云上展现他棱角分明的容颜。她是小鱼,所以他是小猫。她想猫爱上鱼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使童话中隔了一个地域,现实中隔了一段距离。
猫与鱼最近的距离仅仅是猫在岸边,鱼在水里,一层水面将它们隔开,使其生活在不同世界里。
小猫与小鱼的相逢不是约定不是邂逅,他们的相逢没有眼神没有言语。只是阴错阳差,她收到了不属于她的信。可是寄信人也应该不是他。他解释说身为班长,他有义务告诉她她要联系的人已经转学,便告之其地址。两个善良的人因为一次错误,认识了;从此生活晕染开五彩斑斓的颜色。
猫踩着岸边潮湿的草地,唯唯诺诺地伸长脖子俯视水中的鱼时,鱼也正浮出水面鼓着大大的眼仰望着。
他们在信里谈天说地,又坐一两小时的车窜到现实生活中散散心、聊聊天。
小猫与小鱼第一次在站台相遇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一眼便认出了似乎要化成石头的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女孩,江南女子袖珍型但略显肥胖的身材,微黑的脸稚气未脱,发呆的眼眸中隐隐露出少女的羞涩。他踱步走到她面前,面对只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她突然失去勇气,只当过客匆匆擦肩而过,却愣愣地在不远处转身等待她的发现。她似乎一直垫着脚跟看向人流混乱的出口,背脊仿佛可以提升视野的宽度紧绷着,刘海湿湿得贴着她的额头,乌黑的马尾辫随着头的动作抖动着。
忽然,她的肩轻轻地被不明物击了一下。她茫然转头,电光火石间,她的视线撞上了一双深若寒潭的黑眸,“你是小鱼?”他站在阳光下,一尘不染的眼睛弯成月牙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粲然一笑,笑容很干净。她羞赧点头。阳光在他们青春的脸上晕染开醉人的绯红。
小鱼说:“那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一天:公元2001年10月1日。”
平静的水面倒影着猫挺拔的身躯,鱼扭动着飘逸如纱的尾鳍在猫的倒影中游水,仿佛在它毛茸茸的怀里翩翩起舞。猫低下头,舔了舔水,他柔软的舌头仿佛触到了水底的鱼。
自从小猫与她告别,她急燥地等待下一个与他见面的日子,期待时间真能像古人说的那样白驹过隙。而不知不觉中,思念像一条细长的丝,越缠越紧,她想起那天,他站在水杉树下,阳光从水杉叶的间隙漏下来,掉在他的头上、睫毛上、肩上。秋风灌满了他的衣袖,染上阳光颜色的白衬衣随风飘扬。她听到了白鸽掠过天际的声音,听到水杉叶相拥的声音。这是幸福从远方来停泊靠岸的声音吗?她忽然惶惶不安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喜欢他了?”
她挑出一张洁白的纸,很用力地写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到手发抖,心发抖,泪水都从眼眶里抖落。她好象已用尽了所有力量,最后在纸上无力、颤抖地写下几乎看不见的字:你喜欢我吗?她小心叠好,放入信封,在封口被胶水粘好那一刻,她的心也像被粘牢,不再颤抖。
她骑上单车,穿过很多条街,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像极了那天和他站在水杉树下的感觉。
她双手捧着那封信,恰似捧着自己的一颗心。可她不留神一瞥,手不自觉地一抖,信掉在地上,心碎了一地。邮政局的玻璃门上倒影出他有点黑,有点浮肿的模样。这样的她,平庸的掉入人海三秒钟就消失的她,他会喜欢吗?
她失魂落魄地踏上单车离去,身后的邮箱旁落了一张白纸……
几天之后,小猫打电话来,热血沸腾地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问她怎么办。窗外的天黑乌乌地压下来,难受得她喘不过气。在很久以前,在她瞥见他的第一眼,她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此刻听来,却如晴天霹雳。她极力掩饰沙哑变样的声调,装得很无所谓的样子,她说:“好好珍惜她吧……”
他却不知道见好就收,像个小孩缠着她,叫她猜是谁。她仰起头,泪水像火烧着了眼,很疼很疼,但他不知道。一条电话线传达得了语言,传达得了呼吸,却不能传达她此时的狼狈。他的话语里溢满了笑意,他说:“你们认识的。”她不停地猜,泪水扑簌地流。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她在掉泪,他就不会很不耐烦地嚷道:“你很笨也,告诉你了。”她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他会说那个人是你啊,她就不会挂掉电话了。
风很大,窗外的水杉树摇摇欲坠。水杉叶片撞到叶片,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而在这之前,她一直傻傻地以为那声音是幸福的。电话的铃声伴奏着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很刺耳。电话一直在响,显示屏上他的号码跳动了无数次。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去接了,即使听到他的声音会哭得很厉害。却听到他心急如焚地说着我喜欢你。她拼命摇头,雷声肯定轰傻了她的耳朵,才产生这么不争气的耳鸣的。终于变更了一句“你在听吗”,让她傻了眼。
小鱼说:“那是我今生最幸福的一天。公元2003年9月10日。”
猫抓起身边嫩绿的小草,扔进水里,鱼绕着如剑般锋利的草一圈圈游动,不惜将身上的鳞片刮落。
小鱼隔三差五地给他打电话、写信。她变得多愁善感,时常因一些小事郁郁寡欢。曾经,她问他一个关于一个童话故事。她伤感地说:“鱼爱上猫,是奇迹可。为什么猫最后还是残忍地吃掉鱼?”他哼哼哈哈地笑,很现实地回答:“因为它们是捕食关系啊。”她哑然。她是鱼,他会不会也像童话里的那只猫,使她成为一具鱼骨?
其实,小猫是一个含蓄、腼腆的男孩。无论身在何处,他都很少含情脉脉。发一些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誓言。他都不曾刻意地亲吻她、拥抱她,甚至牵她的手。虽然她知道那些盟誓,那些亲热都只是一根活柴上火苗,一烧就灭,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么纯净的一尘不染的恋情面前,她是容易变得脆弱,容易受到伤害。
所以,当第一次收到他的暧昧短信时,她不知所措。他说:“昨天,我梦见自己坐在池塘边的石椅上,你依偎在我的怀里,徐徐抬头,含情脉脉地对我说三个字……”
“我爱你。”她噙着泪补充。她想起他短短干净的头发,如剑般乌黑的眉,深邃的黑眸,挺拔的鼻梁,薄薄如花瓣的唇,以及他白色的衬衣,一切都是那么空灵的、一尘不染的。她想起他就感觉他可以羽化成仙。那么远的距离,那么不切实的感觉。似乎只是一眨眼,一切都会子虚乌有,包括他,包括他的感情。
她傻傻地自问:“如果手割破了,在这幸福的时刻,会不会很疼?”鲜红的血潺潺地往外冒,她的脸上挂着幸福得有些虚弱的红晕,在丝绢上毅然写下:
月亮在天上
我在地下
就像你在天涯
我在海角
月亮升得再高
也高不过天
你走得多么远
也走不出我的思念
她看着鲜红的字,忽然莫名地失落。手指的血依旧潺潺地往外冒,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她突然有些害怕,她大叫:“妈,有没有创可贴啊?我的手指流血了!”
他对她一直都很好很好,却称不上溺爱,因为他不在身边,她只能自力更生,每当伤心难过,她都好想躲进他宽大温暖的怀里,嗅着他青草味道的沐浴露香气,让眼泪、鼻涕蹭到他干净的衬衣上。他却毫不在意,还可以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哄她入睡。
但偶然的发现,他的幻想是多么可笑,她的幸福不象水杉树的顶端,永不颓败。只是玩笑,她却傻呵呵地以鲜血给予回报。那三个字不是我爱你,只是□□的叫声,多么可笑的三声“呱呱呱”。她只是一只癞蛤蟆。他暗算也好,无心也罢。可是,他就像对猎物设陷阱一样让她跳下去。他没有说出真相,没有道歉,他已经忘记了。在他眼里只是玩笑,却弄得她遍体鳞伤。
猫腻烦湿湿的草地,讨厌波光粼粼的水。即使水中有鱼,它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鱼默默地流泪,它看不见,因为鱼在水里。
这一切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一种阴差阳错。她像一只风筝,他是牵制她的线。有他,她不能展翅高飞;无他,她只能随风坠落。可是,这一切都太没根基。他完美的几乎不应该存在,他的感情飘渺虚无、风轻云淡。她似乎看破了,定义这段感情只是游戏。可这场游戏已经攻克下他所有的堡垒,她也为此倾尽所有,再无抵抗能力了。
她给他打电话的几率越来越高,她给他寄很贵的补品,给他寄学习资料。她给他打围巾,反复练习着为他戴上围巾的动作,但因为高考在即只能邮寄。她不断地问:你需要什么,你需要什么?她却忘了自己需要什么。他多久没来看她了?他多久没打电话了?他多久没给她写信了,哪怕一个字?她不管,她只要知道他需要什么。如果他还需要她,她便可以留下,留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厌倦了,他生气地说:“你到底有完没完?你知道,你这样做,很烦人吗?”
她不知所措。原来为他做了那么多,于他,只是烦人而已。原来所有的一切只是一相情愿。她该怎么办?他都不再需要了。
她去淋雨,在瓢泊大雨中号啕大哭;她不吃饭;她一闭上眼都是他怒气冲冲朝她吼:“你知道,你这样做,很烦人吗?”可她还在担心他打球摔伤的腿是否及时换药啊。
太遥远的距离淡化了他们的情愫。她以为只要见见面,他们的感情就会化险为夷。她说她要去他的城里看他,他拒绝。她就瞒着他坐上汽车,头发凌乱,衣服凌乱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依旧穿着白色的衬衣站在阳光下,但他的眉宇间不再明朗。
她摊开手,一个绿色的星型别致荷包撞击眼瞳,她搓搓躲在背后被针扎得千疮百孔的手指,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而他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好象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她无偿给予。他有点不耐烦地说:“面也见了,你可以回去了吧?”
她天晕地旋,她的眼睛被泪水烧得很痛很痛,她看不清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不是他。
她语无伦次地说:“以后,可能再没机会见面了……我们都会很忙……我们……没有了……我们……分手吧……”
他惊诧地抬眼,眼光突然变得忧伤而让人心疼。
轻风略过她的发梢,她突然想起猫与鱼的童话。童话中猫虽然最终吃掉了鱼,但会挽留要离开的鱼。现实中,她等了好久好久,可只有风吹的声音,草倒的声音。
他耸立于风中有些颓废,声音哑然,他说:“恩。”
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一下,她输了……
她只是威胁吓唬他,却让这飘忽不定的感情像雾一样飘散淡去。原来一切只是鱼吐出五彩斑斓的泡沫,一碰即碎。
她始终没有落泪,没有回头,她走了。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小鱼去高复,我去大学。在大学校园里,拔地而起的水杉笔直地矗立着,片片叶子的尖端都是颓败的枯黄。阳光从水杉也间隙漏下来,掉在了一个五官清秀,穿着白色衬衣的男孩身上。我突然想起小鱼说他也上这所大学。我低下头,轻声问:“你,是小猫吗?”
他在光与影之间穿梭,渐行渐远。
我忽然领悟到:其实,小鱼不是一尾鱼,他也不是一只猫。那,他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