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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羊脂玉(五) ...

  •   陆夭从客院一路跑出来,穿过回廊,四处张望,又跑到了花园,远远地,正看到八角亭内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他正要大喊,尚未出声,就见到那个男人举起手掌,和师傅击了三掌。

      他拔腿跑了过去,一下子冲进两人之间,一头扎在陆九阴身上,直把她撞退了一步,他抬起头,连珠炮似地啪啪开口,“师傅,你别不要我,你以后叫我学什么我都学,我以后都不上兰桂坊吃东西,我天天给你洗脚,我乖乖地听话,你别不要我。”

      钱秋水扑哧一声笑出来,陆夭回头看他,还是满脸敌意,钱秋水好脾气地笑了,“陆大夫,我带令徒上清河坊转转,如何?”

      陆夭摇着头,“才不要跟你出去。”

      “也好。”

      陆夭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九阴转过了身,沿着长廊渐渐走远,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师傅,你别不要我。”

      “她没有不要你。”钱秋水伸手搭上了他的肩头,“陆夭是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我干嘛不讨厌你,你又不喜欢师傅,还故意去勾引她,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就是觊觎师傅的医术,根本就是你那个堂姐要你来勾引师傅。”

      “是。”钱秋水叹了口气,“别人的事你倒是看得挺清楚的,就是遇上自己的事,比不清楚还要不清楚。”

      “什么不清楚?”

      “出去走走吧,我就告诉你。”

      “那你以后不许勾引师傅。”

      “我就是想,我也勾不了她。”

      “那是。”陆夭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对他的敌意也淡了,钱秋水叫了两个小侍跟着,一起出了钱府大门,“陆夭,你多大了?”

      “十五岁。”

      “那你和你师傅认识多久了?”

      “多久?我不知道啊,我是师傅带大的,师傅说我是她捡回来的。”

      “那你是个孤儿?”

      “不知道,师傅没说过,我也没问,反正是不是都无所谓,我有师傅就够了。”

      “那,陆大夫对于你,更像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什么什么人?师傅就是师傅。”陆夭莫名其妙地看他。

      “是像母亲一样的存在?还是姐姐?亦或是,妻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师傅就是师傅。”

      果真是执拗的家伙,难怪乎陆九阴这么头疼,他也开始头疼了。“那,陆大夫可是你最重要的人?”

      “当然,我最喜欢师傅了,除了她喝醉的时候。”陆夭扁了扁嘴,钱秋水不解道,“她喝醉了如何?”

      “喝醉了就乱性,还能怎么样?”

      “那你,不会…”

      陆夭涨红了脸,“你少胡说,我怎么会和师傅…”他支支吾吾没说下去,扭过头去,绞着手指,“谁让师傅自己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出来,害得以后人家都不敢去她床上叫她起床了。”

      钱秋水暗叹了口气,可怜的陆九阴,他真的同情她,天天爬到床上叫起床,却是只能看不能吃,第一次咬定决心要动手却又碰了个钉子壁。

      “那你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师傅的气?”

      “你不生气?”

      “不生气。”他摇摇头。

      “那如果,你师傅真的毁了你的清白,你会恨她吗?”

      “我为什么要恨师傅?”陆夭莫名其妙,“不过她是师傅,她只能和师爹那样子,但是师傅又说她不会娶师爹。”

      没娘没爹而且被一个心思不单纯的女人养大,果然不能指望他有多正常。“陆夭,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侵犯自己清白的行为不感到生气,除非这男人是个妓子荡夫,否则就只有一种情况。”

      “什么?”

      “你喜欢你师傅。”

      “我本来就喜欢师傅。”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你真正的那种喜欢,是要和她天荒地老,一生一世。”

      “我本来就是啊,我会一辈子都跟着师傅。”

      钱秋水揉了揉眉心,抬眼见到已经走到了清河坊的牌坊下,他转过身去对一个小侍指了指牌坊过去不远的一家铺子,“去给我弄一鼻烟壶的薄荷水来,和他说话真的是能累死人。”

      “陆夭,我拜托你从你的死胡同里钻出来吧,既然喜欢她,既然要和她过一辈子,你就嫁给你师傅不就皆大欢喜了?”

      “嫁,嫁给师傅。”陆夭结结巴巴,“我从来没想过。”他摇了摇头,再说,他又不是师傅喜欢的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白玉美人。

      钱秋水接过鼻烟壶嗅了好几下,“现在开始想,走了这么多路,我也有些乏了,我们去茶馆喝口水。”

      ***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才进茶馆,堂里就站着一个女人,一脚踩在椅子上,另一人拍了她一下,“怎么,又有什么新鲜事?”

      “那可是,而且是天大的事,我有个远亲从帝都过来探亲,据说,大皇女患上了痨病,连宫里的御医全都束手无策。”

      “好好的怎么会得痨病?”

      “谁知道呢。”

      钱秋水和陆夭做了小半刻喝了壶茶便起身离开,“陆夭,记得,从现在起,别把她当师傅看,试着拿她当妻主看,你就可以跟着她一辈子。”

      “可是,那不同啊,喜欢妻主是喜欢妻主,喜欢师傅是喜欢师傅。”陆夭迷蒙着眼,眨了眨,钱秋水勾了勾唇角,笑涡又很快地消失,“其实,你又真的分得清那有什么区别吗?就好像,你曾经也以为你只是像喜欢一个姐姐那样喜欢她,甚至欣喜地为她和她心系的男子牵线搭桥,可是有朝一日看着她风光大婚,你却心如刀绞,那个时侯你才明白,其实,你早已混淆了自己的心情,分不清她于你,究竟真的只是一个姐姐,还是…”

      钱秋水摇了摇头,陆夭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间恍然大悟道,“钱缪。”

      钱秋水被吓了一跳,脸上难得露出惊慌的神情,他不觉得会有人能看穿他的心事,半晌,忍不住摇头苦笑道,“为什么对别人的事,你总是这么聪明?”

      “我听说你堂姐的男人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是吗?不过,她是你堂姐哎,堂房姐弟,是不可以成亲的。”

      “我知道,所以,你不可以告诉第三个人这件事。”

      “好。”陆夭满满应下,“那你也告诉我,你早晨为什么和师傅击掌?”

      钱秋水这次又勾起了一个弯弯的弧度,“陆夭,你已经开始吃醋了,我在想,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不明白你的心意?”

      ***

      “师傅,我回来了。”陆夭冲进了客院的房间,房内很安静,没有人,他又跑了出去,“师傅,师傅,你在哪里?”

      叫了几声没叫来陆九阴,倒是钱缪急匆匆走来,“陆小公子,令师回帝都了。”

      “什么?”

      “是这样的,我听那来人说,是大皇女身患重症,禁卫军上了广陵堂没有找到令师,打听到令师前往杭州府采药,便连夜赶路来请令师回帝都为大皇女诊治。”

      “师傅都不等我了。”

      “陆小公子,令师不是不等你,她让我转告你,她希望你近几个月都不要回帝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自然会来接你回去,陆小公子只管宽心住在舍下,不消多久,令师定然会来接你回去。”

      “师傅。”

      “陆小公子,我想令师只是担心大皇女这一病,帝都会起风波,她应该是担心你的安危。”

      “是才有鬼,我一个平民,一个小药童,能有什么危险,师傅就是不要我了。”

      “陆小公子,可是我看陆大夫的神情,不像是杞人忧天,说实话,这两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神情,似乎真的会出什么大事。”

      陆夭吸了吸鼻子,“真的?”

      “真的。这样吧,如果你不想一个人住,我可以安排你住到我堂弟院里去,他也可以照顾你。”

      陆夭想了想,点了点头,没多久钱缪就找人来将行李搬去了钱秋水的院,陆夭这才发现陆九阴是真的走得很急,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甚至,连她的玉骨折扇都忘在了床头。

      ***

      “我想师傅了。”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一上午你已经说了十七遍了。”

      陆夭推过棋盘上的马,吞了钱秋水的炮,钱秋水按住了那枚棋,“陆夭,你有没有看错,你现在走的是田字格,我们是在下象棋。”

      “我知道,事急马行田,师傅说的。”

      “真不知道她都是怎么教你的。”钱秋水摇了摇头,谁料他话音才落,陆夭鼻子一吸,两颗豆大的泪珠已经挂在了眼眶外,“我想师傅。”

      “行了行了,不下棋了,要不你帮我个忙,我有件急事,你师傅走了,我不是太明白。”

      “什么事?”

      “这副药方,是你师傅开的,有几味药我不太明白。”

      “哪个?”

      “这黄精,是什么药材?”

      “就是鸡头参,又叫土灵芝,等会,这药方,这药方不是…”钱秋水一巴掌捂上陆夭的嘴巴,“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陪我去买药材,回来再教我该怎么用。”

      ***

      陆夭躺在床头,屋外黑沉沉的,夜色已深,他不断重复着摊开折扇又合上的动作,才发现,这折扇上,也写着那句诗,秋水为神玉为骨。

      他叹了口气,师傅明明只喜欢这种白玉美人的。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但也还没到起床的时辰,可钱秋水的院里一改往日的安宁,竟然发出了声声嘈杂,他急忙穿好衣服下了床,跑到院子里,就见到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眉目冷肃的站在钱秋水的房门前,一个个不是皱眉就是叹气。

      “二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钱缪不停敲着头,“我昨晚,我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陆夭斜靠在门上,那副药,催情还催精,钱秋水只怕十有八九会怀孕,这也是他想要的。

      他慢慢折回房里,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想着钱秋水之前和他说过的话。日照渐渐升起,房门前的人也散了,钱缪也走了,陆夭这才过去,钱秋水正坐在桌前喝着茶,一如往日,不见任何区别。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已经不小了,也等不下去了,与其后悔一辈子,不如去试一次,哪怕真的没有结果,至少,”他温柔地低下眉眼,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我也得到了这个。”

      陆夭坐在他对面,拉下茶壶,“以后少喝点茶水。”

      “好,陆小大夫。”钱秋水依言放下,眉眼含笑。

      “你堂姐怎么说?”

      “不知道,她被人带去跪祠堂了。”

      陆夭双手合掌趴在桌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听人家说,□□是要浸猪笼的。”

      “堂姐是钱家未来的继任家主,不会有这种惩罚。”

      “那你呢?”

      “好一点家法伺候,最坏的打算,我会被逐出钱家。”

      “那你怎么办?”

      “还没想好。”

      ***

      杭州府的春日已经渐渐临近尾声,这天清晨,陆夭蹲在钱秋水院里的树下细看着渐过花季的几株花草,没过多久,门洞外传来了些许人声,他站起身来,就见到钱秋水被钱缪打横抱着进来,面色苍白,额上还在冒着冷汗,脑袋靠在钱缪肩头,眼神朝他扫过,却是在笑。

      钱缪踢开门进去,陆夭也跟了进去,钱秋水只能背朝上躺下,后背上还看得到道道血痕,陆夭嘟哝了一声,有没有搞错,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可他肚子里极有可能怀着个宝宝,居然这么打他。

      “陆,陆大夫,能不能给他上药?”

      “能,不过我不是陆大夫。”

      “陆小大夫,拜托了。”

      钱缪转身离开,陆夭和两个小侍一起轻轻撕开黏合着血迹粘在他后背的衣服,他的身子颤了颤,陆夭以为他在哭,可低头去看,他居然在笑,“你知道她出去做什么了?”

      “做什么?”

      “她跪到主屋去了,她要娶我,她说她一定会负责。”

      “你不疼吗?”

      “疼也值得了。”

      陆夭觉得钱秋水是个怪胎,可是他却终于渐渐开始觉得,也许,他其实真的分不清楚在他的心目中,师傅究竟是不是只是师傅。

      几天后,钱府的长辈们终是决定允许钱缪娶钱秋水,不过前提是钱秋水必须先被逐出钱府,改名换姓后以另一个身份嫁入钱府。

      婚期本来定在半个月后,可就在婚前两天,不得不被推迟。

      大皇女病薨,国丧三日。

      ***

      “我要回帝都,我求求你,我不认得路,你们送我回去。”

      “陆小公子,我答应过令师,在她来接你之前不会让你离开。”

      “可是师傅都被打进大牢了。”陆夭把陆九阴的玉骨折扇揣进怀里,背着包袱,在身前打了个结,“我自己回去,我有脚能走路,有嘴能问路。”

      钱秋水的伤还未大好,坐着拉了拉钱缪,“送他回去吧,我明白他的心情。”

      “可是,哎,好,我去备马车,找人送你回帝都。”

      ***

      日夜兼程,回到帝都的时候已是夏日,陆夭第一次尝到了食不知髓夜不能寐的日子,谁料还没到帝都,又一个大消息传来,皇帝传位给了四皇女。

      以皇族历来序齿的嫡女继承制,大皇女一死,也确实只有四皇女能够继位,不过对于陆夭来说,现在这个四皇女,或者该说是新帝,简直就是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史上最好皇帝,因为她赦免了天牢内的几名死囚,当然,也包括陆九阴。

      他在广陵堂望眼欲穿地等着,可是没等到陆九阴,倒是几个身穿刺眼亮黄色军服的女人莫名出现在广陵堂前,对他恭敬万分,却不由分说地把他带进了马车,“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

      “公子可是陆九阴陆大夫的徒弟?”

      “是。”

      “那就没有错。”

      “是师傅要你们来找我的?”

      那些人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马车一直进了禁宫都没有停,陆夭惊讶万分,这些黄衣服的是什么大人物,他还没惊讶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他探出脑袋来,欣喜若狂地跳下了马车扑过去,“师傅。”

      陆九阴面色有些疲惫,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却没有说话,陆夭抬起脑袋来,这才看到他身后还站着好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公子,这边请,陛下还等着。”

      “你们跟我说。”

      “自然是对公子说。”

      陆夭莫名其妙地看向陆九阴,她只是笑了笑,轻轻替他抚平有些乱的额发,“我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安国将军府二子嫁入宫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已经近了,夭夭,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事你会很不开心,可是别恨我,你别恨我,若是还有时间,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那几个男人已经过来带着陆夭要朝里走,陆夭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挟着朝里带,“师傅。”

      “去吧。”

      “可是,师傅。”他一头雾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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